西部雨林地图贴在白板上,林务局的护林员前来给调查小组的组员们讲解,介绍在雨林中会发生什么危险情况,又要如何应对。
“林务局会派出十几名护林员和我一起,陪同你们进山,保证你们的安全。”
而后是乔拾走到白板前,贴上她调查出的食物链示意图,给他们讲解部分动植物会在哪里出现:“我们不可能每一样都找到,但要尽量去找。如果植物眼花缭乱,那就专注在动物上,它们更好辨认。”
渐渐地,实验室的指挥中心聚拢在乔拾身上,她会也犯错,但是她有着超乎寻常的坚定,好像,无论如何都要查出真相。
讲解了大半天,乔拾把她手中的照片分发给大家,又回到工位上研究自己所要调查的羊角林。
羊角形状的狭长山脉倚靠流水,伐木工厂留下的小屋位于林地中间,正好用于途中扎营休息。
乔拾伏案写笔记,周围细细碎碎的议论声进不到她的耳朵里。直到,夏星被推出去,一脸尴尬的走到乔拾身旁,拿出手机给乔拾看。
“乔老师,你看看这个。”
乔拾说:“别再叫我老师了,我们现在是同组的伙伴,你要我看什么?”她说着抬起头,拿过夏星的手机。
新闻页面赫然几个大字‘Source生物伸出魔爪,制造生物大灭绝!’
这个标题已经够可笑的了,地球总共发生了五次生物大灭绝,推测的原因有气候变化、火山喷发、小行星撞地球。如果发生了第六次,他们不可能如此悠闲地坐在工位上刷手机。
手指向下滑,统共都是一些针对Source的阴谋论,但乔拾捕捉到一行字‘Source排放污染物致雨林鸟类大规模死亡’。
乔拾拧紧了眉头,这篇文稿行文癫狂,字句煽动,满篇推测‘没有病原体,也没有已知的化合物,Source从事的正是制造未知毒物的合成生物行业,上帝都不知道他们会创造出什么怪物。’
‘Source生物刚刚入驻西部雨林不到一年,就制造出了如此惨剧,它比一万个伐木工厂更可怕!’
乔拾滑到中间,新闻上贴出了江垣的照片。
照片里江垣身处某个奢华酒会,身边路人皆穿着高定礼服,灿烂灯光下,他举着酒杯向远处举杯。
配文:‘把生命交到资本家手中,与扔入地狱无异。’
后面看似轻描淡写地介绍了江垣的背景,实际上突出了他是个亚洲人、外国精英的身份。
这篇新闻稿聚集了宗教、资本、种族等敏感信息,一石激起千层浪,阅览数十分惊人。
乔拾说:“胡说八道。”
夏星猛地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乔拾把手机还给夏星,打开电脑搜索source相关的新闻。
杨尚端着咖啡路过,装作无意地说:“谁知道是真是假,一个平时忙的要死的高层,每天来研究中心喝咖啡,他自己买个咖啡机都比油费便宜。”
杨尚在自己的工位坐下,打开笔记本电脑:“指不定,是想跟咱们中心的科研人员搞好关系……”
他的咖啡杯放到嘴边,就感受到一阵风从身后袭来。
随后,“啪”的一声,桌上的笔记本被一只手粗暴的合上。
杨尚霍然抬头,想要发火,但对上乔拾那双冰冷的眼睛的时候,莫名被震慑住了。
她有一张清纯的脸,可清纯到了一定地步,演化成了冰冷,好像万事与她无关,道德、规则化为虚无,唯有愤怒清晰可见,刀刀见血。
那几秒,杨尚观察到了乔拾表情微妙的变化,从冰冷刺骨,到克制的动摇,现在归于平静。
乔拾后退一步,说:“幼稚,你的博士学位是小学班主任颁发的吧。”
一场暗波涌动的争锋结束,第二天,他们坐车去林务局和护林员们接触。
夏星和乔拾坐一排,小声问:“乔老师……哦不对,小乔,你有没有问江垣怎么样了?”
乔拾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好像淋了雨蜷缩起的绿叶,可怜兮兮的:“没有问。”
夏星震惊:“为什么不问啊!”
乔拾怯生生地看着夏星:“我没有他的手机号,也没有他的微信,”她的手指攥紧衣服下摆,“就算有,我也不知道该说安慰的话。”
夏星内心:没想到,你竟然是这种优柔寡断的人,完全看不出来!
夏星想了想,说:“其实,不需要很特别的安慰,你就以日常话题来开头,他想吐露心声的时候自然会吐露。”
乔拾:“没有日常的话题……”
夏星懊恼地一拍脑门:“你们到底熟不熟啊,看起来好像很熟的样子,但是又没联系方式,又没日常话题。”
乔拾低低的声音像是从松软土壤里冒出来的一样:“不算熟。”
“但是,”乔拾看向窗外的景色,“我想对他好一点。”
夏星扑上来抓住乔拾的手,她看着乔拾这样的人没办法置之不理,说:“约他去散步怎么样?夏末了,带他去看看新开的花。”
夏末了。
夏末了!乔拾像被车撞到一样,一动不动地瞪大眼睛:“我突然想起来,江垣的生日,好像是夏末。”
夏星感到深深地无语。
这两个人,怎么回事?明明看起来那么熟悉,却联络方式都没留,明明几乎每天见面,但没有相约,明明知道对方的生日,却仿佛大梦初醒。
难道是……久别重逢的戏码?夏星猜想。
乔拾立刻拿出手机下载□□,绞尽脑汁想出远古账号的密码,登录,在同学群里找到江垣的□□账号,点开名片——八月二十二,正是江垣的生日,也就是……今天。
她清楚地记得,在萤火虫生命周期的末端,她为江垣献上生日礼物。
抵达林务局,乔拾飞快的和护林员打了招呼,约定第二天早上在羊角林的条河流旁见面,随后匆匆地走了。
乔拾赶到马路边,等到了一辆满员的客车。
像这样偏僻的地方,不会设立车站或者站牌之类的东西,客车从车站出发,在路上遇到哪个村庄的人就接上,上车补票。
没有位子,乔拾坐在司机后面的大盖板上,塑料盖子滚烫,乘客人挤人,空调像没开一样。
下车,乔拾找到蛋糕店,吹到冷空调才缓过一口气。
“我要一个六寸的生日蛋糕,写,祝江垣生日快乐……嗯,还有,这附近有奶茶店吗?”
乔拾进城不多,当地方言也完全没学会,兜兜转转找到奶茶店。
现在的奶茶店不像当年种类匮乏,乔拾在果茶、奶茶、纯果汁里各挑一种,拎着袋子折返蛋糕店,取走蛋糕。
乔拾不知道去哪等车,和路边一个带孩子的妇女拼了一辆面包车。
妇女带着两个孩子进城,怀里抱着一个,手上拉着一个,两个小男孩嘴巴脏兮兮的。
怀里的小孩对乔拾的蛋糕很感兴趣,咿咿呀呀地伸手。
妇女教育小孩:“不是才吃了棉花糖吗?不能再吃蛋糕了。”
年纪大点的小男孩把手伸向了车门,已经拉动了门扣,妇女叫唤一声把小男孩拉到身边,拍发男孩后背:“要死了你?手欠!”
面包车在盘山公路上拐弯,怀里那个失去母亲监管的贪吃鬼,顺着惯性扑向了乔拾膝盖上的蛋糕。
悲剧,发生了。
-
傍晚,乔拾失魂落魄地坐在研究中心的门廊外,变形的蛋糕盒子和她的牛仔裤上沾了大块奶油。
地上摆着三杯饮料。
在乔拾心里,江垣哪怕送一缕青烟作为礼物,他都会让这缕烟保持最完美的姿态,交到对方手里。
可为什么,她不行呢。
她不像学生时代那样贫穷了,工资不多,但足以眼都不眨地买下蛋糕和三杯饮料,已经比高中时的她体面多了。
但为什么,哪怕买到了称心如意的东西,也会在返程的路上毁掉呢?
太阳的余晖渐渐散去,乔拾依然坐在那,杨尚从大门里走出来,她都没有察觉。
杨尚观察了她一会儿,站到旁边,问:“怎么回事?一下午不见人。”
乔拾麻木地回答:“去城里买蛋糕了。”
杨尚打量打量蛋糕的惨状,嫌弃地一撇嘴:“去城里买个蛋糕都翻车,你这么多年上山下乡在干嘛啊?”
乔拾恼火地回怼:“你牛,你这么多年泡在实验室干嘛啊?”
杨尚:“我发了7篇期刊论文。”
乔拾:“……”
杨尚看自己终于碾压了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洋洋得意,准备走人,却发现乔拾抬手抹眼泪。
他脚步蹲在原地,不敢相信地盯着乔拾:“我去,你哭什么啊。你比不上我很正常,没几个人比得过我,不都得活着吗。”
乔拾抬头,脸红红的,哭成了小花猫:“江垣就比得过你!能力、情商、外貌,都比你强多了!”
杨尚:“……”
乔拾的眼泪飙飞出来,像坏掉的水龙头一样,一股脑涌了出来:“你总说我上山下乡,我是干了好几年,但我干的不好啊!我连鸟塘合作农户老刘头,他一家子孩子我都认不全,每次见到他家小孩,都叫‘小朋友’。你明白了没有,我干的很差!我干的很差很差!”
干的差还这么理直气壮?离谱。杨尚翻了个白眼,但他突然想到,乔拾每次拿着资料到他面前询问问题,开头句都是“在忙吗”,好像从来没叫过他的名字。
杨尚:“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乔拾大喊:“不知道!”
杨尚被气的一口气险些没提上来,他已经跟乔拾认识三年了啊!
杨尚烦躁地拨了拨头发,道:“所以呢,你在这儿忧伤啥呢?抱着个破蛋糕,跟抱着个骨灰盒一样。”
“什么骨灰盒,这是我买的生日蛋糕!”乔拾一边喊一边哭,脖子梗的青筋凸起,一副被什么东西击碎了一般,丧失了她平日里坚硬的外壳,“我就是难受,为什么人和人的差距这么大!”
“江垣能轻而易举地对我好,而我,怎么连送个蛋糕都送不成。”
“怎么我和他待在一起,显得我这么卑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