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舒不会无缘无故跑到学校去展现一番母慈子孝。这点认知白以京还是有的,并且在下了晚课后回到家,得到了认证。
她刚要拿钥匙开门,身后的祁声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两指稍稍用力一推,才发现门是虚掩着的,玄关处一双眼熟的高跟鞋赫然在目,她捏着钥匙的手不自觉收紧,指尖惨白。
祁声也看见了,垂眸盯了她片刻,嗓音沉而淡:“上回没有说清楚,不如今天把事情解决了。”
“嗯。”她转过头,偏长的发随着她的动作摇晃,额间碎发看上去有点毛躁,一看就是主人疏于养护,不过这么点小失误,倒让她看起来柔和生动了几分。
他喉结快速地上下滚动,没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给你留门。”刚转过身,又补充了句,“来写作业。”
“好。”
说完,她走进去,把门关上,等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她才弯腰把鞋换了,抬头时就看见客厅沙发上坐着的女人。
依然是下午那身衣服,褪去了人前的温柔,一派气势凌人的样子,见她进来了,便抬手随意招呼她:“你过来。”
白以京异常乖顺地走过去,在茶几边上站定,瞥见她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旋即她回到那副颐指气使的模样,女声刻薄:“我来也不为别的,今天主要是去学校看梦梦,这不赶了巧,才作为家长去了一趟办公室。”
说到这里时,她用那轻佻的眼神自上而下打量过她全身,看得人十分不舒服。
她只是听着,她知道,嘲讽自己这并不是她今天来的目的。
越舒见她跟个受气包似的不作声,明明在办公室时为别人说话倒是一板一眼的有魄力,低声嗤了下,渐入正题:“我听说了你们学校陈远的事,确实干的不是人事,但他最近快要被放出来了。”
他能猖狂那么多年,不是靠的运气,陈家势力很广泛,涉足多个行业,这回阴沟里翻船,也不过是暂时磨了磨他的爪子。
所谓“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便是如此。
提及此,女生的脸色才微微一变,秀气的眉皱成一团,“你想说什么?”
越舒弯唇,似乎很满意她给出的反应,语调都上扬不少:“我知道你们为了找证据,把他弄进去,费了很大功夫,就这样让他出来了,你甘心吗?”
女人的每一句话都带着十足的试探性,循循善诱般,把她带入自己的渔网里。
跟她说一段劲爆的信息后,又不给她确切的结果,说些模棱两可的话,混淆视听,破她的防线,让她一面觉得还有希望,一面被她牵着鼻子走。
白以京发觉自己的呼吸声越发沉重,才不过这么两个来回,自己已经被她弄得心力交瘁,声音也像浮在空中,不太实在:“我相信法律,绝不会放过他,但如果真的放过了他,我再不甘心也没用,我能做的都做了。”
证据确凿,可在磅礴势力面前,似乎微不足道。
越舒浅笑了声,并不悦耳,“我的傻女儿,这么多年,你真没半点长进,你能做的还有很多,妈妈可以帮你,只要你听话,什么都可以。”
……
听话?
她需要的从来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个任她摆布的玩偶。
越舒是那种会跟孩子争风吃醋的恋爱脑母亲,会攀比,会妒恨,她把孩子当成假想敌,且控制欲极强。
白以京终于知道越梦为什么性格这么多变了,她在禁锢中寻找自由,在压抑中逐渐找到自我,一面被母亲畸形的教育腐蚀,一面又在成长中知道了自己人生的价值。
要上不上,要下不下,就像是没有完全变异的人,这才造就了她时而冷清时而热心的性子。
她心口像堵了一团大石头,压抑着,她努力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别想了,你看我现在都不愿意多看你一眼,你觉得我会听话吗?”
两人一站一座,隔空对望。
越舒却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她似乎还有很多话想说,“你跟祁家那个孩子关系倒是不错,他肯为你打架,维护你,你一定在他身上费了不少心思。”
闻声,白以京倏然一愣。
觑见她的神情,女人做出一副恍悟的模样,“你不知道吗京京?”
旋即话锋一转:“你也在祁家生活了那么多年,你自以为做成了一件事,可是你连处理后事的能力都没有,你看看你的手,被人打了都不知道该怎么还手,还要别人来帮你。”
越舒确实很会见缝插针,每句话都一针见血,她发现自己连丝毫招架之力都没有。
这种感觉刚生出来,从身到心,都有些许无力感。
“当初要是没有祁家,你估计还在孤儿院里吧,你在外面空有嘴上功夫,对付陈远那种漏洞百出的恶人,还需要费那么大劲,可是一旦面临真正的实打实的危险,你靠一张嘴有用吗?你那点小聪明顶事吗?”
白以京几乎快要站不住脚了,面对越舒字字珠玑的质问,她心里愤怒,可她也明白,这些刺耳的话都是实话,无从反驳。
女人觉察到她动摇的心绪,说话语速更快:“没有祁家你什么也不是,难道你能一辈子待在他们家吗?”
她像一个出色的催眠大师。
每说一句都像在把白以京放在火架上烤,也像是在背后追着她赶,不容她有半点退缩,也不给一点时间思考。
越舒的话里究其本源,只有一个核心:让她自我怀疑。
想明白后,她像濒死的鱼一般,深吸了一口气,费劲地去直视她,一字一顿:“妈妈,我是最后一次这么叫你,我从没有见过像你这样的人,自己生活不如意,还要拉着孩子一起堕落。”
她想让她也举目无亲,没人依靠,把她贬低进泥土里,以求得生理上的快感。
说完,白以京转身快步离开了这里,一直躲在角落里的五十五也跟着她往外跑,它长得很快,现在已经快到她膝盖弯了,可是胆子很小。
一口气跑出那个熟悉却压抑的家,出门的那一刻,她仿佛刚从人间炼狱里出来,外边的空气都异常新鲜。
对门大开着门,越舒的话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走进去时,她的脚步都艰涩许多。
什么被狗抓伤,什么回家太晚……明明都是很拙劣的托词,她怎么能那么容易相信。
进了门,五十五熟练地把门闭紧,就去找自己的小窝了。
客厅里没人,她推开他房间的门,一点药味夹杂着沐浴露的香味袭来,她一眼看见坐在电竞椅上打游戏的祁声,貌似刚洗过澡,浑身清清爽爽的,只有脸上伤口显得突兀。
“嗯?这么快来了?”
他抬眼,随即开麦低声说了句什么,对面江池骂了他一句,便撂下了手机。
白以京唇干涩,说话嗓音也低哑:“祁声,你再跟我说一遍,你昨天晚上是不是根本没有被老师留下,你就跟在我们后面,对吧?”
正擦着头发的人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他也没想着要否认,状似不在意般:“好端端你问这个干嘛,就是一点小事,还没上次你胳膊的疼,你放心,以后不会再有人跟踪你了。”
她胳膊有多疼,他哪知道。
气氛有些许伤怀了,祁声见不得她低落的样子,无奈接过她背上的包,掂了掂:“跟她说了什么,这事她告诉你的?”
“嗯。”
具体说了什么,她没提及,他也就没多问,不过看她一副丢了魂的模样,心里大概也能知道个七八。
坐到书桌前写题时,白以京一直集中不了注意力,刚才她的情绪还没完全发出来,就被他三言两语给糊弄过去了,她知道他是不想让她在这种坏情绪中沉溺太久,可她心里还是堵得慌。
越舒说的对,她不可能永远被人保护,以前可以,以后不可以了。
思及此,她笔下用力,每一个字都写得有点深,语气不紧不慢:“祁声,我不喜欢你这样,你能不能下决定之前跟我说一声,这是我的事,你还瞒着我。”
男生眸光一顿,抿了下唇:“行,这事是我不对。”
认错极快,紧接着他又说:“你说这是你的事,你是担心我,还是又想跟我划清界限?”
白以京听出他话语里的深沉意味,脑子里乱成一团浆糊了,宕机了数秒,才缓声说:“没有,我只是不想被你骗,不想从别人口中知道。”
也不想听见她的亲生母亲对她这么自私的话,不想不被爱,又渴望爱。不想再对她有任何期待,可是走进家门的那一刻,她明显还是有过的。
这些话,她要花多长时间才能疏解?
瞥见女生泛红的眼尾,漂亮又令人心惊,祁声神色一滞,收起插科打诨的想法,伸手想去摸她的脸,被她别过头的动作避开。
“受委屈了?”他忽而出声。
倏地——
白以京陡然站起身,幅度很大,椅子被她拖得发出刺耳的呲啦声,在他发愣的神情下,她微凉的手摸上他的侧脸,使他能够面对着她。
她定定看着他脸上的抓痕,脑子里不受控制脑补出他跟了她一路的场景,心疼到了极点,情不自禁般,眼直勾勾盯着他的,唇缓缓压下去。
滚烫的唇瓣覆在少年泛着凉意的肌肤上,两人浑身皆是一颤。
祁声怔愣过后,与她对视上,女生清凌凌的眸子里有泪光。
她的唇微颤着落在他侧脸的抓痕上,像在完成一场神圣的仪式,虔诚而又带着某种不可言喻的隐秘感。
她心疼他,他感受到了。
她也像他一样,十分珍视他,对他们两人而言,彼此都是不可多得的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