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那头,缇萦自带队伍骑马逃走,行了一夜的路程,走至深林中,忽遇到一间废弃已久的破庙。
心中思索:行了一夜的路,人马皆已疲惫不堪,还是休息片刻理清思绪,重新规划一番为好。
乃命众人于庙中躲藏。
缇萦心中怒火还未消,转身拔起宝剑对准隐在众人中间的一名穿着黑衣蒙面,身形略似中原人的男人。
“闼婆日,你假传消息,该当何罪?”
闼婆日慌忙跪下,连连求告:“大祭司恕罪,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
“呵!饶了你?”缇萦手中的剑顺着他的脖子,又游移到了那张肥胖的脸上,轻轻刮蹭着,“殊丹在魏国留下的眼线遍布各地,此等小小的障眼法,我就不信你们魔灵坊探不出来!”
说到此处,缇萦脑中忽的想起了什么,于是蹲在闼婆日前,眯起双眸,笑了:“听闻你最近娶了一个汉人女子,坊主莫不是近些日子只顾着享温柔乡,迷了眼,连真假消息也分辨不出了?既是如此,那不如退位让贤吧。”
闼婆日脸色霎时惨白,僵着身躯:“不……不,大祭司,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再给我一次机会吧……”
他慌乱不已,脑中不断地搜刮信息,以求自救。
“大祭司,我知道了,我知道粮草被押送去哪里了!让我将功赎罪吧,大祭司。我这次回去……我回去就把那个女子杀掉,来表达我对可汗的忠心。”
缇萦这才移开手中的剑,直起身:“说,粮草如今在哪?”
“回大祭司,我们在此地潜伏已久,从雍州前往边关,要想带着如此多的粮草上路,确实只有这一条大路可走。可除了这条,还有一条更为隐蔽的山谷可供运粮,此山谷虽地势凶险,但若能从山中穿过,应当是距离边关最近的一条线路。”
“只是这山谷……这山谷大祭司还是不去的好……”
缇萦皱眉:“如何去不得?”
闼婆日小声道:“此处山谷名叫摄魂谷,人称鬼谷。据说在夜间阴兵会从此处过道,时常有惊悚的声音响彻山谷上空。这是禁地,大祭司万不可去这里。”
“他们去得,我为何去不得?”
缇萦翻开手中地形图,细细查看了一番:“只是……我们已经耽误了最佳时机,恐怕现在去追也来不及了。”
“来得及”闼婆日胸有成竹道,“若走此处押送粮草,大军必然走不快,这地方诡异的很,又兼山路崎岖,我们如今正是前往山谷的方向。”
缇萦收起手中的地图,来回思索。
倏地一阵穿堂风吹来,缇萦眼中微亮。
心中暗自思索:昨夜我观星象,这几日正是起风的日子,加之此地干旱久未下雨,这山谷中若采用火攻,纵使敌众我寡,也可烧毁大半粮草,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如此想着,倒也禁不住笑了起来:“都道这魏军主帅能征善战,勇猛无敌,如今看来,不过是个有些力气的莽夫。”
遂命众人,乔装改面,套上面皮遮住异国面孔,言谈举止间,与中原人无异。
快马加鞭,朝山谷赶去,一路没有追兵。
谷口初极狭,复行了数百步,进入谷后,豁然开朗。
谷间交错盘旋的许多蜿蜒崎岖的弯道,草木旺盛,足以遮掩一切。
夜间,都尉孙照中押送粮草行至山谷出口附近,空旷的谷中吹起一阵怪风环绕盘旋,发出阵阵怒嚎。
孙照中抬手测量风向,面色晦暗不明道:“起风了。”
行军打仗,靠的无非是三种:天时地利与人和。
如今时不利我、势不利我,倘若此刻贼人偷袭,自己便犹如网中之鱼,瓮中之鳖。
“走快些。”孙照中对着众人高声吼道。
“是。”副将领了命,调转马头,冲着士兵车马冷声喝道,“快些走,别偷懒。”
话刚落,忽听远处一声巨响,孙照中打眼一瞧,远处洞口已被火药炸掉。顿时心中恼怒,咬牙切齿道:“好啊,果然在这儿等着爷爷呢。”
孙照中冲着空中怒喝道:“有胆的就下来和爷爷我单挑一番,如此小人行径,只怕是会被笑掉大牙。”
话音随着风声传遍山谷,回音阵阵。
缇萦暗自潜伏在高处,闻得此话,便故意挑衅那孙照中,沉着嗓子,言辞嚣张至极:“尔等莽夫,岂知兵不厌诈?今日月色极好,你我何不打个赌助兴,若你今夜能够逃出这天罗地网,便替我向那魏军主帅传句话:区区魏国,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我呸!”孙照中骂道,“你这孙子,也敢拦住爷爷的去路。”
他一边骂一边竖起双耳,寻找上方声音的来源处。
双目凌厉,面色狰狞,一把大刀直指东方:“弓箭手准备!”
几千雍州军拿起手中弓箭,向着孙照中所指方向射去,顿时,万箭齐发,箭雨如林,周边树木鸟兽皆毁于此。
一拨箭雨过后,孙照中细细听去山上的动静,发觉已经没有了声息,大笑道:“哈哈哈哈,这便是挑衅你孙爷爷的下场,这孙子怕是早已经被打成筛子了。”
身后众人跟着大笑。
还未等这笑声停下,几十支火箭就从上方直直射下去,射入林中。
那林中早已遍藏硫磺焰硝等引火之物,顿时火光四起,草木被燃烧殆尽。
众人惊呼,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粮草,丢盔弃甲犹如困兽向后方逃散。
整个山谷,硝烟四起。
只有一道低沉的男声回绕在山谷中。
“多谢将军送来的箭,就此别过。”
“好个不要脸的贼人,气煞我也!”孙照中自知被摆了一道,又气又怒,被身旁两名副官强拖着向后方逃去。
这场大火烧了足足两天两夜才熄。
……
魏军主帐中,景廷召集众人,正在商议战事。
景廷坐于上首,萧云升与张勇次坐于左右两侧,景遥与沈意再次之。
黑霸王张勇看向景廷,气道:“二哥平日总教我莫要半途而废,而今眼见胜利在望,却偃旗息鼓,是何道理!”
“三弟!”萧云升呵止道,“莫要莽撞。”
景廷拂了拂手,笑道:“三弟性子刚烈、勇猛善战,我甚喜之。”
又随意转口道:“只是三弟你只知前线的境况,不知道为兄的难处啊。”
“嗯?”张勇起身撸起袖子,粗声粗气道:“哥哥有何难处,尽管说来。弟虽不才,也愿为哥哥分忧。”
景廷摇头不语。
沈意嗤笑道:“你只知蛮干。以往你在山中为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如今到了这军营投了将军麾下,可还以为是你的土匪窝?”
“去岁,我国洪涝频发,以致于粮食短缺,后方供应不足,前线吃紧,本应当速战速决,可这小小弹丸之地,易守难攻,内部又暗藏许多瘴气毒物,纵你是什么金刚不坏的身子,也得死在这破地方,现如今我们已陷入进退两难的地步,如何攻得?”
张勇不服,怒视沈意:“你这贪生怕死的,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定是要立一番功绩,哪能跟个妇人一般扭扭捏捏,优柔寡断,我老张就是死也得死在战场上。”
“我早看出来了,你这厮就是故作清高,瞧我不起,前头故意三番两次折损与我。”
“你!”
两人剑拔弩张之际,帐外忽听得一声奏报。
“报——”
“都尉孙照中与雍州守将李林帐外求见将军。”
景廷起身道:“快传。”
那孙照中与李林一进帐中,便急急走向正中摘掉头盔跪于地下。
那李林面色惨白,额头冒汗,脖颈处还有一道显目的红痕,身旁孙照中更是怎一个惨字了得,头发凌乱,面颊被烟熏的乌漆麻黑,悲愤不已。
景廷见此二人这番样貌,心中一沉。
“末将孙照中,护粮草不利犯下死罪,请大将军处置!”
身旁李林心中直打鼓,嗫嗫嚅嚅的低声说道:“末将李林,未完成将军下达的指令,末将无能,还……还请将军责罚。”
座上张勇急急问道:“粮草呢?”
孙照中和李林这才各自将事情原委全盘道出。
孙照中倏地又想起什么,遂向景廷说:“那孙子还让末将给将军传句话……”
景廷沉着气问道:“他让你传什么话?”
孙照中心中几番犹豫,还是据实相告:“他说:区区魏国,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
帐中一阵沉默,忽听一声巨响。
景廷身前桌案眨眼便已四分五裂。
“这蛮人欺我太甚,他日我定要将此狗贼碎尸万段!”
座下的景遥吃了一大惊:“怎么可能会有蛮贼混进来?我日日亲守城门,不可能会出现这种纰漏。前些日子,我还查获了一伙由商人装扮而成的殊丹奸细,他们自以为装扮的很好,可我一问他们可有官府出具路引,他们便漏了馅,我欲将他们押来呈送二哥,没想到他们中途就服毒自尽了,这才作罢。”
景廷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强压体内怒气:“你中了他们的套了,你怎知,殊丹派来的奸细只有一伙儿?”
“莫非他们是故意吸引我们的注意,而后趁机偷偷溜了进去?”景遥揣测道,“这究竟是谁设下的如此缜密的计划,他们又是如何得到官府路引的?莫不是这魏国内,也有与他们里应外合的奸细?”
景廷面如寒冰,阴冷异常:“景遥,你速速关闭城内各处城门,一只苍蝇也不准放过!贼人一日未捉到,我便一日不开,我倒想看看,他能如何逃脱。”
景遥领了命,立刻走出帐外。
景廷的目光移向跪地的二人,良久后,终于开口:“事已至此,多说无益。你们自去领一百丈棍吧。”
李林早已大汗淋漓,听得此话,忙磕头谢恩。
而那孙照中听后抬头看向景廷,心中五味杂陈:“多谢大将军。”
“去吧。”说罢,景廷缓缓合上眼。
萧云升在旁冷眼看去,不认同道:“仲表的处罚实在太轻,那二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祸,我看就该拉出去就地正法。”
霸王张勇也开口道:“我也同大哥的看法一样。”
景廷叹气回道:“那孙照中是难得的将才,此番灾祸也是我计划有失之过,怎能将过错全栽与他。”
此话出口,萧云升等人皆是感慨万分。
景廷此人,虽生于功勋贵胄之家,然全无半点富贵公子整日的浪荡习气。
身量气度绝非凡品,爱才惜才,竟也舍下了身段,与张勇萧云升等布衣结拜为异姓兄弟,从此后形影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