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地清吧在大学城附近,装修风格偏新中式。
灯光如清冷月辉,洒照在被清场了的清吧内,格调唯美。
小竹丛点缀席间,八角灯笼悬和写满各种文案,愿望的小纸联,挂在格子吊顶上,随风摆动。
新鲜的,带着露水的红玫瑰更是塞满清吧内的每一个角落。
幽香醉人的花香味层层递进,扑鼻而来。
苏绿缇靠在乌木吧台前,抱住玻璃杯轻抿一口温热白开水,深吸好几口气,像上瘾了一般。
“玫瑰花都是给你准备的。”
陆拾壹单手撑头趴在吧台上,眼角带笑,随手捻起身旁一朵红玫瑰,轻轻别在苏绿缇左耳边的单侧麻花辫子里:“我原本想在这里表白,但是没忍住,先表了。”
他笑意愈发浓烈,眼睛弯成了月牙。
遍布四周,开得正艳的玫瑰花黯然失色。
苏绿缇走神了几秒,轻轻晃晃脑袋,试图将玫瑰花摇掉。
“不会掉的,小心一会儿头晕。”
陆拾壹将一张红色,近约五十厘米的长纸推到苏绿缇面前:“请苏大师给小店赐一副墨宝。”
苏绿缇有书法瘾,也有少年人的骄傲,没有推拒。
她抬眸看一眼挂在方格天花板上各色纸联,拿起吧台上早就准备好的,雕刻金字的散卓毛笔,点蘸金粉墨水,压纸提腕问:“你想我写什么?”
陆拾壹凑近用食指,挑开她虚握的小指和无名指,转进她的掌心,握住毛笔:“好香。”
他附在她别耳边的玫瑰花上,深吸一口气:“我想你教我写,好不好?”
苏绿缇的手覆在他骨节分明的大手上,轻捏一下语气有些恼:“还写不写了?”
陆拾壹垂眸眼神顺着她的眉心滑到鼻尖,落在纸上。苏绿缇引着他,在红联上用行书一气呵成写下“心想事成”四个大字。
字体苍劲气魄,与苏筝写的字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印出来的一般。
我的字到底缺少了什么?爷爷说的字魂和风骨我又该怎么追寻?
苏绿缇盯着红纸上的挑不出毛病的大字,一本正经地偏头询问陆拾壹:“你觉得我写的好吗?”
“好……”陆拾壹卷翘睫毛垂下,对上她清亮勾人眸子,语调不自觉放柔放轻:“特别好。”
他刚才喝过薄荷水,凉飕飕的气息喷洒在苏绿缇微遮瞳孔的睫毛上。
她眨了好几下眼,看着陆拾壹失神的模样,没忍住提起毛笔,用笔杆在他直挺秀美的鼻梁上轻敲一下,嘴角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看字。”
她听李可人说陆拾壹很混爱打人,可她每次和陆拾壹相处都感觉他不是那种人。
但陆拾壹压迫感和侵略性十足的气质,看谁都像垃圾的眼神,又让她心生疑虑。
她特想试试,陆拾壹会不会打她?
陆拾壹看苏绿缇眼含期待,黑眸里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明了嘴角跟她同步上扬:“我不凶,更加不会对你凶。”
“你想怎么打我就怎么打,不要怕我。”他牵起苏绿缇的手,捏住她的食指在鼻梁上揉揉:“字和人都特别好。”
苏绿缇眼波流转,眸光在他不点而红的唇上一扫而过,笑问:“你是不是有受虐倾向?”
“没有。”陆拾壹悄摸摸又凑近苏绿缇一点,温柔又严肃的说:“我是只有苏绿缇才能欺负的软柿子。”
话落,他举宝贝一样双手将红联举起,看向吧台小哥,“裱起来,挂店中间。”
小哥疯狂点头,当即找人去办事。
周围玫瑰花的味道好像愈发浓烈了,苏绿缇呼吸间都能闻到甜丝丝的香味。
“你俩腻歪够了没?我妈来电话说家长差不多到齐了,谢师宴要开始了,走吧!”
李可人哼着小曲,从地下游玩场上来,抬手就往苏绿缇肩膀上拍。
苏绿缇听见“谢师宴”这三个字,好不容易被陆拾壹逗的扬起的嘴角,瞬间垮了。
谢师宴别人的家长都来参加,陆拾壹远在国外的爸妈也来参加,可苏绿缇的爸妈连高考都不来送她,更别说区区谢师宴了。
苏绿缇方才在手机上,和各科老师表达了谢意祝福。她不想孤零零坐在席间,看别人和爸爸妈妈幸福说笑。
陆拾壹拿毛笔挑开即将落在,苏绿缇肩膀上的黑瘦爪子,语气颇为不爽:“说话就说话,你别打她。”
以前陆拾壹见李可人和苏绿缇说话之前,都要重重地拍打她一下,他早就看李可人不顺眼了。
“呦呦呦,至于吗?”
李可人缩回手,撇撇嘴:“走啊,苏绿缇。”她边在手机上回消息,边大咧咧地催促。
苏绿缇站在原地不动,疯狂在脑子里想理由,找借口。
陆拾壹牵起她的手,在掌心写“不想去?”
酥痒的感觉,随着上方中央空调吹下来的冷风,传遍全身。
苏绿缇指尖卷缩微颤,捏住他的食指,用指甲在指腹上画下一个对号。
陆拾壹唇角和太阳肩并肩,双手搭在苏绿缇肩膀:“有没有点儿眼力见儿,约会呢。不去。”
他声音慵懒,俯瞰李可人,卷长睫毛遮住眸中光亮,透漏出一股不容置疑的上位者姿态。
“你不去吗?”
苏绿缇有些讶异,偏头反问身后的陆拾壹。
她以为陆拾壹会和李可人走,再编造一个理由让自己留下。
“嗯,不去。”
陆拾壹瞳孔立刻变亮放大,声音陡然温柔:“等缓缓,我们再找机会单独去拜谢,好不好?”
他垂眸询问苏绿缇,高高在上的姿态全然被宠溺代替。
苏绿缇知道,他是在说客套话给李可人听。
她正要回答,“你们真是够了。”李可人捂住耳朵,翻个白眼转身离开。
在酒吧里撒欢的高三六班的其他人,见状识趣地离开,有的男生不舍离开,厚重脸皮问:“陆少爷,谢师宴完了我们再来,还买不买单?”
“高三六班所有人,全天免费。”
话音落,问话的男生欢呼跳跃着出去。
“谢谢。”
苏绿缇攥着娃娃裙前面的鹅黄色蝴蝶结飘带,发自内心道谢。
“怎么谢啊?亲亲行不行?”
陆拾壹语气突然不正经,用青筋凸起的手背亲昵地蹭了蹭,苏绿缇没有多少肉,却意外滑嫩的脸。
吧台跟前调酒小哥,自觉别开目光。
刚才不是还很绅士,很害羞吗?
苏绿缇耳朵如染血一般,神色却是淡淡,故作镇定拉开他的手:“你本性暴露了?”
她听李可人说过一个传言,陆拾壹八岁就看过“片”。
她有点怕了。
陆拾壹笑得直不起腰,他自是知道传言,旁人怎么说无所谓,但是让苏绿缇误会了,就有必要解释一下。
他捏住苏绿缇绯红耳垂,轻柔一下附耳低语:“国外电视到了深夜档,会播放性教育电影,我换台的时候不下心瞟见的,你冤枉我了。”
弓腰趴在苏绿缇肩膀上,语气可怜兮兮,像宠物店里求主人挼的大狗狗。完全没有了表白时的拘谨与羞涩。
苏绿缇“哦”一声,陆拾壹表情蔫坏在她耳边,又低语了几句。她脸色爆红,气冲冲离开。
陆拾壹边追边哄,两人不像刚在一起的小情侣,倒像是热恋期的情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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甜蜜的总是日子一晃而过。
时至陆拾壹试用期第三日。
苏绿缇没想到,陆拾壹真的带着她挨个拜谢了九个科任老师,还有最严厉的教导主任,孙主任。
九个科任老师感激涕零,都真挚诚恳地表达了祝福。
独孙主任没有祝福。
苏绿缇和陆拾壹二人长相,学习在一中都是出了名儿的好,但他们也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
代课老师不敢管也觉得没必要管,孙主任就不一样了,专挑两人错处。
陆拾壹因为思想过于开放,高调暗恋,经常被孙主任请到心理咨询室挨批。
而苏绿缇则是因为不爱写作业,经常被孙主任请家长,可家长一次没来过,气的孙主任经常拿竹条打苏绿缇掌心。
陆拾壹看见心疼坏了,有样学样也不写作业了,还挑唆其他人不写作业。
美其名曰,多写作业不会提高智商,本来上下学时间就不合理,繁重的作业只会使我们厌烦。
一中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霸业运动”,便是如此开始的。
孙主任没得办法只好,立下规矩:陆拾壹和苏绿缇两人是对手,每回考试都要比,赢家不用写作业,输家作业翻倍。其他人照样可以成对,只要输得起。
苏绿缇和陆拾壹学历值不相上下,二人乐呵同意。其他人不敢赌,“霸业运动”宣告失败。
但从此以后,苏绿缇稳居年纪第一,不知道“作业”二字为何物?
晚风微扬,霓虹初上。
橘红粉紫交织的晚霞,像彩锦一样铺满天空,浪漫的氛围包围了整个江城。
陆拾壹牵着苏绿缇的手,送她回家。
街上三三两两,满脸疲惫的打个人,向热烈如风般的少年少女,投去羡慕目光。
不出十分钟,苏绿缇到家了。
她家是一栋二层大院独栋别墅,别墅后院门上是爬满了红粉月季花。
芬芳淡雅的花香味,像轻烟一般无声无息,沁人心脾。
“她想报什么专业,轮不到她做主!报书法更是不可能,他爸书法专业出身,一辈子除了给人写写画画,什么出息也没有。”
苏绿缇还未踏进木栅栏院门,里面就传来她律师妈,苏银珠的厉喝声。
她如惊弓之鸟,忙拉着陆拾壹躲到角落里。
苏银珠的厉喝声,还不断从院子里传来,由远及近。
“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看看缇缇再走?”
头发花白的秦慧满脸愁容,追上苏银珠询问。
秦慧是苏绿缇外婆,也是江城大学汉语言教授,一年前刚刚退休。
“妈,我回来这事儿,别和缇缇说。我还有工作忙,就先走了。”
苏银珠说着,拉开停在院门口处的奥迪车车门,一个七八岁小女孩从里面钻出来,抱住苏银珠。
她笑容立起,亲昵地揉揉小女孩的头,抱她上车。
陆拾壹侧眸看着,眼神暗了几分,反手将要偏头打探情况的苏绿缇,按在怀里:“我未来岳母怎么这么凶?”
“在家是不是受了很多委屈?我以后要加倍对你好,不管我的三天试用期过没过,我都要对你好。”
他目露心疼之色,捏住苏绿缇脸颊上的肉轻轻晃晃。
这一晃,晃到了苏绿缇心里,晃乱了名叫理智的那根琴弦。
前一秒她还在,认真分析要不要继续和陆拾壹处,后一秒她的天平直接倾斜,她想陆拾壹继续在一起。
橘红晚霞之下,芬芳花香之中。
四目相对,呼吸交缠,“砰砰砰”的心跳声萦绕耳边。
苏绿缇望着陆拾壹慢慢放大的五官,逐渐下移还如狼似虎的眼神,慌乱别开目光,往后瑟缩轻声道:“不准亲。”
“嗯?”
陆拾壹猛然回神,埋在苏绿缇颈间,卷长睫毛有一下没一下,划过她脖颈上白皙皮肤,笑意漾开:“……遵命……”
苏绿缇梗着脖子,大脑有些宕机,转身就要逃跑。陆拾壹把她箍在怀里,轻笑一声,语气中难掩兴奋:“你这是……认可我啦?”
“我先回去了。”
苏绿缇脸色烧红,挣扎着要回去,陆拾壹依依不舍地放开她:“晚安,苏绿缇。”
“你快回去吧,晚安。”
苏绿缇飞奔回屋,陆拾壹按住心口站在原地傻笑。
晚霞退却,弯月慢慢升起,微暖的晚风逐渐变得清凉。
一直在院中徘徊的秦慧见痴汉陆拾壹走了,轻叹一声慢悠悠地敲响苏绿缇房门,坐在床边语开门见山地说:“缇缇啊,外婆都看见了。那男孩子是小陆吧?”
秦慧之前给苏绿缇开家长会,陆拾壹老献殷勤,所以秦慧对陆拾壹印象非常好。
苏绿缇靠在懒人椅上,抱住类似史迪仔的紫色玩偶,看着手机上陆拾壹发过来的情头,唇角微扬乖巧地点点头,
“小陆是个好孩子,缇缇是真心喜欢小陆吗?”
秦慧捋捋苏绿缇的长发,“不要像你妈妈一样,只是处于感动和你爸爸在一起,到头来害人害己。”
“缇缇好好想一想,好吗?外婆不希望你重蹈你妈妈的覆辙。”
秦慧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奶片糖,放在苏绿缇掌心,嘱咐几句后起身离开。
苏绿缇靠在懒人椅上,盯着刚换上动漫情头,陷入沉思。
她决定和陆拾壹继续在一起,好像确实只是因为感动。
可……问题还没想明白一道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来电显示为苏银珠。
苏绿缇接通电话,对面的人抢先开口:
“你爷爷让你报书法学,不准报。你必须报法学,你的准备考证和密码我抄了一份,你不听话我就替你报。还有你晚上不回家……”
“我报什么是我的自由,你没资格左右我。你和爷爷选的专业我哪个都不报,我有我自己的追求和想法。”
苏绿缇冷言打断她,移形换影到贴满毛笔字的书桌前,打开电脑登录网站,更改报名密码。
她早就下定决心,谁的话都不听,跟随本心报考江城大学哲学系,去找到人生的意义,学会做人,再写出让爷爷满意的字。
苏绿缇的爷爷经常说苏绿缇:
“你的字和你的人一样是行尸走肉。纵使你模仿我字迹,模仿的再像,被再多的人夸赞,但字里缺少灵魂,行文间缺少风骨,永远成不了大家。
写书先做人,做人先找魂。人魂字魂问本心,本心不定人难做,书难成。”
“你敢?我是你妈,我……”苏银珠的吼声打断苏绿缇的思绪。
“你还知道你是我妈,我还以为我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苏绿缇语无波澜,挂断电话,瞄一眼手机上陆拾壹不断发送过来的消息,心生烦躁,关掉房间内所有灯光,一头栽在床上。
苏银珠和秦慧说的话,交替从脑海里冒出。
如深渊藤蔓,扯不断,理还乱,越缠越紧。
翻来覆去,半夜无眠。
得出一个结论,她没有准备好和一个人谈长期恋爱。
凌晨四点,苏绿缇脑袋昏昏沉沉,拿起手机给陆拾壹发送【对不起,我们还是分手吧,我今天晚上太冲动了。】
【真的对不起,磕头表情包。】
消息刚过去,激动地睡不着的陆拾壹第一时间看见了。
他从床上弹坐起来,盯着消息看了足足三分钟,在聊天框里输了又删,删了又输,最终只输入了一个“?”。
刚按下发送键,一个红色感叹号刺到了他的眼睛。
“玩我呢?”
他猛地躺下,盯着金边雕花天花板有气无力地捶下床,翻身起床摸黑赶到苏绿缇家楼下,怔怔地望着苏绿缇房间明晃晃的灯光发呆。
苏绿缇和陆拾壹说完分手,心里如释重负,连夜爬起来收拾行李箱,准备去隔壁山城,找苏银珠。
六点钟时,她像做贼一样提着大行李箱,溜出家门。
陆拾壹见她出来,堵在门口心中酸涩,不知道要说什么。只是……只是想看着她。
苏绿缇眸光在他眼下的乌青上,停留一秒迅速移开。
“对不起。”
她捏紧行李箱拉杆,默默绕开陆拾壹。
陆拾壹下意识拉住她胳膊,沉默良久,扯出一个苦笑:“没必要道歉,我说过你不满意可以随时退货。”
“但你能告诉我,我哪里有问题吗?”
他声音嘶哑,垂在身侧的手微微颤抖。
他不知道,到底花了多大的勇气,才将这句话,这般云淡风轻地说出来。
苏绿缇微怔,声若蚊蝇:“你很好,是我自己的问题。”
她心觉自己太像渣女了。
“……”陆拾壹低垂脑袋,把捂在怀里的奶黄包和双皮奶,递给她:“这么早,你应该还没有吃东西吧?”
“谢谢,不用了。”
她推回去,早就等在路边的出租车司机“滴滴滴”地按着喇叭,催促:“小姑娘,快点喽。”
“来了。”
苏绿缇应一声,手中的行李箱突然被陆拾壹提走。
他一言不发将行李箱放进后备箱,把奶黄包和双皮奶塞进她手里:“你不吃我也是扔。”
“谢谢。”
苏绿缇犹豫几秒接过,快步躲进车内,直喊司机师傅快走。
旭日升起,金光洒照大地,给万物都披上一层希望的曙光。
可希望的曙光怎么也盖不知,陆拾壹身上的颓丧之气。
他坐在路边,头埋在臂弯里,盯着越走越远的车子,“啪嗒”一滴不知的泪还是汗的浑圆水滴落在柏油路面,融于缝隙,消失不见。
莫名其妙开始的恋爱,以荒诞的方式潦草结束。
但少年人的爱恋,永远不会止步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