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世常笙多灾多难,最是习惯忍受痛苦。她闭眼平复了半刻钟,挪动着起身找来伤药、纱布和剪刀。她颤抖着解开被血水染红的上衣,缓缓拔出剑。常笙一边念叨着“必有后福,必有后福”,一边啜泣着把伤药撒上去。
常笙靠仇恨支撑自己不要昏过去,她想好了,定要想办法狠狠惩戒这地上的始作俑者。
也许是身有灵力的关系,包扎好后,刚刚那剧烈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不少。常笙脖子上的小金锁随着她的心跳一下下发出微弱的光芒,一丝一丝的灵力随着心跳流进常笙的胸口,常笙却并未察觉。
她正在仔细打量那男子。
同样的年纪,常笙估摸着自己也就到他胸口。这么个人摆在地上,常笙感觉屋子都变小了几圈,再加上那只在旁边嘤嘤的肥灵兔,她越觉得自己像是小人国穿来的。
那少年发如黑墨,眉眼深邃,面上没有任何棱角瑕疵,却并不让人觉得女气,反而有种初生朝阳般的少年蓬勃之感。更妙的是他上唇微薄,又带了一股子生人勿近的贵气进去,真是多一分易腻少一分则淡。没见到这人时,常笙还当自己是这世界数一数二的美人胚子呢,武断了。
常笙叹了一口气,想报复是真,可她也下不去手捅对方一剑啊。想到这一层,常笙从枕下掏出了师兄给的符咒,一股脑全贴在少年的黑色夜行衣上。
期间还不忘到处细细摸摸——她可不是因为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遐思:只见这少年胸口硬邦邦,里面是毒镖短、哨子和药瓶;袖口硬邦邦,里面是袖箭和软刀;腰间别着几个不知名的法宝,就连小腿上还缠了几圈麻绳。
好一套杀人越货的装备啊,常笙开始庆幸自己当时对他的态度还算礼貌。
老祖宗说了,原汤化原食。
常笙拿搜来的麻绳绑好他的四肢,又把他身上搜出的符纸也挨个贴上。哦,还有两张贴上去就炸了,幸而威力不大只是些皮外伤。
那灵兔好像意识到自己闯了祸,一直蜷在沈徊颈窝里小声嘤嘤。常笙早没有力气跟一只灵兽计较,确认安全后倒头便睡下了。她并没有完全放松神经,毕竟地上还躺着个大杀器,只是她真的太累太痛了。
*
“娘,我难受。”
“娘?你快来帮我。”
常笙不敢置信的睁开双眼。
这声音是那少年发出来的,音色没变,语气却虚虚弱弱,还带着点撒娇和委屈。
这还做上梦了?
常笙用不牵连伤口的那只手臂一把拉开帘子,只见那少年眼神清澈,睫毛上挂着水珠,双颊通红,委屈巴巴的对常笙说:
“娘,我好像发烧了。”
常笙只觉得自己心脏通向大脑的那些血管,在那一声“娘”字响起的瞬间,全断了。
疯了?刚才磕到脑子了?还是说是因为他口中的那个毒咒?
那还怪可怜的,一个高冷美少年当街乱认妈的画面已闯进了常笙的脑海。
但在这一声声娇气的呼唤里,一股恶寒从她脚底板直窜上头顶,常笙再也冷静不下来,她不顾伤痛翻身下床,一脚就冲着少年踢了上去。这人先唆使灵兔来砸了自己家,又半夜私闯诬赖她下毒,还险些一剑要了她的命,现下还在她屋里发疯。这一脚还不够解常笙心头郁结之万一。死而复生,常笙可不是来接着受窝囊气的。
而后她无视少年挨踹后的震惊和委屈,忍下怒火蹲下身摸了摸他额头,他看起来太虚弱了。
啧,报应啊。这么热的额头,不拿来煎鸡蛋可惜了。兴许是哪个符的缘故吧?
毕竟常笙这三脚猫也看不懂几个,可能里面就有让男子发疯生病的元凶。可她一张一张摘下来后,沈徊哀求道:“娘,徊儿再也不贪吃了,这两块糖糕是徊儿答应给小钟的,就给徊儿留下罢。”
常笙微微一笑,说了声好,就在少年欣喜的眼神里把符纸都撕碎了,在飘落的纸屑里看着少年又红起来的眼眶,常笙发现对待个别人,趁人之危真的很爽。
在一人一兔呜咽的哭声里,常笙去了隔壁的小柴房。柴房里有常笙熬药的小炉,也有些常见的草药。虽然心中愤愤,却也怕这少年就这么烧死在她屋里,毕竟常笙也不是穿来蹲大狱的。简单给他退个烧,到时候万一有人找上门来,自己也不心虚。
常笙感觉自己不过闭了一下眼,就听到了药水咕嘟冒泡的声音,管它该熬几个时辰,熟了就行。疲惫的她端着药晃晃悠悠往自己屋门方向一转,傻了。
门大开着,地上空空如也,那一人一兔,消失了。
常笙站在门口,一朵梨花轻飘飘打着转从常笙面前飘过。
这样活着,总比躺在病床上强,对吧?活着就是赚到,对吧?最差的都挺过了,这不算什么,对吧?
常笙一边自我攻略,一边轻轻抚上自己的伤口,伤口的疼痛似乎又减少了许多,或者是因为她整个人已经麻木了。
正巧春雨刚停,已然崩溃的常笙慢悠悠踩着沈徊的脚印,一路来到了观主的院门口。院门大敞,里面却安安静静,常笙有经验了:山雨欲来,憋大招呢。
这院里最出不得差错的屋子,就是徐夫人的卧房。常笙都不用掐指算算,就知道他俩定在那里。屋里黑漆漆的,靠着散进来的月光才能勉强看个形状,只见一兔一人蹲在地上,围着一块地砖嘀嘀咕咕。听见声音,少年警觉的一回头,而后咧嘴一笑:“娘,你来看。”
这时候,常笙才发现少年手里还捧着她的罗盘。
常笙唯恐他们再惹什么乱子,只轻声的说:“乖,徊儿,你来把那饼交给母亲好不好,你爹要吃。”
沈徊却目露疑惑:“娘你怎么了?哪来的饼?这是罗盘啊。”
他看着僵在原地深呼吸的母亲,突然福至心灵,年幼的脑袋瓜爆出了智慧的火花:娘累了,我带她来看。
少年身高腿长,几步就到了常笙面前,“坐稳。”说罢他一手捞起常笙大腿,一手扶住常笙后背,抱小孩似的托着她往那块砖走去。
少女此时已气的说不出话,“你你你”了半天,竟然词穷。又怕动作太大牵扯伤口,干脆任由火炉似的沈徊带着到了那地砖旁。
至于少女该有的羞涩——抱歉,没有。
面对一个刺了自己一剑并且疯疯癫癫的法外狂徒,常笙只想一拳教他做人。
只见少年伸出一只脚,脚跟轻点了几个方位,而后墙壁传来石头摩擦地面的沉闷声响,常笙面前的书柜一分为二向两边移去,露出一扇木门。
她愣在了少年怀里。这疯子,有点东西。
面对这扇诡异的木门,常笙开始努力搜索脑海里着关于养母徐观主的记忆。
据说徐观主出身高门大户,也算儿孙满堂,一场变故却让她与全家阴阳两隔。没有人忍心去详细问,徐观主也从未提过。有徐观主从未在人前祭祀过亲友,甚至她自己的房内,常笙也从未见过供奉灵位。只是每年秋天,徐观主都会独自离开道观一段时间,据说是去祭奠亡魂,也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后来徐观主皈依了道门,不久就来到了这座三回山。这山不高大,也无甚秀丽的景色,甚至连附近的采药人都不屑上来。偏偏徐观主选定了半山腰这块地,花了大价钱请人开山路,铺石道,又伐了几百棵树木,凿了无数山石,才有了现在平坦的地面。修建道观几乎耗尽徐观主全部身家,是以现在道观的日子也过得紧巴巴。
徐观主收养常笙以前还收养了很多猫猫狗狗,就安置在常笙现在住的那小院里,为了给常笙挪地方,那些猫猫狗狗也没有再养了。
徐观主是一个很安静的人,她从不见道观以外的人,也不在意是否有人来祈福,或道观是何名声,甚至好像……徐观主希望这座道观真正藏在这山林里,与世隔绝。
小常笙被收养时刚刚十岁,她虽教常笙读书习字,却只是翻来覆去那几个,似乎笃定了常笙只会这些就够。原主小时候还会企图亲近徐观主,而她多回以一个浅淡的微笑,渐渐的小常笙也就放弃了。她们就那样不冷不热的一直相伴,小常笙坐在圈椅里来回背那几首诗,徐观主坐在案后慢慢的叠着元宝。
也有例外。小常笙身体不好,隔三岔五就要病一病,每到那时,徐观主又会衣不解带的一直守在她身旁,把她抱在怀里,给她讲故事、喂药、唱歌、哄睡,又分明是十分在意小常笙的。
然而几天前原主被众人发现晕倒在雷击木下,却唯独徐观主漠不关心,明明还不到每年她去祭祀亲人的时间,就急匆匆离开了道观,到现在还没回来。
跳出原主的视角看,常笙发现徐观主其实有身上太多矛盾和谜团。她对这处道观选址的执着,自己身份和过往的遮掩,对小常笙的态度,都有些奇怪。这个养育了原主的人,藏了什么秘密?可与原主的死亡有关?
想到此处,常笙拍拍沈徊的胸口:“你做的真棒,放娘下去好么?”
常笙眼下已经快速接受自己多个好大儿的事实了,这小子虽然疯,但好像还有点用。安全第一,有这货和灵兔陪着进去,是眼下最安全的选择。
等等。灵兔?
常笙脑中突然升起一个小小的的疑惑。他们都说徐观主原先养着的大量猫狗去哪了?没有人提及过它们去向,猫狗又不是死物,怎会突然从家园彻底消失呢?在旧主的记忆里,这道观中也从未出现过一只猫狗。
也许一切的答案,在这密室中。
“徊儿,我们下去探一探罢。”常笙语气温柔,那眼神像带了小勾子,等着那摇头摆尾的懵懂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