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菱歌蹲在墙角左顾右盼,确认四周无人,轻车熟路地翻窗进了荀易道的房间,听见了令人脸红心跳的轻喘声。
喘音断断续续,想必是他体内的合欢蛊发作了。
荀易道这人孤傲冷淡,要是换做魔宗其他人中了合欢蛊,肯定早跑到青坊和狐妖夜夜笙歌。
偏偏就他,回回发作,都把自己关在房内,靠泡冰水硬撑。
真是魔宗的异类…
章菱歌暗自嗤笑他一番,想起此行的目的,很快变了脸色,房间这么大,也不知道他把地牢钥匙藏在了哪里。
书架?暗柜?
章菱歌一一翻过,都没有发现,叹气起身时,猛地撞到了脑袋,来不及吃痛,手忙脚乱地去接,从柜子上晃倒的玉瓶。
她抱着玉瓶一动不敢动,过了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内室的荀易道。
还好…没有惊动他…
章菱歌小心翼翼地将玉瓶放回原位,既然没有藏在房间里,那就只可能是随身携带着了。
章菱歌匍匐着,爬到屏风后的木施边,探出脑袋,瞧见荀易道仍然紧闭着双眼,坐在冰水中强忍蛊毒,俊逸的脸上透着不正常的红润,急忙移开了目光。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她回过神,伸手进搭在木施上的衣衫里,仔细翻找着钥匙,动作又轻又慢,生怕发出一点响动。
找到了!
她握紧手中的钥匙,忍住没笑出声,在心里狂呼着蹦了两米高,这次她一定要将这该死的荀易道,拉下魔宗左护法的位子。
趁还没被发现,章菱歌又用事先准备的假钥匙,做了替换,迅速地退出了房间。
她绕过巡逻的魔卒,加快脚步跑回了自己的洞府,一进门,就着手写下一封密信,封上仙印,系在黑市买来的通灵信鸽上放飞。
“章菱歌!”
章菱歌吓得一激灵,知道是魔宗右护法阎僳来了,赶忙将书桌上的笔墨收起来,上前迎接。
“右护法大人,钥匙已经拿到手,只等事成之后,荀易道失去魔尊的信任,到时,您就是魔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把手了。”
“哈哈哈哈哈……干得好,不愧是本座看好的军师,你快去地牢把那个仙囚放出来,本座已经等不及,看荀易道跪地求饶的模样了!”
阎僳年轻时也是个风流倜傥的玉面公子,如今年纪大了,身材走形,横竖一样长,走两步路就气喘吁吁。
章菱歌非常有眼力见地给他搬座倒茶,一边尴尬陪笑,一边等他休息够了再出发。
本来阎僳是魔宗权势滔天的右护法,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可三年前,荀易道突然坐上左护法的位置,一下子就分走了他大半的权力。
甚至最近他这个右护法,处处都要受到荀易道的掣肘,空留名头。
他心中早有不满,多次设法暗害荀易道,想要除之后快,却是回回都被四两拨千斤地轻松化解。
真是越努力越心酸……
章菱歌一年前投靠阎僳,凭借着自己的一点小机灵,帮他对付了几次荀易道。
深思熟虑后,发现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投靠阎僳不是长久之计。
恰逢昨日,魔尊一气之下,把他一直金屋藏娇的仙囚,关进了乾达婆地牢,交由荀易道看守。
瞧魔尊对那仙囚的重视程度,章菱歌当即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妙计,既能杀敌八百又能损友军一千,坐收渔翁之利。
想到这里,她不禁笑出了声。
“阎护法,您先去约定地点等我,我去地牢救出仙囚后,就与您汇合。”
“好好好,本座等你好消息。”
阎僳揉了揉他层层累累的肚子,撑着桌子站起身,脸上的横肉,一笑就皱成一团,像是过年待宰的肥猪,憨态可掬。
章菱歌一路掺着他出门,送他上了宝马香车,才转身前往乾达婆地牢。
乾达婆地牢在险恶的悬崖峭壁上,设有坚不可摧、密不透风的结界。
结界之外,汹涌的海水拍打着怪石嶙峋的崖壁,激起一阵阵澎湃的白浪,呼啸的山风和冰冷的海风碰撞,发出毛骨悚然的嘶鸣,像是要把人活活扯成碎片一样,而结界内风平浪静,地牢大门守卫的头发丝纹丝不动。
章菱歌打了个冷颤,攀在一掌宽的悬崖上,衣袍猎猎。
她咬牙腾出一只手,掐诀结印,周身泛出一道苍茫的白光,眨眼间,偌大一个人,竟变成了一只芝麻大小的小瓢虫。
这是她师父的绝学——七十二变神通,可变大变小,变人变己变万物,不过她拜入师门没多久,师父就去原始森林里悟道去了,便只学会了其中的三十六变神通。
在这个一年不如一年的修真界,够用了…
章菱歌扑棱着翅膀,沿着险峻的地牢通道飞来飞去,终于在第九层,发现了目标人物。
她变回真身,落在脸色苍白的祝芷仙子跟前,眼疾手快地捂住她的嘴,“嘘!祝芷仙子,别怕,我是来救你的。”
等祝芷冷静下来,章菱歌才松手,从怀里拿出偷来的钥匙,帮她解开手上的镣铐。
魔尊心真狠,带着极雷咒文的镣铐,一旦离开划定的区域,就会遭受雷击,看祝芷仙子的样子,只怕是为了逃跑,受了不少苦。
她给祝芷施了个治愈术,简单治愈了被雷法灼烧的皮外伤,见她脸色稍有恢复,便不敢再耽搁,掐诀结印,两人摇身一变,都成了不起眼的小瓢虫。
章菱歌带着祝芷仙子,绕出七拐八弯的地牢,穿过结界,被席卷而来的海风,吹得身形不稳,差点双双坠崖。
她扶住祝芷的腰,反手在崖壁上贴了几张起爆符,在一片混乱中,赶到了和阎僳约定的地点。
这里是魔宗和仙门领域的交界处,参天的巨树盘根错节,迷雾叠叠,最适合藏人。
“好好好!这么大的爆炸,肯定惊动了魔尊,等魔尊先治荀易道一个看守不力的罪,我们再带着她回去邀功领赏。”
阎僳从山洞中走出来,望着远处的火光,直拍手称快,嘴角都咧到眉梢了。
祝芷意识到情况不对,转身想逃,被章菱歌直接定住身形,不能让她扰乱自己的计划。
掐算着时间,他们应该快到了……
章菱歌还怕地点太隐蔽,特意引着阎僳出了山洞,站到空旷的平地上。
“邪魔!我已经看到你了,快放开祝芷仙子。”
平地炸起一声惊雷,章菱歌忍住激动的心,装成一副害怕的模样,颤颤巍巍地去扯阎僳的袖子。
“糟糕!阎护法,是仙门的人…”
章菱歌往身旁一看,哪里还看见阎僳的影子,平日走两步就要歇息三步的人,听到仙门弟子的喊声,几乎是瞬间移动到了几米开外的大树后,隐匿了身影。
章菱歌看着他暴露在树外的肚子,无语凝噎,要是魔宗全是这样的废物就好办了。
看着头顶虚张声势,始终找不准方向的剑修们,章菱歌感叹,仙门魔宗半斤八两,难怪能打得有来有回,原来是菜鸡互啄。
她决定再帮他们一把,双手抵在嘴边作扩音状,惊慌失措地朝天大喊道。
“阎护法,您就带着祝芷仙子,好好躲在空地第一排的第三棵树后边,千万别出来,这群不自量力剑修,交给我来解决。”
喊声一出,盘旋在上空的剑修,立即锁定了目标。
随着一道金光闪过天际,上百成千的剑阵,朝着阎僳的方向攻去。
巨大的冲击,在地面砸出一个大坑,掀翻了巨树,章菱歌压着祝芷的头,蹲下身,掐了个铜墙铁壁诀,抵挡飞扬的乱石。
抬眸看去,阎僳肥硕的身体,根本来不及闪避,被剑阵击飞,以一个极不雅观的姿势,摔晕在了那领头的剑修脚下。
章菱歌惨叫一声,“右护法大人,您可别有事啊,魔尊平时最器重您,什么大事都跟您商量,要是您出了事,我怎么和魔尊交代!”
说着,她还挤出几点眼泪,拿衣袖虚掩着脸,越哭越凄厉,“你们放了阎护法吧,我拿祝芷仙子换。”
章菱歌不等众人反应,解开了祝芷仙子的定身术,一掌拍在她背后,把她推向那群剑修。
收剑落在空地的仙门弟子,看着章菱歌一顿猛如虎的操作,一脸懵逼。
半个时辰前,他们莫名其妙收到一封密信,上面写着失踪多年的祝芷仙子的下落,他们几个半信半疑地来到这里,不仅不费吹灰之力救了祝芷仙子,还莫名其妙地抓住了,轻易不露面的魔宗右护法阎僳……
天上掉馅饼,原来是这种感觉吗?
“你们快放了阎护法,不然等我们魔宗大军来了,有你们好看。”
章菱歌看他们还跟傻子一样愣在原地,眼珠子一转,连忙装作放狠话的样子,善意提醒道。
她心累啊……
卧底也不是这么容易当的。
一年前,章菱歌被仙门派来魔宗卧底,因为她在仙门养成的良好习惯——工作认真,吃苦耐劳,在一众好吃懒做,贪图享乐的魔修中,脱颖而出,可惜明珠暗投,靠山阎僳,蠢笨如猪,迟早有一天会被他蠢死。
而她此前为了帮阎僳,已经狠狠地得罪了荀易道,要是他发难,自己只怕是要提前为革/命牺牲了。
与其这样,还不如让阎僳发挥余热,帮她铺路,魔宗左护法办事不力,有勾结仙门的嫌疑,魔宗右护法又被仙门俘虏。
只有她不顾生命危险,与一众剑修血战,拼死夺回关乎魔宗安全的地牢密钥和舆图。
魔尊想不重用她都难!
想到这里,章菱歌难掩喜色,对着面前的空气,一阵拳打脚踢。
为首的剑修,神色复杂地看着章菱歌,她长身玉立,一袭朵花暗纹银白襦裙,清丽出尘,好似误入凡间的九天仙子,额间的朱砂魔纹明艳妖冶,像是幽居深山中最会蛊惑人心的魅魔,他一时间有些看不透她,究竟是敌是友。
他握紧手中的长剑,正犹豫要不要出手,突然听到章菱歌的警告,想到自己还身处魔宗地盘,不宜恋战,皱眉瞥了一眼章菱歌,带着祝芷和阎僳御剑撤退了。
章菱歌看着他们消失的背影,收敛了笑意,咬牙朝着自己的胸口,恶狠狠地捅了一剑。
她满意地抹了抹嘴角的血痕,两眼一黑,仰面倒在了一片狼藉中。
等她再睁眼时,床边站着魁梧精壮的魔尊,没有什么表情,仅仅是站在那里,就压得章菱歌喘不过气来。
她轻轻咬破自己的舌尖醒神,意识到还有一场硬仗要打,虚弱无力地翻身下床,跪在魔尊身前。
“属下无能,没有救回祝芷仙子和右护法大人,还请魔尊责罚……但属下替右护法大人不平,左护法他勾结仙门,将魔宗最重要的地牢密钥和舆图,交给仙门,里应外合劫走了祝芷仙子,右护法大人发现时已经晚了,他年事已高,不敌众剑修被俘,属下救不了右护法大人,只堪堪抢回了地牢密钥和舆图……”
章菱歌不敢看魔尊,低着头,双手呈上地牢密钥和舆图,等待着审判。
果不其然,魔尊没有说话,只是冷冷地俯视着她。
长时间高抬的双手,牵扯到了胸前的伤口,渗出点点腥红,直到她受不住,轻轻地咳了一声,魔尊才幽幽地伸出食指,抵住她的额头,迫使她不得不昂起脑袋。
“啊…啊啊啊…”
是掠魂术,魔尊在翻找她的记忆。
章菱歌只觉得脑子要爆炸了,令人发狂的疼痛,在摧毁她的每一处神经。
她识海中每一分每一秒的记忆,都被翻了出来,像是平静的海面,突然毫无征兆地爆发海啸一样,顷刻间,就将她的理智摧毁。
她跪在地上,双目无神,脸色苍白,她低估了魔尊,在仙门接受的掠魂术训练,和魔尊施展的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章菱歌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扣进肉里,才勉强清醒几分,她努力按照训练时的样子,不去想进入荀易道房间的记忆,只把她事先虚构的记忆呈给魔尊看。
终于魔尊放过了她。
章菱歌佝偻着身子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死里逃生一回,她不敢掉以轻心,捡起地上的钥匙和舆图,奉给一袭紫袍玉带的魔尊。
“属下拜见魔尊。”
章菱歌闻声抬眸,只见荀易道款款走来,顿步停在门边,骨节分明的左手搭在右胸,微微颔首,朝魔尊行礼。
他长发半挽,眉如墨画,面白如玉,穿着一袭华贵繁复的黑袍,衣襟和下裳露出一抹疏离的烟蓝色,额间有一簇冰蓝色的忍冬魔纹,静静地站在那里,浑身透着令人窒息的冷意。
荀易道近来的名头很大,魔尊既器重他,又忌惮他,相比对章菱歌的冷漠,对他倒是多了几分惜才之心。
连问罪的话术,都像是仔细斟酌过似的。
“荀易道,吾信任你才将祝芷交给你看管,而今祝芷被劫,阎僳被俘,你可有什么要解释的?”
“属下辜负魔尊的信任,自请三百雷刑,但属下绝无与仙门勾结之心。”
“罢了,吾信你一回,吾知仙门卧底另有其人,其名双狮,昨日他带着一张记录了,潜伏在魔宗所有仙门卧底的名单叛逃了,即日起,章菱歌继任右护法,限你们二人七天之内,追回名单。”
章菱歌送走魔尊和荀易道,关上房门,顾不得伤口,一跃蹦上床榻,压着嗓子欢呼。
她知道荀易道不会轻易,将自己中合欢蛊的事明说,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才敢设此局。
瞧他方才那副出水芙蓉的模样,一看就是刚刚从合欢蛊的折磨中抽身,现下又马上要去戒律堂,受三百雷刑,想想就解气。
只不过她怎么没听说过什么“双狮”,还有什么仙门卧底名单。
该死,她的名字不会也在上边吧。
章菱歌被一盆冷水浇醒,急忙跑到书桌边写信。
【尊敬的掌门:
弟子一切安好,已经成功当上魔宗右护法,只等来日除掉那个男人,弟子就能坐稳魔宗二把手的位置,收网之时,弟子会和同门们里应外合,将魔宗邪恶势力一网打尽,还修真界一个盛世太平。
另近日,魔尊让弟子捉拿一个叫双狮的叛徒,此人手中有一份仙门卧底名单,弟子该如何处理?
敬颂崇祺!
您亲爱的弟子菱菱柒
天启二十七年三月十七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