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空如洗,见不得半片云彩,湿润温热暖风顺着檐帘起伏钻入马车,一颠一跛晃的南原头晕,初夏本就闷热,即墨行还挑了这么偏僻的城南郊外,害的她坐了这般久的马车。
一声嘶空啼鸣,好似龙雀破空而出。回声传遍四周山峦,惊起阵阵蝶舞。
“好骏的马。”车帘后的南原闻声探身。
鬃毛洁白如雪,若水轻盈,阳光直下,映的几分刺目。
“阿愿,这白马你可喜欢?”即墨行一身月白蓝纹骑装锦袍,金玉镂空发冠将一头乌丝高高束在脑后,腰间别着一把无尘短剑,他牵着马,侧头注视着南原。
南原自是着急地下了马车,没顾得上兰芝搀扶,提着流苏裙摆奔向不远处,正眉目含笑等着她的人。
“这白马,是你送我的礼物?”
南原抬手抚上白马鬃毛,自上而下轻抚着,那马儿却想离家多时的孩子,直把头往南原怀里钻。
即墨行放开握着缰绳的手,轻笑着为南原捋顺耳边碎发,“这白马十分灵性,看来是很喜欢你。”
“它叫什么名字。”南原侧过头问道,“要不就叫它夜灵玉吧。”
即墨行不易察觉的轻挑眉毛,随即宠溺道:“好名字,以后夜灵玉就是阿愿独属坐骑,怎么样,想不想跑几圈。”
“好!”
马蹄踏过野草,掀起一阵阵草浪,南原长发在风中飘舞,随着马背起伏裙摆也随之摇曳,与夜灵玉相衬之下,宛如一颗闪耀星石。
南原伸长胳膊挥舞,“即墨行……”
身侧一抹疾驰黑影,高头大马,赤金绸丝马鞍,一声啼鸣越过她半个身位。
“阿愿,我们去前边山上,那里能看到大半个京城。”耳侧风声凛冽,即墨行侧身向南原大声交代。
南原抽动缰绳,身下坐骑昂头而起,发出一阵高亢的嘶鸣,朝着前方黑骑方向扬蹄而去。
马蹄翻腾,杨柳后移,暖风亦变得清爽,“阿愿。”即墨行唤她,却也无事。
山顶不算高,即墨行下马牵着南原的手,停驻在一颗高耸冲天的楠木树下。
自上而下,半个上京城尽收眼底,像是大小不一的方块,在城中码的整整齐齐,城门口数列士兵把守,朱红金铆大门紧贴着内墙,推着板车,挑着担子,摇着折扇的人络绎不绝。
地上石子略有抖动,身后夜灵玉甩头后撤两步,不停的在地上搓着蹄子,南原诧异,再回头看向城门处,稀疏出入城的行人早已退避两侧,伸头朝里看着。
黑骑铁骑,帅旗高举,一个硕大紫金赵字印在玄色旗帜之上,群马踏地齐声有序,队伍不大,抬眼扫去不过几十人队伍,但阳光下成排的玄色铁甲刺目耀眼,为首将军身披一抹绯色斗篷,距离有些远,南原看不清。
南原盯了城门队伍片刻,指着为首的少年将军对即墨行说:“我记得他,是赵将军对不对。”
即墨行握着南原的手不受控制的一紧,牟中带着考究,定定的看着南原,:“你记得赵清川?”
“嘶。干嘛这么用力。”南原不悦的甩开即墨行的手,并没有理会对面男人晦暗不明的目光,“他叫赵清川啊,名字还不错,上次和兰芝在街上看你到过他,也是这一身红衣,不过他好行很得民心。”南原仰头示意即墨行,“百姓都在自发的为他送行呢。”
即墨行低头松出一口气,抿唇讪笑,随即揽过南原肩膀,如往常一般温柔道:“赵将军戍守北境有功,他的父亲又是当朝太尉,陛下特封他为从一品威远大将军,这不,赵将军刚休整三日便又返回北疆。”
“之前随兰芝在街上见到他,感觉不过弱冠之年,如此年轻便官拜从一品,当真是年轻有为。”南原发自内心感慨,“不过我听说当今陛下也是这般年纪。”
“哦?”即墨行轻抚南原秀发,饶有兴趣问道:“那你对当今陛下和这个赵将军比如何?”
即墨行微挑唇角,像新婚之夜那般等着她回答。
“比较嘛,各有所长,我听说陛下治国严谨,减免苛捐杂税,还着重江南水患的堤坝攻势,百姓都觉得他是一代明君。”
“阿愿也认为陛下是明君么。”即墨行收起笑容认真问道。
“你这么严肃干嘛。”南原调笑的瞟了一眼身侧的男人,“我不清楚陛下为人,更不了解陛下性情,不过就百姓的称赞和陛下为民谋福的种种来看,确是明君。”
“有阿愿这般称赞,也不枉费陛下心血。”
南原噗嗤一笑,陛下功绩岂能是她一介孤女所能评判的,刚要开口反驳,回眸时正对上即墨行深邃双眼,他就这样望着她,好似在欣赏一副珍藏的画卷,怜爱,宠溺,温情,又克制。
山顶窸窸窣窣的风声拂面而过,但是南原貌似听不到,只觉得胸腔一阵悸动,满眼尽是细碎星河……
清风微微侧动玄色帅旗,顶部虎口悬珠铃铛发出一连串清脆抨击声。那一抹绯色身影勒马立在原处,抬头望着远处。
程吉驭马上前两步,“将军。”
“让我再看一眼。”赵清川嗓音沙哑,仍注视远处模糊不清的两个身影。
三日前,赵清川领了威远那大将军的封赏离宫,在洪武门外被裴福良拦下。
赵清川诧异,却也恭敬有礼,“公公何事?”
赵清川步子大又是习武之人,裴福良废了好大力气才将人追上,顺了两口气,方才捻捻着嗓子道:“威远将军,老奴,老奴替陛下传句话儿。”
赵清川没有答话,只是等着裴福良继续说,无非就是一些警告和威胁罢了。
“将军,陛下说将军长途跋涉,实属辛苦,允将军休整三日,三日后在……”
“不必。”赵清川打断,冷声道:“赵某自小便在军营长大,又得长公主教诲,这点奔波算不得什么,我即可便起身返回塞北。”
“哎呦,嘘…”裴福良一副惊吓模样,小心环视四周,又把食指放在嘴边,“将军慎言,本朝可从来没有长公主。”
“公公若无事便请回吧。”赵清川不屑的冷哼一声,十分看不上裴福良的做派。
“将军,你想见的那个人…陛下允了。”
赵清川欲要离开的脚步一顿,一瞬欣喜,又急转直下为惊愕与忌惮。
裴福良正了正帽子,躬身在赵清川耳侧,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三字后,将军启程,南城门外你会看到你想见的那个人。”
说完裴福良便深行一礼,只留赵清川一人在宫墙内怔愣。
“将军在看什么?”程吉顺着赵清川目光看去,只有丛林山顶,和依稀可见的两个身影。
这便是裴福良所说的,的确见到了,虽然相隔甚远,赵清川只能看到一抹影子,但赵清川记得,认得,他永不会忘记他的定北将军。
赵清川忍住策马奔过去的冲动,想必即墨行让他留京三日,为的就是让他的父亲赵太尉稳定住他的心神,让他甘心听命与即墨行。
“程吉。出发。”
马鞭用力抽在马屁股上,身下骏马双蹄前扬,发出一声嘶鸣,随即扬尘向前奔驰而去,不曾回头…
临近午时,即墨行和南原乘着府里马车去了梦仙楼用膳。
期间南原舀着碗里的桂花甜露抱怨道:“即墨行,这好像是我们第一次同桌而食。”
即墨行略显尴尬,只能一直为南原夹菜来掩饰,不一会儿南原的碗里就堆起一座小山。
南原无奈叹气,“你也不用心怀愧疚,我也就是感慨一番,你身为朝中重臣,为陛下分忧是分内之事,我不怪你。”
即墨行听闻更加惭愧几分,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不合胃口么。”南原道。
“阿愿。”即墨行放下筷子,面色愁容,似是十分为难,“阿愿,我,我今晚…今日是皇后娘娘寿诞,我身为礼部官员需前去贺礼,宫中有晚宴,所以我…”
“所以今日你又不回府。”南原夹了一颗梅子放入口中,仔细嚼着,面色如常,并未感到半分诧异。
“阿愿,对不起,参加完宫宴我还要去礼部衙门处理……”
“没关系,你身为朝廷命官,自当以公事为重。不过…”
“不过什么?”即墨行追问。
南原喝下最后一口甜露,轻咳了两声,“宫宴之前你陪我去玉堂楼。”
玉堂楼是整个上京城最大的戏园子,整整五层楼,但不说敛聚天下各路名角,就是楼中的设计更是别有洞天。楼内中空,戏台子在二楼,但是环形镂空设计让每个座位,每个雅间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即墨行与南原到的时候戏台子已经唱了好一会儿。店家见到即墨行二人衣着华贵不俗便知道是有钱的主儿。
小跑笑脸迎上去:“二位客官,咱们楼内只剩下三楼竹林雅间,就是价钱有些……您看行不?”
即墨行一挥手,拿出银子砸在店家手上:“带路。”
三楼视野最佳,雅间不大,到是别致,一个圆桌四把紫檀交椅,对着戏台子的墙被拆掉,只留了一排实木护栏。
即墨行为南原拉开椅子,二人还没来得及饮一口茶水,就听到雅间门外有人大声叫嚷。
店家卑微解释着:“大人,雅间真的都满座了,不是小的不给您安排,实在是今日登台的是名角儿,位子都早早抢光了。”
但那人好像更加蛮横:“老夫是你们这里的常客,哪次不是坐的竹林雅间,怎么你不知给老夫留下?”
说着便要往里闯,店家也是不敢得罪,只能在身后劝说:“大人啊,雅间已经有贵客了。”
“哼,什么贵客,老夫既然来了,这竹林雅间便是老夫的。”说着,那人就走到雅间门口,一把摔开身后阻拦的店家,抬脚朝门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