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南枝收回心神,轻轻扣门,敲了两三声不见有人来开门,她再敲两下。
还是无人应答,她不由得想到江湖上一些灭门惨案,难道朝廷也这么不堪一击?
她摇摇头甩开这些不切实际的绮念。
“下官沐子宸,自陈州而来,求见大理寺卿大人。”
她又伸手去敲门,这时大门突然大开,慕南枝身子向前倾倒,扑在一个男人身上。
来人一身黑色劲装,银丝收紧手腕处的袖口,双手白皙可手背上青筋鼓起,看起来像个个练家子。
一张俊脸,却毫无表情,一句话也不说,目光下敛,好似在看蝼蚁。
这人正是施北淮。
慕南枝抖抖身上的灰尘,提脚就往他身上招呼,施北淮毫无防备,胸膛结结实实地受了她一脚。
“放肆!”
男人立即目露凶光,迸发着杀气,他拔出长剑与她对打。
她圆溜溜的眼珠一转,神情自若,不受干扰。
“来人,把这,这,贼人拿下。”
她大声一呼,施北淮的长剑就朝着她的臂膀而来,她的目的就在此。
手指轻松捏住剑锋,直直朝着自己心口刺去,霎时间血浸湿了衣衫。
她的一身白衣被鲜血浸染,好似一朵红花绽放
“来人啊,杀人了,你敢杀朝廷命官不要命了你!”
“来人!!”
绯斓在暗处吆喝着。
数百个平民驻足观望,却无一人去请大夫。
慕南枝就是要利用凭那些碎嘴的老百姓,这样平南王世子诛杀朝廷命官一事不须一日就会传遍整个上京,她正好看看这贱人要怎么办?
“这不是平南王世子吗?先害了老丈人,现在又害新来的大人。”
“谁说不是呢!平南王倒了八辈子霉生了这么一个儿子。”
“可怜那慕小姐还在死牢里关着呢!唉!”
人群中你一言我一语的,充斥着对他的讨伐之声,男人的脸黑得跟烧火棍子似的。
她见此满意极了,余光瞥到绯斓所在的位置,捂着胸口假装濒危的模样倒下,嘴里“虚弱”地呼唤妹妹。
“哥,大哥!”
绯斓冲出人群跑到她身旁哭诉:
“刚才还是好好的你说让我等你的!哥——”
眼泪不争气地喷涌而出,她真以为慕南枝出了意外,嚎啕大哭起来。
“你为什么要害我哥!我哥跟你什么仇什么怨,你要这样对待他!”
慕南枝感觉她的语气不似作假,顿感不妙小拇指微勾了一下,剐蹭着她的手背。
下一刻,绯斓抱着她起身朝着百姓呼喊道:
“我哥沐子宸到任陈州,大小案件无不尽心尽力,三年来断案数百,今日为何要遭此厄运!哥,我们走,我们走!”
她们走了两步,身后传来冰冷的声音,毫无感情。
“你们留下,宣太医!我倒要看看你哥是真死假死,他若是真的快死了这条命我赔给他,你们要是存心敲诈,你们两个一个也别想跑。”
绯斓浑身发颤若无那装昏的人搀扶着,此刻怕是要露馅。
慕南枝突然发力,“瘫倒”在地,手指快如闪电地从腰带中取出一颗药丸放进嘴中,速度之快,不亚于蜻蜓点水。
“你说什么?我哥都这样了,你有没有心啊!你这个凶手光天化日之下行凶杀人,现在还倒打一耙,还有没有天理了!呜呜呜!”
慕南枝光听便足够,大胆地在绯斓手心里写下“好样的”三字。
“北淮这怎么回事?这这这,这不是子宸吗?造孽啊!你今天务必给我一个解释!”
她闻声识得这是一位老者,从大理寺出来的老者唤施北淮的名字,那就应该是大理寺卿赵如晦了。
“赵大人你看清楚,那小子存心污蔑,派人去请太医自见分晓,他要是出事,我施北淮担责便是。”
男人语气生硬,与方才别无二致。
她让绯斓继续装哭。
就在大理寺门前,围着一众太医,几个朝廷命官,还有数不清的百姓。
“太医,如何?”
“回世子殿下,这位大人,心口受到极大的创伤,所幸铁器还未触及要害,否则就是神仙下凡也难救,下官开药休养一段时间便好了。”
“那这位大人还有何话好说?你刺了我哥哥一剑就这么算了?
“原来世子就能当街行凶杀人吗?那诸位还做什么官呢?哪天惹着这个疯狗,也给你们身上戳几个窟窿!”
“那你代替你哥刺我一剑吧。”
慕南枝倒是惊了一下,这小子竟然低头了,她甚是满意,不过今日还只是开胃菜,从今以后等着他施北淮的还多着呢。
*
这半月悄无声息地过了,她可半点没闲着,令沐子宸暗中联络她父亲旧部,她则查阅冤案卷宗。
这段时日大理寺的不少官员登门拜访。
其中甚至有她的顶头上司赵如晦,那位“罪魁祸首”从始至终都未出现过。
慕南枝也借此机会与诸多官员相熟,洞悉了朝臣党派。
她不是真来当官的,目前她算是赵如晦的学生,自身与他一派。
甚是头疼的是与施北淮同官衔,平日办案也会在一块儿。
今日她终于如愿上了朝堂,身着青色交领长衫,脊背挺直,一时敛声屏气。
头一遭冒充男人上朝,她不禁有点心慌意乱。
慕南枝一直自信自己不比男子差,这也是当初她为何想往江湖上闯的原因之一。
其他官员有与她搭话的,他们大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施北淮则不同,他也落单,他那张臭脸能有伴才奇了怪了。
这时突然有个好事者跳出来打趣他们。
“两位大人为何如此见外?二位同在大理寺任职,又是同一官衔儿,该亲如兄弟才对,日后办案可不能如此了。”
这话饱含戏谑,也着实难听,不过就在这休养的这半月慕南枝就把朝中文武官员摸透了。
眼前这个人就是国子监丞李晁,眼细长,马脸、山羊胡,背微弓,身长七尺,一脸的奸臣相,事实也的确如此。
本朝皇帝不算昏庸,却也做了许多糊涂事,其中一半都是这个李晁撺掇的。
此人的真才实学远远不及他溜须拍马的功夫。
他入朝不到五年在国子监站稳了脚跟。
“下官也想同施大人亲近啊,卑职并非有九条命的猫妖,一条命怕是不够施大人砍的,各位就不要为难下官了。”
她毫不留情地讥讽道,横跨一步,抖抖衣衫上沾染的尘土,尽往施北淮身上抖,而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跑到赵如晦身后躲着。
前段时日她与这位顶头上司多聊了两日,她发觉这老头慈眉善目,脾气不错。
而且施北淮这贱人也不是浑然毫无顾忌,对赵如晦还是很尊崇的。
据沐子宸的来信,他跟赵如晦竟有些师徒之谊,那这可是绝佳的护身符呀。
“先前都是误会一场,本官的为人各位大人都清楚,沐贤弟这就严重,这些时日我虽不来看你,为兄也受了你妹妹一剑不是?今后你我同在大理寺任职,自是要齐心协力,勿叫他人钻了空子。”
施北淮罕见地认怂,常年面无表情的脸硬挤出一丝笑容。
他走到赵如晦身前鞠了一躬,而后巧妙地将慕南枝拉到身前,动作过□□猛,弄得她肩上的骨头咔咔作响。
慕南枝从不会委屈自己,当着众人的面先在他左腿后膝窝上踢了一脚,趁他跪下的间隙踢在屁股上又补了一脚,这可用了她一半的力道。
施北淮立即摔了个人仰马翻,在地上打了几个滚儿。
百官无不咂舌、呲牙,这施北淮虽居五品文官,可其武力却是不弱,今日怎被一个病秧子给踹倒了!
还是在大殿前,他们有预感,这小子再这般无礼下去一定见不到明日的朝阳。
“啊呜!”
他忍不住尖叫了一声,像是母狼幼崽的呜咽声。
不过一般人要是捱上慕南枝这两脚,全身三条腿都得残废。
众人忙不迭地盯着这二人看,尤其是施北淮,这人平时不显山不露水,也不与其他官员深交。
此刻脸上的表情极其生动,眼睛鼓了又鼓,鼻孔不呼出粗气,一放一缩,唇欲言又止,比那木偶戏还精彩纷呈。
施北淮则伸手她薅头发,官帽立马落在地上,她也不遑多让,迅速撤掉了他的衣服,捡起官帽拔腿就跑。
“救命啊!施北淮杀人了!”
她到处乱窜,他在后面追,一如灵蛇矫捷,一如豺狼迅猛,二人一齐冲进大殿。
殿内立马乱作一团,百官也无可奈何,一动不敢动,因为他们随时会挨到施北淮的拳脚。
“你们两个快停下来,这成何体统啊这。”
赵如晦出声劝阻也没半点作用,他的两个爱徒又打了起来,要是惊扰盛驾,后果不堪设想。
“皇上驾到~”
她耳畔又传来那死太监的尖细嗓音,她听得想挠人。
“……”
慕南枝俊美无俦的脸上多了一个红印,那人的拳头透过□□打在她的皮肤上。
半张脸不红,但肿得老高慕南枝感觉自己的颧骨都要断掉了。
随后到来的皇帝吓了一大跳,直接原地起跳。
“哎哟我去,你这是怎么了?”
“下官有罪,下官几次三番惹怒施大人,下官不求皇上秉公办理,只求留卑职一命,这顶乌纱帽卑职也守不住了,呜呜呜呜呜呜!”
她立即取下帽子在大殿内嚎啕大哭起来,跪趴着扑到皇帝身旁。
手上乌纱帽已经裂开,她这个新上任的大理正哭成泪人。
“爱卿,你起来回话。”
他无奈地看了一眼施北淮,手指停在半空不知该往何处放。
“陛下,此事必须严办,两位大人都有错,公然在朝堂之上大打出手,您看施大人也好不到哪去,衣衫不整啊他。”
李晁出来煽风点火,口水狂飙吓得皇帝连连后退。
“行了,退下!”
皇帝挥挥手,示意随行的太监帮他们整理仪容,二人眼里冒着火星,恨不得马上将对方煎炸烹炒端上桌,啃个干净。
“贱人!”
慕南枝率先开口。
“假太监!”
周围的太监脸上一红,他们好像被迁怒了,瞬间对施北淮没了好脸色。
整理好之后才开始上朝。
皇帝还为他二人破例,让他们站最前排。
“陛下,老臣弹劾一人。”
一个步履缓慢的老者从中出来,将奏折呈递给太监,随后恶狠狠地盯着施北淮。
慕南枝看得心情舒畅,这小子树敌不少。
“左谏议大夫——徐光潜,你都弹劾北淮几次了,换只羊薅不成吗?念在你劳苦功高的份上,此事不准再提。”
他只轻轻瞥了一眼奏折,就扔在桌上,完全不理会老臣的直谏。
“陛下!施北淮有罪,罪大恶极,请陛下秉公执法,勿要徇私。”
徐光潜扑通一声跪下,头磕在坚硬的地板之上。
头一下又一下地触地,额头逐渐脱皮、出血。
慕南枝见不得这些,徐大夫跟她爹是至交,她得唤一声徐伯伯的。
早年镇北侯府与平南王府还来往时,徐伯伯对他也是不错的。
可如今呢?这个冷面罗刹不仅面冷,血也是冷的,他先送她全家进了牢狱,又害了徐伯伯。
这个施北淮简直欺人太甚。
“陛下,徐大夫年事已高,想是因为卑职才冒险事,此前在大理寺全是卑职之过,明知施大人嗜剑如命还去碰他的剑。明知自己卑贱如草芥还与其争执。有罪的是卑职。”
她控制住徐光潜摇摇欲坠的身体。
“来人,将沐子宸和徐光潜押进天牢,择日处斩!”
皇帝脸色突变,慕南枝明白她这是触到逆鳞了,也好,她总算能看到父母了。
她蓦地站起身,抻一下衣袖,皇帝两侧的护卫立即拔刀,似乎以为她要行刺。
其实她只是取出袖中的锦帕,帮徐光潜擦拭伤口。
帕子边角有点墨渍,一个歪歪扭扭的“兰”字。
“你,你!”
徐光潜老泪纵横,嘴角上咧着,发颤的双手紧紧握住她的双手。
“是,徐大人,下官知道徐大人刚正不啊,下次千万,不要以身涉险了,不值当的。”
“你们愣着做什么?抓起来!”
皇帝威吓道,两侧的护卫吓了一个激灵,满朝文武不敢妄动。
“不用你们押解,我们自己入狱,我沐子宸这顶乌纱帽这就奉还!”
慕南枝轻轻一挥,乌纱帽就飞到了施北淮的脚边,纱帽之下暗藏细针。
她报之一笑,随后搀扶着徐光潜走出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