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不会因为谁有未完成之事就停下脚步,噩耗也不会随之等待。
今天温允一本来是要去面见冕下大人的,但前线再次传来告急讯息,六十三区也沦陷了,支援队明日就要出发,冕下忙碌起来,见面不得不取消。
帝都好些铺子门口都挂了白布,是六十六区和六十八区的阵亡名单随着这个消息一起传了回来。
帝都是帝国的中心,贵为第一区,居民非富即贵,或者是有高等级哨兵天赋才能从其他区移民过来,所以死的人相较其他地方而言并不多。
但就是这为数不多的战死者,却仍让贪图安逸的世家贵族提心吊胆,消息一出,纷纷结伴进宫面见冕下,或是大力斥责前线的人办事不利,或是痛骂联邦的人都是酒囊饭袋、乌合之众。
这些都与温允一没什么关系,她要是死在了战场上温家也不会为她挂一条白布。
温家主派人送来一些东西,做足了表面功夫,还顺带着给她捎了一句话,让她出发之前去看看母亲。
“你母亲就是个普通人,这些年一个人在院子里难免寂寞,多亏了你时常去陪她。”
温允一笑着应了。
白日里,宪兵□□了人来教授她一些参战常识,比如一些手势交流,又比如各种颜色的烟雾弹代表着什么意思。
温允一听得很认真,这让宪兵团的那位军官感动得很。
要知道除了温允一之外,帝国这次还向前线支援了一百位向导。
这可是前所未见的大手笔,只是那些向导从觉醒开始都待在向导学院,学的都是如何安抚哨兵的本事,去得最远的地方无非就是去帝都外踏青。
他们没见过战争的残酷,却仍对这件事有着本能的惧怕,就算帝国允诺不会让他们去前方参战,只是留在后方进行精神疏导,也仍是无人自愿报名。
所以最后被选上的有些是没有背景被学院老师选中的,有些是太有背景必须要做平民表率的,总之都不是自愿的。
他们一见宪兵团来人就或哭或闹,怎样都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更别提在此紧迫且有限的时间里学上一些东西了。
这位不愧是天使向导啊,如此善解人意,这位军官庆幸于自己的好运,就是对方看不见,有点拖累教学进度了。
温允一是愿意学的,只是她身体不好,难免显得有些精神不济,又撑着听了一会儿,没忍住露出一抹困倦之色。
阿回见了,上前一步站在温允一旁边,满眼心疼,接着开口礼貌打断了军官的激情教学,“这位军官长,能否请您稍作休息?”
军官听了,刚想说自己不累,又随着阿回的目光猛然注意到温允一的脸色,露出惊诧之意。
加入宪兵团之前他只是个平民,平时用的都是抑制试剂,进入宪兵团后也是有专门的向导定期疏导,都是公事公办,自然
没有和向导私底下接触过,更不知道平日里的向导是如此的脆弱。
或许只是世家贵族小姐会弱一些?毕竟平时就是娇生惯养,被保护得很好嘛。军官想到军队里的向导,为温允一找好了借口。
“好好好,温小姐好好休息。”军官愣在原地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温允一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真是不好意思。”
休息的时候,温允一喝着温水,随口问道:“你是S级哨兵?”
军官惊叹于向导敏锐的感知力,他点点头承认了,“是的。”
“以平民的身份走到这一步,很不容易吧?”温允一浅笑着问道,言语之中并不见任何对他身份的鄙夷。
军官摸摸后脑勺,憨笑了一下,并不意外对方知道自己的平民身份,“因为觉醒了S级,所以得了大人看重,这才升到了军官的位置。”
温允一又低头抿了一口水,而后双手捧着玻璃杯,汲取温水传来的微弱暖意,她开口接道:“真是令人羡慕啊。”
S级哨兵就能得到看重,而SSS级向导除了成为附庸,仍然没有别的选择。
他们被囚禁在帝都的向导学院,只有得了帝国的命令才能出城。
可出城又能怎样?要么就是为其他地方的哨兵进行精神疏导,要么就是嫁给哨兵,从此哨兵在哪他们就在哪,一辈子做对方的贴身保姆。
温允一觉醒向导之前是个普通人,每天为了活着就已经精疲力竭,所以她从未分神去想过向导与哨兵之间的天平究竟有多倾斜。
等到她面临这般境地,她才明白,向导是那“锦上添花”的“花”,是这繁华帝国的精美装饰品罢了。
“温小姐羡慕我做什么?”军官不懂她的意思,不过还是循着哨兵的本能安慰道:“温小姐是3S级向导,不必忧心,未来肯定能嫁得很好。”
看,就连对向导的祝福,也是“嫁得好”,好似向导的一生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
就是有太多的人这样想,所以向导学院的别名才会是“新娘学院”吧。
“谢你吉言。”
温允一依旧笑着,但没了说话的心思。
如此反复休息,等到傍晚,军官才顺利讲完了所有知识。
温允一接过阿回帮她记的笔记,摸了摸黑色笔记本封面上的纹路,向军官道谢,“谢谢你,这些东西很有用。”
军官哪遇见过向导对他道谢?严峻的脸上快要浮现出一丝薄红,当下紧张地摆摆手,“温小姐客气了。”
温允一偏过头对阿回说道:“阿回,去将谢礼拿来。”
军官一听,吓得站起身来,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温、温小姐,我、我们不能收的...”
温允一露出一丝愁容,她用左右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这可怎么感谢你才好。”
随即,她微微坐直身子,向对方伸出右手,“既然如此,请让我为你进行精神疏导吧。”
军官受宠若惊,他一边说着“这不合规矩”,一边不受诱惑地迈步往前,他虔诚地半跪在地,一只手拿着自己的军官帽,将额头敞露在对方面前。
温允一的食指点在对方眉心,精神力顺着肌肤相接之处蔓延,精神世界一阵清明。
军官临走时拍着胸脯保证他一定会找个好兄弟在一路上好好照顾她,看他那样子,若不是他身在宪兵团不能离开帝都,真是恨不得亲自护送她去往前线。
温允一感受到在对方的精神力中留下的印记,轻轻笑了笑,让他不用客气。
......
她吃过晚饭后就去了温家府邸的偏远之处,那里被一大片树林包围着,只有一条小道供人通行。
小道太窄,轮椅不便行走,她吩咐阿回提着灯等在此处,而后自己撑着盲杖站起身,慢慢走进黑暗里。
这条路走了太多遍,她就算是瞧不见也知道应该怎样前行。
太久没自己走路了,温允一迈步很轻,落脚却很重,走了几步,却不曾有以往的虚弱感,在这密林之中更像是如鱼得水般越走越有精神了。
很快她恢复了步履轻盈,像猫儿似的落地不留声,一时间林中只剩下盲杖杵在地面的清脆声响。
林中有一小院,院中独立着一栋两层楼房,皆以木质,门口有一位哑仆正在浇花,见她来了赶忙低头跪了下去。
温允一没有动用精神力,所以她不能看见对方,只能听见细微的声响。
她无视了院中的哑仆,兀自进了屋,坐在了距离楼梯最近的那把木椅上。
这是她的专属位置。
“母亲,我来看您了。”温允一喊道,声音飘荡地越过楼梯,轻轻扣响了二楼的木门。
木门之后未闻声响。
温允一早已习惯,她的左手摩挲着右手手腕上的一串玉质手链,手链通体纯白,只正中串着一颗金色的珠子,是与皇室勋章一样的材质,这是温岁欢昨日送与她的。
“明日我将启程前往六十五区,加入同盟军,抵御迷雾侵袭。”温允一慢慢说着,一字一顿,分明是孝顺的话,说着却漫不经心得很,“来告个别,今后不能常来看您,别为女儿担忧。”
仍不听应答,温允一接着说道:“此去一别,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和母亲再见...”
“滚!”
是一道凄厉且饱含怨憎的声音,从二楼木门外传出,分辨不出男女,音调很长,到尾音时还破了声。
温允一的手微微一顿,随即她略带疑惑地微微歪头,“母亲愿意和我说话了?”
一时寂静。
她浅笑了下,回想着是刚才哪句话让对方在意起来,又或者是对方太急切了,巴不得她赶快去死。
“我这就滚,母亲保重身体。”
温允一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暖的笑意,她起身慢慢走出院落。
在踏出院门之时,她的精神力铺天盖地地向木楼侵袭而去,却在碰到二楼的那扇门的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像是彼此的精神力互相抵消了。
还是不行啊。
她有些遗憾,还以为能力更上一层后能透过木门看到些什么呢。
照理来说,普通人是感受不到精神力的,母亲却像是被侵犯领地的野兽一般,爆发出比刚才还要凄厉的吼叫声,那声音惊扰了月亮,让它藏进了云层之中,整栋楼都开始震颤起来。
那声音把院中的哑仆吓得跪伏在地,一个劲儿地磕头。
温允一却迈着步向木屋的另一面去。
月光黯然,被云层遮住只透出轻微的光亮,二楼屋内却有一丝轻柔的烛光,那烛光在整栋楼的轻微摇晃中显得脆弱无比,就像是一叶扁舟不知死活地飘荡在汪洋大海上,即将面临惊涛骇浪。
只有一扇小窗,并未打开,温允一从这个角度却能看到无数条影子。
是的,无数条。
那些极长的条状物交织在一起,像是寻不到出路的困兽,只自我纠缠着绕在一起,尾端四处疯狂拍打着木屋的墙壁,从天花板上时不时洒下几滴不知是血还是木头屑的东西。
温允一看了好一会儿,等到月光再次突破重云倾洒而下,她才迈动脚步,杵着盲杖慢慢往密林外走去。
那就是她的母亲。
一个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