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孩取名燎听,生来可听世间众音。恍然间,婴孩长成幼童。修为魔道时,懵懵懂懂偷偷听着世间各种期盼。贪婪的,无助的,祈愿的,还有那上天无门撕心裂肺的。他是个耐得住得坚韧性子,待到再大些,他已不会再因为这些声音而烦乱,反而能沉下心来倾听,一个血统纯正的魔头,一身的魔骨,修着个魔道,却萌生了悲悯之心。
魔族鼎盛,享有至高尊崇自不必说,众长老猜想以他先天条件必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将创造出魔族无与伦比的强大。
魔族节节胜利,随着征战,魔界已够大,他看到魔界强盛繁荣,魔界之内欢歌悦舞,目所及之处皆顺遂美好。
只那一方修魔的屋内,充斥着从不停歇的六界喃喃。
他可以选择不听,偏偏他听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百年复百年。
随父亲墨陨第一次征战便是踏上神界。燎听站在天门之外,看着那恢宏的天门,再看着眼前寥落的神族,他们每一个眼神中都抱着必死的坚定和浓烈的恨意。
小时候,他读过六界史册,卷轴中的神族,天门耸立云端,天河浩瀚无匹,神族强者真身银发金瞳,盔甲亦闪烁银光,他们不似魔族神色百态,俱是仙气盈身,面相庄严。
这次双军对峙,明显魔族压顶之势,魔气腾腾,戾气重霄。
双方皆不发一言,燎听看向父亲,只见墨陨目光幽深,王者一般睥睨这战场上的众生。
片刻之间,两军突震鼓声。
魔鼓和神鼓同时发音,震得天河水声轰鸣。
听说,阵亡的神族士兵会被葬入天河,化成天河上蒸腾的雾气,或幻成天界朝霞,或幻化成天河彩虹。
神鼓声如利刃破竹,伴随强烈的龙吟和凤唳直劈魔兵耳膜,有些魔力稍弱的魔兵捂着耳朵面色痛苦的倒在地上。随着神族鼓声越来越大,那鼓面中竟晃晃然奔腾出各色缭绕彩烟,甫一出鼓面后,又渐变出龙头龙爪龙身,间或随着彩凤向魔兵队伍中扑面而去。很快,又有些魔兵倒地。
燎听看着神兵队伍纹丝不动,前方立着神兵的将军,他们一队列出位,各拿些不同的神兵法宝,没有任何表情的看着这边。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眼神中翻涌着恨意。
彩龙彩凤席卷而来,墨陨伸出手臂,他利落干脆的在空中卷起一侧袖袍,瞬时间,一道淡墨的屏障凭空出现,把那些彩龙彩凤挡在外面。神鼓声愈大,擂鼓的神兵们开始高声吟唱曲调,彩烟浓烈喷出,龙凤聚集愈多,漫天漫地的扑来。鼓声赫赫做响,撕人耳膜。
墨陨冷冷哼了一声,手臂使力,淡墨屏障上有了水草般的黑烟。
只听着“呲呲辣辣”的声音,这些如烟雾般的龙凤被屏障上的黑烟撕裂的七零八落,烂在地上。
墨陨挡了一半,如闷雷一样喊了声:“燎听!”
燎听心中一沉,却只能从手中幻出两只九尺高的鼓槌。
他拎着鼓槌走向魔鼓,魔兵鼓手迅速闪到一边。
燎听举起鼓槌,重重锤了下去。
“哐哐噹”……
山崩地裂的声音震得这天界都有些安静。
似乎所有的声音都遗忘在久远的大荒,唯有这鼓声迫人心脏,直逼的人不能呼吸。
“哐哐噹”…… ……
又一锤,眼见着神鼓鼓面凸起,像有气要爆出。
那些神族的兵士,开始一个一个倒下。
神族一位将军,一个闪身,腾向半空,长戟指向墨陨:“魔鼓槌!”
“是又怎样?!”
墨陨也腾空而起,但他速度更如光如电,再定睛看去,墨陨已拎起神族将军的衣领,像大鹏带着鸡雏一般腾向更高的天空。
“神族万年来英勇善战,如今,怎剩你们这些不堪一击的废物呢?”墨陨慵懒的吐出这一串字。
“哼!神族高贵,六界尊崇,岂可被你等不见天日的宵小污了手。”那神族将军满满的轻蔑语气看向墨陨。
一个如此渺小的生命,却用这种悲悯轻蔑的眼神望着强大的魔。
墨陨面色一沉,如泰山压顶一般揪着他的脖颈抡起后从高空砸下。
随着这一砸,神鼓爆裂。神族将军至高空落下,摔在天门万年的白玉柱前,石阶崩裂,鲜血迸溅。
墨陨停在空中,冷眼看向神族。
神族列队的将军望向墨陨,其中一个将军大声呐喊:“神族将士,今日身死,也不另我神族蒙羞!”
伴随怒声呼喝,神族与魔族瞬间缠斗在一起。
神族视死如归,直杀得天门血溅四处。这高贵清冷的一片白色,触目可及的全是浓稠的猩红。
墨陨落在燎听身边:“吾儿,可感受到我魔族之盛?”
“是,父亲,魔族强盛。”
“今日,你持魔鼓槌,只两击,便能灭他神兵千余。以你先天魔力,日后必能完成吾此生之愿。”
燎听心下默然。
魔域现有如此繁华,他已知足。
六界战火越多,他所听悲鸣越多,内心悲悯越多。
他曾想找谁去问一问,他这样的,魔界是否有第二人。
但他不敢问。
自母亲生他时,把魔气尽渡于他,他就失去了可以叛逆的资格。
魔族众生,魔力多半来自遗传。魔力愈强者,子嗣的魔力也愈强。大多数魔力靠积累,虽魔域中也有一些突变成魔的,然而这些异种残忍邪恶,靠吸食六界魔障为生,更有甚者,同类相食。这些异魔,也另魔界不齿,难以在魔界长期安身。
墨陨虽是魔头,却立有章法,他常年对外征伐,对内却一派祥和。有他在,魔界族人安居乐业,再不是那飘荡世间无根的黑烟。
族人崇敬墨陨,世代皆愿为他肝脑涂地。
燎听有一瞬间的出神。天界灿烂辉煌,族人气宇轩昂,魔界绚丽旖旎,族人爽朗豪放。各有其美好,为何要互相杀伐,非要论一个强弱高低来。
双方不死不休,矛盾总要有个源头。但这源头无论如何不会有谁给他答案。
天门柱石轰然倒塌,燎听方回过神来,只见天界将士稀稀落落,苦苦支撑,依照这情形,此战是要个收尾了。
魔族势气愈盛,吼声震天,一路摧枯拉朽冲向天帝的宝殿。
墨殒飞身在前,燎听紧随其后。
他第一次见此宫殿,不由得心惊。南天门已是巍峨,眼前这宫殿难以形容。只见这宝殿如泰山拔地起,玉龙盘柱,金凤飞翔,龙吟凤鸣紫气千条。
一路上天界景色血流成河,颓败残缺,待到这里,还是感受到强烈的威压。
魔族将士冲到这里,却是驻足,再不敢随意往前。
墨殒停下,看向深深的大殿,轻蔑道:“天帝把鼠辈当得惟妙惟肖,缩进窝中不敢出来么?”
“休要放肆!”一道红光从殿□□出,直逼墨陨身前。
墨陨腾手,一掌拍将过去,把那红光堪堪拍出丈远。
“天帝,你是座下无人了么?”
却无人应答。
墨陨抬手一挥,作势要族人冲进殿去。
“墨陨!”
又一声呼喝从殿中遥遥传来,一列影影绰绰由远及近,直到殿门。
“呵”,墨陨轻笑。
“你还是喜欢这中看不中用的把戏。天帝座下无甚得力之辈,要不要让我魔界将士护卫于你?”
“墨陨,不必做此羞辱。未到你我最后一战,一切莫要定论太早。”
天帝显出身来,身旁一众护法神君。
“昔年,我们有过情谊。今日,便一做了断罢。”
天帝旋袖,“辟嘙”一声,眼前玉砖碎裂。
墨陨眸色黯沉,也不做声。
只听突地光闪电炽,双方将士近身前来,缠斗的难舍难分。
燎听只得腾飞避闪。
很快,这纤尘难染的宫殿也渐渐血腥起来。
这些神君抱着必死决心,出招必杀,苦战许久,击的魔族不能进前。
龙吟凤鸣又扰心魂,魔族兵将皆头脑眩晕昏沉,只能靠数量不断反扑,又不断命丧,皎洁庄重的宫殿像冥王的炼狱。
“燎听,用鼓槌破了这殿!”
听见父亲低吼,燎听举起槌来。
只一击,便把所有人罩进一个闷钟来,修为不高的都要从胸腔喷出一口血来。
大殿便这样啪啪碎裂开来,千条的瑞气就此消失,龙吟凤鸣戛然而止在摇摇欲坠的殿门柱上。
“天帝,你输定了。”
“你!”天帝玉面铁青。
“墨陨!魔就是魔,邪毒至此。”
“邪毒?你真是虚伪至极,神魔你倒分的恁清楚,却不想一想,你们曾经如何?”
“莫要在此狡辩,今日我神族即将被颠覆,并不是我神族无能,而是你魔心难消,业障难除。”天帝转身面对天界诸神,“吾愧对苍生!”
“恶心至极!”墨陨腾空,俯瞰身下一众神族。
“愧对苍生?哈哈,你们确实有愧!人界的苍生日日歌颂你们,那你们就为你们的苍生身陨神灭吧!”
墨气升腾,遮天蔽日。
神界末日来临。
时间似乎停止,燎听看着这些最后的神族,他们浴血奋战,勇猛无畏。
自己魔族的将士也亦如此。
坚毅的遇见坚毅的。
勇猛的遇见勇猛的。
他们并不能惺惺相惜,仍是一方一定要置另一方于死地。
这场仗打的太久了。燎听其实早就想让它结束。
但他没有办法决定这久远的仇恨。也没办法原谅娘亲的陨灭。
如何如何,谁能有解决的答案。
天边,渐升微光,随着梵音,微光徐徐普照进这无尽的黑暗。很多将士都疲惫的仰起头。
梵音愈近,似从久远的时空流淌而来,入耳入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