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修罗族至强者自祭魔骨,练六界魂魄,可成魔骨槌。此槌惊鬼泣神,撼天动地。
魔祖墨陨与西方佛陀共归虚无的第二年。
墨陨之子燎听并未手持魔骨槌撼天动地。
他只身前往神族。
归来时,率魔界部众退至魔域尽头的一方高山。
燎听为那山起名“魔骨山”。
至此之后,六界之间再无征战,算有了万年来最长久的和平。
我叫申安。
因我阿爷娶得婆罗族为后,我阿爹也娶得婆罗族为后,魔族中人都叫我婆罗公主。
申安是我的乳名。我很不喜这个名字,但阿娘很喜欢。
因这个名字,我私下里受过不少其他魔童的嘲笑。我去找过阿爹阿娘理论,他们却说这名字寓意极好、意义非凡、涵义深远、甚为大器。
一个人间的城名,能成为一位魔童的乳名,正代表了六界和平,各族不分你我亲如一家。他们说的感人肺腑,我只得悻悻闭上嘴巴。
但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清楚的,“申安”二字明明是阿娘她未出阁时常溜出去玩的一个人间小城,只因她喜欢,便潦草给我堂堂魔童起了这样一个无甚威严的名字,确实很难接受但我又不得不受。
爹娘和族人们讲,我是出生在六界和平时期的魔童。
一介孩童,听不懂祭司们唱的久远的战争歌谣,我只晓得自己过的快乐自在。况且每日捉鸡斗狗,也很难不快活。
待再长大些,我伶俐了许多,凡有所想,尽量先不麻烦阿娘。
阿爹更好说话,凡事几乎是有求必应。
此次我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便先与阿爹商量。
“阿爹,你和阿娘赶紧的再要一个孩儿吧。”我捧着脸守在茶案侧郑重其事地说。
“哦?申安为何这样说?”阿爹放下手中的茶盏。
“你们再生一个孩儿,我可以把申安这个乳名送于他。如果你和阿娘再生两个三个也很好,这样我还能多选一选他们谁更适合呢。”
阿爹把我抱在膝上,从漆盒中拿一块人间的糖糕塞进我嘴巴,又拿两块糖糕给阿犼,朗声笑着说“孩儿哪里是这么好生的。不若这样,你便耐心等等,若阿爹阿娘再生了孩儿,你再把乳名送给这孩儿罢。”
我嘴里裹着甜糖糕,心里喜滋滋。
于是我挣脱他怀抱,一蹦一跳着和阿犼去玩了。
阿犼是我的魔宠,与我一同长大。它毛色金黄顺滑,长相甚是可爱,也甚乖巧。我常常骑着它去婆罗族找阿翁。
我家阿翁,很会讲故事,许是他年龄大了,又无仗可打,百无聊赖,便总想絮叨。我的出生满足了他喜说书的需求,见到我便要像讲人间话本子一样耗费一段冗长的时间。
让他欣慰至极的是,我很爱听且听的津津有味。
一个从白胖墩儿时期便坐在另一个金黄毛绒胖墩儿上听他讲故事,这番景象,任谁都会心生得意吧。
如今我有些抽条儿,扎了两个髻坐在一堆油光水滑的金色长毛里继续听他说。
且他每每见我来到,都高兴的把我抱着举起来,左看右看,一番赞叹。
今日,他一番赞叹后,我便把送名字的事情给阿翁讲了。
他听完哈哈大笑,直夸阿爹“很好很好”。
阿翁时常赞叹阿爹,我早已习惯。
他新学的一些好词好句也便都用来形容我阿爹了。
想起我娃娃时听的第一段风花雪月便是阿翁说的。
原话大约是如此:我爹少年时风华绝代,魔族多少女儿见到我爹心都要融化。然而我爹遗世独立不为所动志在四方。有一天他抱着“世界那么大,想去看一看”的心态,要去人间走一走。
也许是正经的魔头当惯了,便也想体验体验不同的生活不是?
哦,继续。
人界的人,虽然寿命不长,但很会生活,那富贵人家,更会享乐。盛世之下,又无战乱,整日的,各类戏班子咿咿呀呀,无休无歇的唱。
我爹就坐在座儿上,不知怎的就有些感慨。
我爹会有感慨,阿翁怎么会知道?但他就是这么讲的。
这感慨之下不当紧,竟被邻座儿的小姐儿听了去。这小姐儿尚未出阁,长得甚是举世无双。两人当下并坐一桌,心有灵犀,惺惺相惜,再加上很快发现对方皆为魔族儿女,更是以戏结缘,很快永结同好。
绝世公子和绝世佳人,当真是一对璧人天作之合啊。
天作之合还要再感叹一次。
天作之合啊!
阿翁当时说的眉飞色舞,很是沉浸。然我内心十分的怀疑。若此刻座上之人并非我的亲阿翁,我连他的“慈眉善目”都不太辨别的出来。
再看看我婆罗修罗族的大姨二姨三姨四姨们……我那未出阁的阿娘容颜是如何的“举世无双”更是让人难以想象。
但见那龇牙咧嘴的壮汉模样,娇滴滴的唤一声“郎君哎……”我便浑身一激灵。
哦哦,那都是过去没见识的毛头小子时期了。
现在,我很坦然的接受这个故事,并冷静面对这故事的其他版本。
在阿翁那里玩罢,还要去一趟市集。
魔骨山绵延百里。我最喜两个地方,一个是山中的市集,一个是山中深处的各色洞穴。
我骑着阿犼在市集里逛了一逛。阿娘给我了一口袋的水晶,我瞅着有趣的就买下,瞧着好吃的就买来吃。阿犼最大的好处就是从来也不觉得累,对我也很是容忍,有时,我一时兴起往它的大脑袋上插些花花草草它也接受,让我很受用。
和阿犼从集市这头慢慢逛到集市那头,和每个铺子的叔婶都打了招呼,直逛到暮色四合。
终于归家,到了殿前,从阿犼身上跳下来,拎着一口袋的小玩意儿叮叮当当的跑进殿去。
我买了一只会打嗝儿的发钗,那家老板我相熟的很,每次我去,他必要夸赞一番我独到的好眼光。
今次他家铺子又出新货,我便挑了这只顶顶有趣的想送给娘亲。
我举着这顶风就打嗝的簪子,兴奋的冲进殿里,高兴的喊着:“阿娘”。
却见阿爹阿娘身旁立着一位瘦高的老头儿。
手中的发簪突然“嗝……”
那老头儿回过身来。
我窘迫的挠挠头。
老头儿望着我:“这便是婆罗公主?”
我点头,清脆回答:“是啊,你是何人?”
阿娘走到我身边,拉着我的衣袖说:“申安,这便是你的师傅。”
“师傅?我何时有了师傅?我又学些什么?我……”
一连串疑问句还未说完,阿爹开口了:“申安,这位仙者不仅将是你的师傅,他还确实是你的恩人。”
“师傅?恩人?”
我更加摸不着头脑,虽自问捣蛋调皮,但还没做出过威胁自身生命的事来,况且只300岁而已,区区魔界孩童,认了哪门子的恩人?
那长者却自问自答起来:“申安?哈哈,好自在的名字。申安,可愿跟我学些本事啊。”
当然不愿。
我还小,就想疯玩。
我转身便跑。
只听阿爹阿娘在身后唤,我也不回头,跑出了殿,跳上殿门外趴在地上的阿犼背上,阿犼伸个懒腰,几个跳跃,把阿爹阿娘的声音撇在身后。
“阿犼,我要认师傅了。”我无精打采的说。
“吼~”
“阿犼,我不想认师傅。”
“吼~”
“阿犼,你说,我真的要是认了师傅,还能天天和你在一起么?”
“吼~”
“呃……阿犼,你能不能说点儿别的?!”
“吼~”
我心中有事,在外逛了几逛,也觉得无趣,便垂头丧脑的回到家中。
魔殿中,暖光莹莹,阿爹阿娘俱坐在殿椅上等我,环顾殿中四周,那老头儿不见了。
我奔到阿娘身边,伏在阿娘膝头。
阿娘柔声说到:“你这臭娃儿,那簪子还送不送我?”
我眼睛一亮,咧着嘴笑起来,从布兜里掏出那只簪子,站起身来,给阿娘的头发簪上。这一幕母慈子孝,温情脉脉,可那簪子很不合时宜的又“嗝……”
阿爹笑了起来,阿娘也笑了起来,看着他俩的笑脸,我也乐的不行。
阿娘夜晚陪着我睡,她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哼着歌谣。
那调儿轻飘飘的,很是绵长,阿娘的声音像魔骨山上的鹿蜀在吟唱,好听极了。
往日阿娘唱起歌谣来,我总呼呼睡得像头嗜眠兽,今日,我却很精神,睁着眼睛,看着阿娘的嘴,看着阿娘的脸庞。
我的阿娘,真是举世无双。
“阿娘,我何时去认师傅?”
“申安,你想认师傅么?”她看着我的眼睛,发丝低落下来,我的脸,有些痒痒。
“并不想。”
“每家的娃娃,总要学个本领才好。”
“可我还小呢,我有阿爹有阿娘,有阿犼,还有阿翁,还有姨们和表兄们……”
说到往后,我自己都不太好意思了,只能哼了两哼。
“申安,娃娃们从小学本领,不是为了阿爹阿娘,是为了自己”。
“我……”
我说不出话来。身边的魔族娃娃们,好像确实早早的学习了各种本领。
连集市上那个卖炸灰灰虫的小子,也着实是又会炸又会卖,那炸出的灰灰虫外酥里嫩,一口爆汁,很是美味。
“阿娘,阿爹说那老头儿是我的恩人,是何意啊?”
“你这臭娃儿,看来是不准备睡了,罢了,我便说给你听一听吧。”阿娘弹了弹我的脑门儿随后把我拢入怀里,我鼻尖充斥着幽幽的香味,那是只有我的阿娘才有的香味。
“ 阿娘生你时,本想着你这小魔头应该也是个魔力强大的实体婴儿。谁知你一生出竟是一团朦胧的魔气,连寻常的魔婴都不如。”
我听了阿娘这一出开头,铺垫的完全不给我任何面子,太过直白,幼小的一颗魔心很是难以接受,就把头往被里窜了窜。
娘亲,怎么没有继承阿翁说书的半点好处。
我露着两颗黑眼珠,不作声。
“你这娃儿,在空中忽腾忽降,那魔气竟丝丝缕缕要将散去。这情况完全超出我和你阿爹的意料,让我们好一个措手不及。那时我心里紧的不行,你阿爹更难受,便要拿他的魔力渡你,怎可知,他和我轮番渡你魔力,却无任何效果。”
我听的心惊。还好还好,我没死,于是又往被里窜了窜,阿娘笑着给被角掖了掖。
“你这小魔头,吓人归吓人,可终归是懒得很。魔气是丝丝缕缕的散,我和你阿爹一顿忙乱,却发现着实散的很慢,这时你阿爹就想着做这情况,三天三夜也是散不完的,那就趁着你懒散的时候,再想办法治住你。当时,那位老仙人正游至魔骨山,许是街上都在议论此事,他便自荐试上一试,毕竟是人家的秘术,我和你阿爹不在当场。说来那老仙人确实很有些本事,只一上午,就听见你在屋内哭的震天响了。”
听了阿娘这话,我无奈的翻个白眼儿。
这话说的,也不知是我懒散,还是你们懒散,不知是我心大,还是你们心大。
活到至今,白白胖胖,是阿犼把我照顾的好哇。
这夜,故事也讲完了,阿爹阿娘也再未向我提过拜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