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想请你喝杯茶水。”
“为何？”他神色淡淡。
“阿爹阿娘都说人间的茶楼很抚慰人心。现下看你并不愉快……”
“可是不早了，你不想快些回魔域么？”
“都是要回的，不差这一会儿。”
他想了想，应了下来。
“爹娘只讲过人间的一个其他小城，这西京，我第一次来……好吧，其实今次是我第一次来人界……容我先找找茶楼在哪里。”
“不必寻了，我知道哪里有家不错的。”
我有些赧然的随在他身后。
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问：“你可有金银或铜钱。”
“我……没有。”
我翻翻布兜，只有一堆魔域的晶石。
“你还是莫要拿这些出来了，人间最喜这两种黄白之物。”他随手把两锭金银元宝塞入我掌心中，又道：“就拿这些请我喝茶罢。”
跟着他一路进了茶楼，茶楼里的凡人盯着我们看，“真是稀奇，还有这么圆的娃娃带着胖狗子来听戏的。”
我无语。
落座后，我开始打量起这茶楼来。上下两层，粗木搭建，屋檐翻飞，廊檐处隐刻雕花，有些清丽。楼中又有一空旷场地，中间设有台子。台子周围环绕些绿植矮花，这一会儿台子上没人，不知唱戏的是刚下场还是准备要上场。
“我还从未真正听回戏。”
“也没甚好听的。”
“哦？那说书呢？可有趣？”我捧脸问道。
“还行。”
因我出手阔绰，非金即银，此刻茶楼桌上摆了一碟又一碟精巧吃食。我尝了瓜子、花生，又尝了豌豆黄、糯米糕，喝了碗酥酪，品了碗米酿，余下还有几叠果子和饼子。
穿堂的有一凡人，举着一根杆子，杆子上插满一串串红艳艳的物什。
“糖葫芦儿……糖葫芦儿哎……”
我抽着鼻子闻，酸酸甜甜。
“来两串。”他叫住那人，抬抬下巴示意我付钱，我哪里还有金银，只尴尬的看他。他勾起一抹浅笑，自己摸出碎银递到那人手上。两串糖葫芦儿，一颗碎银子，卖糖葫芦儿的凡人喜的眉开眼笑。
“你倒不是来喝茶水的，是来吃饭的。”他看着我鼓动的嘴巴，不咸不淡的来一句。
我嘿嘿一笑，茶水有什么好喝，苦苦涩涩。
楼下终于梆梆的唱了起来，我竖着耳朵也听不懂，只拿了糖葫芦儿来咬。外面一层糖壳子脆甜，里面的红果子酸掉牙，我龇牙咧嘴的吃，边吃边吮手指，阿犼嚼了一个便死活不吃了，我只能继续吃它剩下的。
“你和我之前想的不同。”小妖王抿口茶水，悠悠说道。
我脑子转两转，“你还和魔域时不同呢。”
他与我对望一眼，两人都笑了起来。
“你开心些么。”我问道。
“嗯。”他放下杯盏。
“你常来人间么。”
“来过。”
“你对西京很熟悉么。”
“嗯。”
“凡人很会做事，也很忙碌。”我低头又看看楼下两个卖瓜子儿花生的孩童。
“他们寿数短，没什么时间可来浪费。”
我想到魔域集市那些族人们，虽每日也在做事，但很看心情。心情若好，每日铺子都开着，若是心情不好，铺子数月关闭也是有的。除了修罗族人每日比武练式，魔域大部分人都喜爱悠哉悠哉的过日子。
“他们虽忙碌，倒是很喜欢喝茶听曲，对了，他们喜欢的不止这些，还有赌……赌坊。”
“你感受颇多。”他放下杯盏道。
“倒也不是，觉得新奇吧。”我试着又嘬口茶。
“阿爹阿娘喜欢人界什么呢？许是这热闹吧。别说，凡人寿数短，却很聪明，很会享受呢，而且，他们擅长的可真是多。”
仅仅一天，我就看了许多从未见的事物，凡人创造力非凡，行动力也非凡。
“如若他们可以长生，会是六界最厉害的存在吧。”
“你这句说的倒有些智慧，生命如此短暂，他们却欣欣向荣一派蓬勃，已然是很厉害的存在了。”他道。
“咱们两个孩童在茶楼里讨论这些事情，会不会过于老成了。”
“你还真是会自夸，魔头小儿。”他挑挑眉。
“你说谁魔头小儿，若我是，你还是妖族小儿。”
“果然小儿就是幼稚。”他轻飘飘又丢下一句。
“你......”我想他恢复毒舌样子，许是心情平复许多了。
“过两日，我就要随父王回去妖族了。”他低头，长睫的剪影映进面前的茶水中。
“嗯。”
茶楼里此起彼伏的叫好，这首曲子我还是听不懂。
“以后还会见的。”他开了口。
“那是自然。”我笑眯眯看他，“今日的曲子我一句也没听明白，茶水也不觉得多好，倒是糖葫芦儿让我印象深刻。”
“来日有机会，领你再来玩一玩。”
“那自然是好的，吃食街铺我都很喜欢，但是那个赌坊，还有这随处可见的戏台子我倒不甚感兴趣，真不知娘亲为何喜欢听这，而且根本就听不懂呀。”
“你可想知道他们唱些什么？”
“嗯嗯，那你告诉我，他们唱来唱去唱些什么？”
“凡人寿数短暂，于是他们便拼得一生也要把短短几十年的命理搏出另一番光景来。”
“那还真是不易，当真是辛苦。”我感叹。
“他们甚少悠然，也很难悠然，终日碌碌忙忙，寻得肚饱，寻得良缘，寻得富贵，寻得王权，一世短暂又想坐拥事事美满。”
“我的天!那可是难上加难！”我嗟叹。“可这些和唱戏又有什么关系呢？”
小妖王悠悠看我一眼道：“因此，他们唱个戏来也要日日月月年年好叫黄粱一梦不复歇。”
“唱的竟是这么许多？”我惊道。
“比这许多还要多上很多。”
阿爹阿娘说茶楼里能抚慰人心，原来，抚慰人心的不过是今时清茶一盏就着曲中的一梦黄粱。
你我皆是世间客，来往不过梦一场。
韶华烂漫正当期，莫负卿卿好时光。
曲中最后，我听了清楚。
“申安，我叫烙城灵，真身应龙一尾。”
回魔域三日后，妖王率妖族一众离开，至此，妖魔两族可世代通婚，不受拘束。
魔域自不必说，张灯结彩，个个喜笑开颜。
我和阿犼如往常一般，玩耍嬉闹。偶尔会想烙铖灵何时再找我一起去人界玩耍一番。
一尾应龙，身手好法力强见的世面也多。自己私下默默想来，当真有些惭愧。
然而又过了许多时日，魔域的族人开始陆续娶上了妖族的妖娘，烙铖灵再也没来过消息。
修罗族的表兄也没有从夔魔殿里出来，他们修习完这个还要再修习那个。总之，除了咿呀学语的表弟们开始下地玩耍，再也没什么有意趣的事了。
有天傍晚，我看着天边的云霞，忽觉得自己许是长大了些。申安的名字很难再送出去了，那么还不如自己留着罢。
想出了魔域去别处看看，想安全又自在快活的出去，还是需有些本事傍身。
那个瘦高的师傅还在收徒弟么。
心中第一次有了打算，便想着和爹娘商量。
阿爹沉默了一会儿，“申安，你可真是想好了么？这次你去学本事，并不待在魔域，阿爹阿娘再也不能日日看顾，你是否能适应这外面的世界啊。”
我看着阿爹再看看阿娘，阿娘欲言又止。
“阿爹阿娘，雏鸟儿也要自己学着抓虫来吃，我自然也想习得厉害有用的本事，好让阿爹阿娘骄傲。”
阿娘走过来搂着我，“你这个小魔头，本来阿娘还有些不舍得你，今日这么一说，反倒让阿娘和阿爹留不住了。若申安想去便去罢，孩儿总要长大的。”
当个孩童最可贵之处就是，即使面对多么困难的不可能，若是有一番真挚鼓励也是愿意勇敢尝试的。
原来，那日那老头儿来魔域找到阿爹说他将要开课，想让我与他一起去学本事，阿爹阿娘因他是我救命恩人，便先应了下来。但他们心里也是不舍得的，想着我若哭一哭闹一闹，他们日后也好拒绝。可如今，我倒是想的很开，自己便要出了魔域，他们反不好再说些什么。
阿娘叹气:“这个小臭娃，不是她离不开咱们，是咱们离不开她呀。”
阿爹轻轻按住我的肩头:“申安长大了，阿爹近几日便会回复那仙者。”
接下来的几日，阿娘一直都在忙碌。忙着给我做些果脯蜜饯果子糕点，又给我里里外外做了好些套新衣裳，白日里忙完，夜晚又坐在床上给我缝一只学课的新布袋。我裹着被子，偎着她，看她一针一针绣着花儿。
我托着腮，想着，不知别家的娘亲是什么样子，我得娘亲是天下最好的。
距师傅来接的日子越来越近，阿爹阿娘却更喜欢搂搂我抱抱我了。
而我最最愁的是阿犼能不能跟着一起去。
跑去问阿爹，阿爹也不多说什么，与我一起去魔殿外的石阶上。
阿犼最喜欢在那里打盹儿。
阿爹塞我手里一颗丹，让我喂阿犼吃下。阿犼还在迷糊，我就看着它变成一个和我一般年龄大小的孩童模样。
这小孩儿长得很喜庆，圆圆的头，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圆圆的耳朵上扎着两只圆圆的环。
阿爹兀自说道：“这段时日，你和阿犼常常去婆罗族看看阿翁罢。”
我连忙答应。
显然阿犼还未适应现下这副身子，“唔唔”着，低下脑袋，那一头金色茂密的头发，在我腰上颈窝上一顿蹭。
阿爹替他直了身子，又在空中幻出一面镜子，阿犼就这样呆呆看着镜子，再看看我，看看镜子，再看看阿爹。
他:“吼……”。
我和阿爹点点头。
阿犼两眼一白，晕了过去。
阿爹告诉我，犼这种魔宠，虽然魔力强大但开悟缓慢，需要对事物长期学习方能逐渐领会窍门。
听阿爹这般说，我心里却不觉得。我的阿犼，是很聪敏的。
阿犼醒来，总算接受自己的模样，阿爹阿娘说这样，他便可以和我一起去学习本领了。
等师傅的日子过的尤其快，在阿翁那里住了两天听了他百般嘱咐，去集市上转悠了大半日，在魔域的山洞中又寻了半日宝，再数数指头，也没剩几日空余了。
至此，我先有了门功课，把阿犼当成个小娃儿，开始教他说话。他极认真又耐心地学。
待到阿娘把阿犼的书包也缝好后，阿犼竟然可以对着娘亲一字一字的说出来:“谢~谢~”
阿娘和我甚是欣慰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