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预想到了这次音乐会的规模，但当兰希踏进合排室的时候，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指挥台换了一个超大的全新的，台面是用的黑色绒布。以前的谱架全换成了新的，数量上比之前增加了一倍还不止，小板凳也都换成了背靠式的椅子。
“俗气。”小狄冷冷地讽了一句。
“你怎么突然心情不太好。”兰希从他身旁路过，他脸上的戾气有些重。
“没什么。”小狄不想搭话，往前走了几步，坐到了首席的位置，疯狂地敲着手机屏幕，似乎是在给什么人发微信。
谭明德和老杨还没有来，合排室俨然被华大管弦乐团和江音的学生分别占据了左右。
“今天排什么曲子啊。”兰希也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翻了翻谱夹，里边全是过去排的谱子，一张新的都没有。
“我也不知道。”戚子风顾不上抬头，忙着拨弄着自己琴上的微调，她的琴有点小毛病，音准总是差那么一点，很难调准。
“你还在定音吗？”
“对啊，这个破琴，等我有钱了，迟早换掉它。”
兰希闻言，将自己的弓子横放在架子上：“你给我试试看吧，我手上的劲可能比你大。”
“好吧，那我帮你拿着琴。”
两个人会心一笑，交换着彼此的宝贝。
兰希今天懒懒地用鲨鱼夹将头发盘在脑后，只不过她是发量王者，憋着劲儿抠琴弦的时候，一撮儿刘海还是不听话地掉了出来，挡住了视线。
“我的天，好难。”她一使劲儿，脸色都红润了起来。
这把琴的弦轴因为拧的太多，习惯性打滑，调准了之后，撑不了几秒就啪地松了下来。
“让我试试吧。”
正当她也手忙脚乱的时候，一股香味飘进了鼻腔。
是金依岚。
她站在两人面前，俯身看着兰希，伸了手去讨那把琴。
兰希愣了一下，犹豫间，子风已经将琴递了过去。
“啊，你是江音的吧。”戚子风社牛，她最喜欢交朋友。
对面的女生没有搭话。
碍于不是自己的琴，兰希也没有理由拒绝。只是她略略有些尴尬。
“兰希，你这琴的弦轴该换了，温明那么有钱就没有想着给你换一把琴吗？”金依岚的手指轻轻一拨，定音的事儿似乎完成地很是轻松。
“就知道你没事儿找事儿。”兰希低声喃喃道。
她跟金依岚之间的纠葛，团里的朋友都不是很清楚。希希也不想带着脸色，让别人看出来，只能忍着脾气，求金依岚手上的动作快一点。
“啊，同学你搞错了，那把琴是我的，这把才是兰希的。”戚子风扬了扬手中的琴。
“哦？”居高临下的女生抬头望了望了一眼。
是把新的，跟上次摔坏的琴不是同一把。
“温明送的？”
“你也知道温明？”戚子风完全融不进两个人的对话，只是她敏锐的感觉到了空气中的一丝火药味。
“如你所见，确实如此。”兰希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琴，“感谢金小姐的慷慨相助。”
瞅着对面女生开始不太自然的神情，兰希心里一阵暗爽。
“从前是我高看了他，眼光还是那么差。”
没捞着好，金依岚今天到处碰壁，只能逞一下嘴上的功夫。
“嗯，以前确实差。”
指桑骂槐，兰希也会。
“你！”
金依岚被怼得说不上话，兰希却颇有大家风范地抬头冲她比了一个“请离开”的手势。
这俩人给戚子风看得一愣一愣的。
约定的下午三点开始合排，都已经三点十五了，老杨和谭明德一个都还没来，屋子里什么声音都有，就是没有练琴的声音。看来不管是业余选手还是专业人员，大家都不喜欢练琴。
“今天怎么没见白雯学姐。”看了一圈之后，兰希似乎发现了小狄不开心的源头。
“白雯学姐退团了啊。”
“退团？”
“你不知道啊！白雯学姐考试月之前就把咱们团的微信群退了。”戚子风仰脸回想着时间线。
兰希也在想着，那段时间，她一直都在跟着温明厮混，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有说什么原因吗？”
“没有，但是啊……”戚子风挪了一下板凳，往前凑了凑，“我听说是关于团费的事情。”
“团费？”
白雯是团里的副团，一直管着乐团的经费，这事儿她知道。
“我也是听说的，不保真。据说是上学期大学生艺术节比赛过后，不知道谁提议的，校团委让下边直属的社团全部对一遍账单，打成报告交上去。然后，咱们团的账单，据说没对上。”
“什么东西？”兰希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个校级的乐团，总共经费没多少，还能惹出多大的事儿啊。
“就是经费……”
“我听清楚了，我就是觉得惊讶。咱们团一共才多少钱啊。”
“我听说手头的经费现在只剩两万块了，”戚子风直了直腰，说悄悄话真的很累人，“据说咱们团的油水很大。”
“到我们这一届，管弦乐团才成立了三年。刚成立的时候，这乐器可都是一口气配齐了的。除了我们小提声部和大提琴声部嫌弃学校配的琴质量太差，基本用的自己的乐器，剩下的，你看什么中提琴、贝斯声部，或者管乐、打击乐的乐器全是公费买的。”
“我的天啊。”兰希瞄了一眼，果然是这样，她不禁地感慨了一下。
简直惊呆了。她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一笔钱。
戚子风似乎还没有说完。
“你看，咱们学校又不是专业的音乐学院，根本没有小众乐器的人才，那群管乐的，为啥都比我们高一届，就是因为大一零基础招新招进来，学了一年才堪堪上得了舞台。”
兰希已经听明白戚子风的意思了，她心里慢慢盘算着。
一把圆号，少说也要一两万，大管三万多……
大件的打击乐器，比如钢片琴、马林巴琴这些，一架少说也要十五万。
再加上百十号人一年的学习费用……
这么一算，管弦乐团确实油水很大。
“可那都是三年前就公开报过帐了呀。”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狄青松。
那人低着头，眉头紧皱，手上的动作就没停过。看来他应该也是才知道这件事的。
“你傻啊，但凡乐器变成公家的，随便保修、换新，那不都得报账，这一笔那一笔的，源源不断嘛。”
是啊，乐器维修、保养多贵啊。她之前换一个小小的琴马，就被人要了三百块，这要是走公账，谁不明白其中的猫腻啊。
“学生应该没有那么大的权限吧。”她的意思是，这钱应该不会经白雯手吧。
“嗯……据我所知，其他艺术团的经费，基本上都在一万块左右，多的可能就是隔壁舞蹈团，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一万三千块。按校规，这些都是学生干部在管理，可能学校为了一视同仁，咱们乐团的经费也就都交给白雯学姐在管了。”
听到这里，兰希已经彻底明白了，白雯这是替有些人背锅了。
她这才想起来，报账的工作她见过，每张发票从收集到交给校团委财务部，基本上都是白雯一个人在忙。
“也不知道那些钱是不是白雯学姐……”
“当然不是啦！”兰希转头觑了戚子风一眼。
小蛋糕也是有眼力见儿的，知道兰希不喜欢听别人说白雯的不好。被她这么一瞪，她突然不知道有些话还要不要说。
正当两个人尴尬的时候，主席位上的狄青松突然起身就往外走。
连琴都没有收。
“小狄！小狄！”兰希在背后喊他。
可那人像是听不见一样，脚下生风，根本不停。
“你还知道什么，小蛋糕，快，都给我说一下。”
“剩下的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听说有一次贝斯换了三根琴弦，白雯就报销了六千块。”
“六千！”
学校买的破贝斯值不值六千块都不一定呢，哪里用的上这么好的琴弦，这明显是故意往高了报嘛。
“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我在财务部当兼职的老乡，就给我说了这么多。”
兰希还想再问一些什么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老杨和谭明德边说边笑地走了进来。
两个人的神情有种说不上来的开心，让兰希觉得是一种如释重负后的由衷欢欣。
“这么大的锅背下来，白雯得受多大处分啊，下一个白雯又会是谁啊。”
她握着琴头的手心，开始冒起了冷汗，一阵又一阵的冷颤中，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升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