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过后楚吟欢便早早地将该抄的书给抄完,送到了秦府去。
两人在乞巧节后并没有再见面,帝王即将归京,朝中忙碌,楚振便有意将秦恣给捞过去帮忙,恰好楚吟欢带着心事,又不想再听那些枯燥无味的学问,在楚振与她提起此事的时候,也就忙不迭地答应下来。
两人一直等到帝王归京,才重新相见。
楚吟欢再如何的恃宠而骄,也万不敢在她父皇面前瞎摆谱,恰巧来的消息又是要在辰时归京,楚吟欢一早费了好大的力气从榻上爬起来,让宫侍给她好好地打扮了一番。
少女满头朱钗,穿着件玉红织金的袄裙,同楚衡一起坐马车到城外去等人。
“难得见你半月不见秦行敛,秦太傅也在百官列中,待会儿瞧见人怕不是要喜极而泣。”皇宫离着城郊有不远的距离,楚衡坐在马车上,同她玩笑。
“怎么会,”楚吟欢否认,“这段时日他又不是不在京中,若是我想要去寻他,何时不能去寻,秦恣还能拦我不成?”
楚衡听着有些讶异:“我还当是秦太傅近日忙着与皇兄一起处理京中事务无暇顾及你,听你这般说,倒是你自己主动的?”
“我心里乱着呢。”楚吟欢轻声道。
“乱什么,”楚衡游戏人间久了,向来爱听这些情情爱爱的纠葛,立时添了兴趣,“总归赶路也无事,不若仔细说与皇兄听听?”
“皇兄想听什么,”楚吟欢掀眸瞧他一眼,“听我如何跟父皇狡辩我这阵子不好好做功课这事,还是听我过阵子万邦来朝的时候与榆溪到街市上耍玩的打算?”
楚衡嘶一声:“我听这些做什么,自然是你与秦恣的事情。”
“没想。”楚吟欢别过头。
“什么?”楚衡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回答,一愣。
“没想过,”楚吟欢懒懒地重复了句:“这阵子哪哪都忙,他有事我亦有事要做,我想他做甚?”
“之前不还是对秦行敛牵肠挂肚的,眼下这是失了兴趣,准备另择良婿了?”楚衡讶异,挑了下眉。
“那倒不会,”楚吟欢摇摇头,声音很轻,“如何也是倾慕了那么多年的人,虽说儿时那极有可能是见色起意,但眼下我是真真地心悦他。”
“我只是眼下好奇,”楚吟欢看着他依旧疑惑,接着道,“好奇秦恣他对我到底是怎样的态度。”
若非先前观星台那一次让楚吟欢动了心思,或许她眼下还是会继续粘着他。
也正是因为察觉到秦恣对她略显特殊的态度,楚吟欢这才决定先冷落人几日,瞧一瞧秦恣的反应。
“你就不怕会有人趁虚而入?”楚衡听明白了她的意思,笑着问。
“真有人能趁虚而入,说明秦恣心里没我,也说明他先前那些所谓抱负都是毫不负责的空口大话,”楚吟欢摇摇头,“如此一来,我也能及时止损。总之停这几日,有利无害。”
“也好,”楚衡点点头,顿了顿,又有些感慨,“倒是没看出来,你还能有这般心计,先前总瞧着你傻乎乎的,为兄还总担心你会轻易被人给骗了去。”
楚吟欢眸子睁大,难以置信地瞧着他:“在皇兄眼里我就是这等人?”
“你先前整日整日地黏着秦太傅,我们还真是担心你不管不顾非他不嫁了。”楚衡耸了下肩。
“那倒是不至于,”楚吟欢摇头,“我知道我自己的身份,也知道我该做什么。”
“现在我也明白了,”楚衡笑起来,“我们公主殿下心里明镜一样——如此我们也就能放心了。”
*
马车终于停在京城外,楚振跟蔺苡芸早就候在那里,见到他们也没有多寒暄,只颔首示意一番。
楚吟欢来得晚,没有等太久,就瞧见了远处的马车。
她连忙陪着楚振迎上去,余光在百官队列中瞥见身着绛紫官服的秦恣,便偏头匆匆瞧了眼,可惜人正垂首而立,她瞧不见他的半分神情。
帝王的车驾停在众人面前,楚吟欢彻底收了心,俯身行礼,等听到马车内传来一句“平身”,见她父皇没有直接在人前喊她的意思,这才松一口气,跟着起了身。
之后倒是没有什么事,楚振陪着帝王离开,楚吟欢落在之后,并没有直接跟上去,而是在这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城中走的时候,朝着秦恣的方向瞧了眼。
秦恣为帝王所看重,眼下自然没法过来寻她,楚吟欢并未多想,抬眸瞧他一眼之后,就抬步准备跟在后面回城,却没想到秦恣竟然落后了几步,生生拖到她身旁来。
楚吟欢一愣,原先还以为只是意外,谁知道秦恣直接贴近了她,轻声唤了句:“殿下。”
即使自认为不是个胆子小的,楚吟欢也还是被他这一声唤给吓了一跳。
她父皇就在前面,秦恣疯了?!
“太傅到这里来做什么?父皇不是在前面?”楚吟欢压低声音,咬着牙问他。
“臣已告知陛下,特来寻公主。”谁知道秦恣半分不急,反倒缓声同她解释。
这下楚吟欢是真的被吓得不轻。
什么叫告诉了她父皇要来寻她!
“太傅是……如何与我父皇说的?”楚吟欢神情复杂,实在是想不出秦恣要用怎样的借口才能让她父皇放人。
“臣只是如实告知陛下,臣与殿下许久未见,不知殿下功课如何,特来询问一番。”
秦恣声音温和,楚吟欢眼前一黑。
“然后呢?”少女声音打颤,“太傅问过之后,是不是还要去跟我父皇复命?”
秦恣多行端坐正、奉公守法的一个人,如何也不可能给她说什么情,到时候如实相告,遭罪的岂不还是她?
秦恣如她所愿地点了头,在楚吟欢生无可恋之前轻笑一声,安抚道:“殿下不必忧心,殿下如此勤勉,陛下自会欣慰,如何也不会难为殿下。”
勤勉,欣慰,不会难为。
这哪个词听上去都不像是秦行敛该说出来的。
“太傅这是……要帮着我欺君么?”楚吟欢神情复杂地沉默半晌,小小声地问他。
秦恣被她一句话给问愣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失笑,无可奈何地摇摇头,神色正经得很:“殿下思虑过多——臣如何敢欺君,臣所言句句属实。”
身为当事人的楚吟欢对他的睁眼瞎话半分不信,心底却一阵阵地泛起甜意来。
她先前哪里瞧见过秦太傅这般“徇私枉法”的时候,还是为了她。
“那我便,提前谢过太傅了,”楚吟欢还是不敢大声说话,小声地跟人道过谢后,又问道,“太傅来此只是为了我功课的事?”
她明知故问。
“并非,”秦恣否认,依旧温和地同她道,“臣是思及与殿下许久未见,特来叙旧。”
楚吟欢心中一动——这意思是,秦恣当真对她不一般?
心里隐隐有了几分想法,楚吟欢却没法子直接表露在外,依旧端着,矜持道:“不过十数日未见,比起旁人来也算不得长,太傅又何出此言?”
“殿下自齿龀之时便由臣教导,此后除休沐日外寸步未离,眼下已过半月有余,臣自然挂怀。”秦恣说出的话却半点不如她意,一本正经地,甚至是端出教书先生的身份来,楚吟欢心底好不容易升起来的那点旖旎暧昧和期待尽数散了,垂下眸子,整个人瞧着都萎蔫不少。
“原是这般,”楚吟欢闷闷地应声,赌气一样,“既如此,眼下见也见了,太傅也不必在我这继续耽搁时间了。父皇刚刚回京,想来还有不少想同太傅说道的话语。您和我父皇可是分别更久呢。”
一个是学生,一个是伯乐,孰轻孰重明眼人都瞧得出来。
秦恣却是摇头:“无碍,回宫之后臣自然要同陛下复命,眼下臣以殿下为重。”
“以我为重,太傅是还有旁的事要寻我?”楚吟欢神情恹恹,尚未恢复过来,直白地问他。
“并无,”秦恣摇摇头,“臣只是有几分好奇,殿下半月未曾寻臣,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毕竟除了秦恣本人,也没什么人会去逼迫楚吟欢这个嫡公主做什么事情,只要楚吟欢不想,她无论如何也忙不起来。
楚吟欢也没想到秦恣会这样直白地去问,还当秦太傅能矜持些。扯了下唇角露出个笑来,楚吟欢道:“的确遇到些难事。”
秦恣张口刚要问,楚吟欢眉眼间笑意骤深,抢在他跟前开口:“不过已然解决了,多谢太傅记挂,但也不必太傅多费心了。”
“为殿下答疑解惑,是臣之职,谈何费心,”秦恣朝着她一拱手,脸上笑意未减,依旧温润如君子,“难关已过了便好,若殿下有用臣之处,臣也必当竭尽全力相助。”
“那我便提前谢过太傅了,”楚吟欢笑吟吟地应答,像是真正开心起来,不再多聊这些,转而问秦恣:“太傅这阵子去帮我皇兄的忙,可已经忙过了?”
秦恣颔首。
“如此这般,太傅可莫要忘了先前答应我的事,”楚吟欢笑着又提醒他一通,“父皇眼下已经归京,想来外邦使臣也不日便能到京中,太傅既是应下来要与我去街市上,借口推脱可不行。”
“不会,”秦恣也是笑着,全然没有先前楚吟欢邀请他时候的犹豫,不知道是不是楚吟欢的错觉,她甚至在人眸子里瞧出几分迫不及待来,“既是答应殿下在先,届时纵然千难万险,臣也必然腾出闲空陪殿下走上一遭。”
“倒是不必如此,”秦恣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多到楚吟欢都有些接不住,她微微垂眼,没去瞧他,低声道,“以国事为重,若当时有要事在身,太傅不必顾及于我。何况通商日久,也不急于一时。”
只不过是会觉出几分遗憾罢了。
楚吟欢自己没觉着如何,只是这副模样落在旁人眼里就多出些委曲求全的可怜来。
秦恣在她话音落下之后,似乎是叹了一声,只是很轻,楚吟欢自己都没能听清楚,随后听着他道:“均是假想,殿下莫要如此忧心。”
楚吟欢抬眸瞧他,秦恣眉眼柔和:“何况殿下是有福之人,必然能顺顺利利。”
“那便借太傅吉言了。”楚吟欢不置可否,客套一句之后便没再说话,目光遥遥落在前方帝王的车架上,渐渐出了神。
却是在想那通商时候的事。
虽说听着像是杞人忧天,但这话一说出来,楚吟欢便总觉得那街市上会出什么事。
可惜眼下只是平白想象,什么端倪都不曾瞧见,她也无从下手。
只望着眼下京中有帝王储君坐镇,不会闹出什么太大的事情来。
楚吟欢不说话,秦恣也没有再开口去恼她,两人这便静默着跟着车驾一路进了宫中。
才一进宫秦恣就被帝王唤了去,楚吟欢先前得他承诺,也不担心她父皇来寻她如何,高高兴兴地回了自己寝殿当中,也没忘了仔细地将书房给拾掇一通,防止帝王一时兴起来查探一番露了馅。
楚吟欢倒也没想到她还能有跟着秦恣一起糊弄人的时候,看着那些宫侍收拾东西便忍不住笑,紧接着却瞧见有个小太监跑过来,说是帝王唤她去御书房。
“太傅不是正在御书房?”楚吟欢闻言怔住,心头猛地一跳。
“是,”小太监也只是前来传话,别的一概不知,“陛下也的确是要公主现下便到御书房去。”
“知道了。”楚吟欢应声,难免多起疑心——莫非秦恣在她父皇面前已经露馅了?
可是秦行敛这样的人当真会出现如此错误么?
楚吟欢忧心忡忡地往御书房去,在路上已经把各种跪下哭饶的方式给想明白了,这才深吸一口气,走到御书房门口,没让宫侍通传,准备自己亲自推门进去。
却没想到在手搭在门上的一瞬间,听到了书房中重物落地又碎裂的声响。
楚吟欢手上动作一顿,忽然便不知道该不该在这时候推门而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