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月吟从小就爱做梦,这回梦不好,醒来外头雨淅淅沥沥,直拉着身边侍女梅心念叨。
“三小姐,”梅心将竹椅上的女孩抱起来,“不怕,梦都是假的。”
“但就是梦见了,”女孩一双琥珀瞳含着泪,“梦见好多不好的事,梦里我好难受,梅心。”
梅心抱着三小姐,直安慰,在廊檐下走来走去,过了会儿,主母房里的大丫鬟过来了。
“远方陆家的带着亲戚过来了,梅心,你抱着大小姐过去看看。”
“哎!”
梅心暗叹也不知道是哪来的穷亲戚寻到国公府来,抱着崔月吟出去。
她们三小姐是国公府嫡女,上头有兄姐,就她一个小姑娘,被府里宠着跟命根子似的,梅心撑着伞进主堂,打眼一望那陆家穿着衣裳,就皱眉。
说是穷亲戚,还真是穷亲戚,来这儿打秋风呢?
梅心抱着崔月吟进去,小姑娘玩着梅心衣裳上的流苏穗子,察觉有人看她,转过小脑袋,跟一双漆黑的凤眼对上视线。
小姑娘吓了一跳,梅心抱着她坐到陆家对面的椅子上,陆家纷纷夸崔月吟生的可爱。
崔月吟抿着手指头,大眼睛忍不住看坐在对面的那个小男孩。
唔,和她差不多大的样子,生的好漂亮,但怎么总是盯着她?
“别理会她,三小姐,”梅心小声道,“他是个傻子,就和城外,李家夫人那样,都是傻子,傻子惯喜欢盯着别人看,你别理他,知道吗?”
“嗯。”城外李家夫人傻傻的,整日搬着凳子坐在外头看天,或是盯着路上的人看。
原来他是个傻子。
梅心剥了葡萄给她吃,小姑娘的心被勾了去,也没再在意那傻子的事情了。
陆家找国公府寻庇护,一家人实在没钱,不忍心带着孩子受苦受罪,去外地经商,想把孩子留下来。
国公府答应了,留了个院,陆家的傻公子住在了融雪堂。
崔月吟没事惯喜欢找他玩,一开始害怕他,后来不怕了。
因为陆雪不仅不会吓唬她,还对她很好,比梅心对她都妥帖。
“你也写你的名字,”小姑娘娇声软气,“我叫崔月吟,我写我的名字,你干嘛总写我的名字呀?”
小姑娘肉乎乎的手指头指着桌上的字帖,他们写自己的名字,可陆雪只会写崔月吟的名字。
他不写自己的名字。
听了她的话,他又用一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喜欢。”
他说。
“你真讨厌,再这样我不跟你玩了。”崔月吟刚说完这句话,陆雪就抓住了她的手腕,没使劲,轻轻的。
“别。”
他说。
“那你写陆雪,我写崔月吟。”
他忙点头,在纸上第一次写了自己的名字。
“你不是也会吗?干嘛总写我的?”崔月吟哼道,拿着他的字帖,这个要交给先生的。
“喜欢。”
他又说。
崔月吟没理他,他总是这样,话很少,小姑娘拿着,去隔壁屋唤先生过来,将两份字帖交给他。
春天,她跟陆雪出去爬山,陆雪要她小心,她调皮,跑到树上去,陆雪给她当肉垫子。
夏天,她跟陆雪去玩水,陆雪给她抓鱼,挑了刺给她吃。
秋天,陆雪不顾崔家阻拦,去赛马节,赢了奖品,听闻是进贡来的一篮蟠桃,当时崔月吟听了就想吃,陆雪赢了赛马,把蟠桃都给她吃。
冬天,陆雪给她缝了个小狐裘,崔月吟穿着,高高兴兴的跟着他出去玩。
春夏秋冬,春夏秋冬......
她日日夜夜,都恨不得跟陆雪一直黏在一块儿,陆雪也一样,陆家行商成功,要陆雪回来,崔月吟哭了一晚上,崔母不忍心,问陆家能不能要陆雪再陪崔月吟一阵子。
陆家同意了。
崔月吟继续跟陆雪在一块儿,也是这时候,不仅是她,连周围人都开始时不时打量陆雪。
崔月吟在长大。
可陆雪好像根本不会长大一样,十年如一日,还保持着接近少年的身高与相貌,一头墨发,凤眼漆黑,雪肤昳丽,像个过分漂亮的小女孩。
他依旧,最常写的,就是崔月吟的名字,从不写自己的。
冬天,家里去檀香寺上香,挂签纸,崔月吟在树上成片的签纸里,找出陆雪写的。
他的字很好认,是最好看的,写在一张红色的签纸上。
——愿月吟幸福,开心,平安。
很简短,写在签纸上,又莫名其妙的,用心。
崔月吟撇了撇嘴,他又不祝自己,年年都是这样。
万幸。
她拿起旁边的蓝色签纸,上头写着。
——陆雪祝我什么,我就祝他什么。
少女狡猾的笑起来,见陆雪又过来找她,她忙推着陆雪的后背,“行啦!走罢!没事!”
也是那年冬天,家里来了说亲的。
说的是南安王世子,两家岁数差不多大,崔月吟当时整跟陆雪一块儿玩牌,听了,没发表意见。
“这次是南安王世子啊,”旁边陆雪忽然说,他时不时说些她听不懂的话,例如说,这次,或者,你又,梅心跟她说,因为陆雪是傻子才会这样。
外头在下雪,他声音淡淡的,崔月吟一抬眼,他笑得很浅。
像即将消融的雪。
“南安王世子挺好的。”
崔月吟听他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些难受。
“你走吧,”崔月吟忽然扔了牌,“我困了,我不想跟你玩了。”
陆雪微顿,浅笑着点了下头,出去了。
之后,南安王世子开始经常上门拜访。
世子叫顺意,人很漂亮,总喜欢拉着她玩。
可崔月吟心不在焉,回头一望,偶尔,她能看见陆雪的踪影。
他总坐在廊下,像即将消融的雪,浅浅笑着望着她。
崔月吟开始不再往他那屋去了。
她生气,不知道是为什么。
天终于放晴,春天,陆雪过来找她了。
俩人难得坐在一块儿吃桔子,陆雪给她剥好了,递给她。
崔月吟看着桔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雪,你是不是心里根本就没有我啊?”
她话落,自己都一顿。
她真是疯了,陆雪是个傻子。
她要的,又是什么感情?
她抬头,要说些事情岔过去,抬头,便对上一双漆黑目。
陆雪只看着她。
崔月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慌得不得了,吃了桔子就跑了出去。
她头也不回。
听见他说,“全是你。”
怎么会根本就没有你?
明明全是你。
崔月吟往屋里跑,她不知道陆雪这话,有什么其他的意思。
可最让她难受的,就是她期盼陆雪对她有其他的意思。
可陆雪不可能有。
她难受的躺下来,最近不知道是怎么的,半夜,她总是做梦。
梦见些不好的,梦见跟陆雪生的一模一样的青年,有些时候,又是少年,带着她,护着她。
半夜睡不好,白天就恍惚,顺意又来找她玩的时候,崔月吟在市集里迷了路。
摊贩太多,崔月吟几乎没有个下脚地,被挤到了路边去,旁边,坐着个算命的老婆婆。
父亲一向讨厌这些东西,崔月吟望了望天,等顺意过来找她,等着也无聊,干脆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老婆婆,给我算算,我最近总是做噩梦啊,是不是惹上脏东西了。”
崔月吟搁了碎银子到桌上,老婆婆瞧着她的面相,笑了几声,摸着她一双手,看的弯眼。
“小姑娘,你有福气的很呀,”老婆婆温声道,“你被护着呢,哪有脏东西敢靠近你?不可能会有的,你就放心吧。”
“哦——”
她正要说话,察觉身后来了人。
还以为是顺意。
回头,对上双漆黑目。
“我来找你了,三小姐。”
“哦。”
崔月吟跟算命的婆婆告别,牵住陆雪的手,跟陆雪一块儿回去。
夕阳西下。
两人倒影在地上拉的很长。
“陆雪,南安王世子同我说了,再过上个几日,就要迎我进门了。”
“嗯。”
“陆雪,我以后还能再看到你吗?你会回家吗?”
“能看到,应该回。”
“你会舍不得我吗?”
陆雪转头看着她,片晌才道,“只要你幸福,高兴,就没有舍不得。”
两人一路沉默。
崔月吟听了一路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快到家门时。
崔月吟拉住他。
“陆雪,”她说,“你愿意、那个......你愿意、跟我吗?”
“什么?”
“我不想嫁给南安王世子,因为,我心悦你,陆雪,不论你如何,我也心悦你,我只想跟你一直在一块儿,陆雪。”
她说着话,抬起头。
却对上一双泪眼。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陆雪哭。
“我也心悦你,月吟,是真的心悦,真的心悦。”
*
阴暗地府。
少女面无表情拿着转生牌,又一步步往轮回路。
少年跟在她身边,无数次护送。
“希望这次她也能选择你,陆氏阴。”黄泉鬼魂对陆氏□□。
少年也是面无表情,他们的魂在轮回路会抽出去,所以才会如此。
“为什么你要祝福他这一句?”旁边鬼魂不解道。
“因为啊,这是个神明,将神力奉献给身边的那个姑娘,护她永世轮回幸福无忧,有金有福,与之相对,是他自己要轮畜生道,”鬼魂道,“他都已经轮畜生道很久很久了,但是,只要这姑娘的轮回认出他,选择他,那么身上的神力就能供他们两个人使用,这位神明大人也就可以不用再受苦了。”
“原来如此,但这也太可怜了......”鬼魂听了,唏嘘感叹不已。
“嗯,万幸,这位神明的畜生道也快要轮回结束了,这次都可以投胎成人了,虽然一开始会有残疾之病,慢慢的会全都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