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娘这几天不在,托我来照顾你。”柔柔的女声从房门口传来。
“顾姨,你带我去找娘亲好不好啊?”
孩子摸索着往声音的方向走去,一不小心就被桌脚绊倒了,女子见状却没有往房间内走去,颇为冷漠地看着孩子自己站起来。
这是康梁的荒凉地,四周枯草连绵,唯有这么一间土房子被掩埋在杂草之间,没有人会担心孩子一人能够从锁好的房子中逃出。
耳边依旧是孩子拜托她的抽泣声,可她不再回应,孩子就失去了对方位的判断,跌跌撞撞的又往墙边跨步而去。
“小童。”顾辛妗回头看了一眼屋外,确定了外面没有人,她才进屋将门关上,“你饿不饿?”
小童终于转身迈步能摸到她了,用自己近乎血淋淋的手牵上了顾辛妗的小指,可怜又乖巧的模样,“顾姨,我不饿,但是我有点疼,我想娘亲了。”
“那就乖一点,不要再去挠墙了,你娘这段时间有事陪不了你,你再怎样她也回不来。”顾辛妗坐下来将小童搂进怀里,仔细的替他挑去血肉中的泥灰,又替他涂上了药物包扎好。
小童没有喊疼,只是身体不自觉的颤抖,“我也不想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就是忍不住。”
顾辛妗当然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这几个月来,他一直独自待在这个黑漆漆的房间里,白天无人,夜晚无灯,五六岁的孩子还能这样清晰地与她说话,已经很不容易了。
抬手解下蒙住他眼睛的纱布,他眼皮红肿不堪,却又深深凹陷下去,她也少有地心疼起来,“不要哭了,要不然眼睛永远好不了了。”
换药无疑是痛苦的,小童双手抱住自己的手臂,血液立刻深深洇入衣料中,牙关紧咬愣是一声不吭。
脓液顺着眼眶流出,顾辛妗只能用椒木轻轻挑开他的眼皮,用棉花将残余的脓液粘出,她见过太多这种场景,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能做到这样冷静,着实让人多了些好奇。
随便为了转移小童的注意力,她开始问他一些问题。
“我记得你在京城,一直是和程不欺一起生活的,他对你很好啊,为什么会想要跟你娘到汴津来?”顾辛妗细致地处理他的伤口,像是随口说到一般。
“他对我不好,娘亲第一次跟我见面,就给我带了糖,娘亲还说只要她忙完了就会带我去看最好的医生,然后带我回家。”
“嗯。”顾辛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她竟然不知道怎么回复,桓容这两年变化很大,当初连只鸡都不敢杀,现在却都能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下手了。
“顾姨,我能出门去走走吗?”小童面带微笑地摸上纱布,他陷入了一个美好的幻想中,单纯地以为他身边的都是好人。
突然门口响起了敲门声,顾辛妗警惕地望去,趁机低声恐吓他,“外面很多坏人,还要过段时间才行。”
她将小童拉至身后,缓缓往门口走去,那人已然停手,静待来人开门。
当她有所怀疑地打开门的那一瞬间,一只手伸出按住了她的肩膀,抬头看,是她的老熟人。
无声唇语,“辛妗。”
京城中,崔府和苏府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绸,红烛已经都摆放整齐,囍字贴满了府中的每一扇窗户,下人们笑闹着来来回回忙活。
崔廷云在苏府竹林中的那间小屋中与苏太傅相对而坐,面前摆着一副棋盘,但他时不时咳嗽两声就立马用袖子挡住,少有心思在棋局之中,“太傅,事情已经办的差不多了。”
自从林净君的事情出现之后,圣上就立马让他们调查处理所谓林净君的同谋,半年以来处置了将近十名四品以上的官员,遑论还有其他的人。
虚席以待,朝中各派都盯紧了这些位置,想要将自己的人塞进去,杨太保和梁太师都暗自有行动,崔廷云知道苏太傅也断然不会如此无动于衷。
“嗯,你大婚将至,今日起就好生休息几日吧。”苏太傅收回落子的手,仔细看着初具雏形的棋局,叹了一口气,慢慢将棋子收入棋盅。
崔廷云捡起棋子,皱着眉头,看起来有些急切地问道,“太傅,澄景那边……”
语尽意未尽,苏太傅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呢,从身旁摆放的匣子中掏出了一副金镶玉龙凤手镯递到崔廷云手中,“凡事早已注定,若她此行成功,便是翻盘之时。”
“太傅,这是……”
面对他的疑问,苏太傅只摇头示意勿要声张,“老夫的孙女行事向来随心所欲了些,可她是个乖孩子,你们二人结缘为夫妻,务必并肩而行,同心戮力,苏府就靠后生了。”
“太傅……”崔廷云平日里遇事就有什么说什么,可他每回面对苏太傅,总嘴笨不知道从何说起,又咳嗽了两声,“您放心,我待悯儿是真心的,不会负她。”
苏太傅行至门口,推开房门,竹林飒飒声倾泻,与凉风相携涌入房中,鹤发纷飞,他回头抹了把胡子浅笑,缥缈之音落下,“都是好孩子。”
崔廷云起身追出去,却碰上有丫鬟来此处寻他。
“崔大人,我家小姐有请。”
“可苏夫人说新婚前三日尽量不见面吗?”崔廷云不知苏悯儿此时找他有什么事,又纠结于司盈特意叮嘱过他的礼节。
他说的有理,丫鬟也为难,她是被小姐勒令一定要做好此事的。
“就知道你不敢来,所以我来找你了。”苏悯儿从林中走出,素色轻纱越发衬出她那绮丽的面容,她少有穿这样清淡颜色衣裙的时候。
她挥退丫鬟,让这林中只剩下他二人,“趁着这个时候,我想跟你坦白些事情,若你不能接受,现在还能拒婚。”
崔廷云一步步靠近她,并不在意也不相信她会说出什么足以让他产生拒婚念头的事情来,他攥住被他“逼退”的苏悯儿的手。
“龙凤镯,先戴上试试。”
“你要听我说了才行。”苏悯儿连忙要抽回自己的手,“等会儿再戴也行啊!”
“这个婚,谁也退不了,你再怎样说,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崔廷云笑着与她拉开些距离,他很急,想立马见她在熠熠的阳光下举起手盯着那只手镯,见到水透的金镶玉让她的肌肤显得莹莹白皙。
原本固执要摘下镯子的苏悯儿也安静了,原因无他,她是想起了送她金镶玉的林净君,“这个镯子是师哥……送来的?”
崔廷云一惊,他很意外苏悯儿竟会如此敏锐,在她的注视下缓缓点了下头,立即岔开话题,“不说这个了,你方才要和我说什么?”
苏悯儿忽然冷静下来了,刚才她是冲动了些,现在反而开始思考自己将事情与崔廷云说透之后可能存在的弊端。
思忖再三,还是决定将实情说出来,“你可知道阙音阁?我是掌事,少时起我便离经叛道不顾家,抛头露面爱贪玩,并且你我婚姻不为缘生,而是他赐,你又为赘婿不能纳妾……”
她简直说尽了自己的劣处,又替崔廷云数尽了他会受到的亏待,知道的是她要提醒崔廷云做好心理准备,不知道的还以为媳妇被教训反省她能招到这样宽容的婿的幸运。
崔廷云不住地点头应和,神情随着她的态度变化。苏悯儿说起自己不好,他就眼神坚定地看着她,脸上分明还带着笑地摇摇头,苏悯儿说起他吃亏不好,他就回避了她的视线,略带愁容地摇头。
“你怎么一直摇头,我说的不对吗?我这可是在为你考虑诶,我对你没有特别的感情,若不是为了让爷爷放心还有让我父母少管些我,我可能就不会答应这桩婚事,你也省得搭上自己的幸福。”
她不断地摩挲着腕间的镯子,不知怎地忽然瞥向崔廷云的手腕处,果然看到了一枚相配款式的,心绪忽而缥缈起来,直至崔廷云一声咳嗽将她吓回过神来。
“谁说苏小姐不顾人不顾家的?你这又说到太傅又说到苏大人还有我的,这算不顾人不顾家?我生性喜欢随心所欲,有话直说,多些莺莺燕燕管束我倒不如让我去流浪,一妻足够,我家境一般,能进苏府必然会助我今后青云直上……”
崔廷云不甘示弱地回应她,随后又捞起袖子,将自己的镯子赤裸裸展示给她看,“龙凤镯锁住你我情缘,我才不管苏小姐是怎样的人。”
“你……怎么比我还能说?”苏悯儿无话可说,看着面前这个男人的反应,她甚至怀疑他有没有听清自己所说的话,好奇探究道,“你不会喜欢我吧?”
崔廷云多多少少了解她一些,但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犹豫了一会儿,见她凑得越发近了,才开口,“谢绝回答这种奇怪的问题。”
“你耍赖!”
“我可以耍赖,那我请你一起去满月楼喝酒以作赔罪。”崔廷云想起忙活了几个月终于迎来的假期,又将有娇妻在怀,如果此时再配上一盏好酒,他就能立马醉过去。
苏悯儿抱臂挡在崔廷云面前,嘲笑道,“行啊,不过我可听说你崔廷云的酒量不太好,小心被我喝趴了。”
“苏小姐,比试比试……”崔廷云被凉风灌了满嘴,竟又咳嗽了,这会儿呛得脖子跟脸都通红,近来频繁了些,他低头感受着腰腹酸疼,改日还是要去看看大夫才行。
苏悯儿惊呼,“崔廷云,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