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清欢和江淮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想说的话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如果是其他同学,她或许可以坦然且礼貌地借书。
可偏偏是江淮,一个下午才递过情书给自己的人。无论对方出于什么目的,夏清欢都觉得不该再有任何牵连。
她这个人太别扭了,只要面对无法处理或者掌控的事,总想着远离和逃避。
收银员以为自己算账有误,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同学,有什么事吗?”
夏清欢摇摇头,轻声道:“没事”。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耳边传来一声轻笑,声音很小,细细微微的。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有一大片阴影,在夏清欢晃神时,突然笼罩在她面前。
杨灵不知道从哪里猛地挤了过来。
夏清欢毫无防备,被撞得踉踉跄跄,整个人往旁边倒去。千钧一发之际,有一只手稳稳地撑了下她的胳膊肘,江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心。”
夏清欢受了惊吓,大脑像是宕机了似的,一片空白,身体本能地站直,连道谢都忘了说。
“罪魁祸首”赶紧拉了拉夏清欢,语气软软的,包裹着歉意:“没事吧,都怪我跑太急啦。”
夏清欢从来没觉得这么倒霉过,只想赶紧结账走人。
两个人从“沃尔玛”出来后,杨灵才后知后觉发现排在她们前面的是江淮。她拿出两根冰棒,一根递给夏清欢,一根塞到自己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唉要是知道那是江淮,我刚刚就应该淑女点。”
青春期的女孩子总是对优秀的男孩子有好感,这很正常。
“你说江淮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呀?温柔的?活泼的?...”杨灵自顾自地猜测。
他喜欢什么样的?
夏清欢觉得自己魔怔了,又莫名其妙想起了那封情书。
她心里暗暗决定,一定要赶紧把情书扔掉。
也许夏天真的要来了,冰棒化得特别快,才几分钟的功夫,夏清欢感觉手心里全是水。她盯着冰棒的包装袋出神,上面印着一个卡通小女孩,水珠不停地从眼睛上往下滚,像是哭了似的,很滑稽。
“不会是喜欢你这样成绩好的女孩子叭!”杨灵突然附在夏清欢的面前,用手捏了捏她的脸。
远处的灯光被杨灵的脑袋一挡,折射出细碎的光线,晃得人眼睛疼。
夏清欢不自觉地眯了眯眼睛。
杨灵的思维特别跳脱,她问这话并不在乎答案。
因为她很快又扯到别的话题上去啦。
此时的寝室楼灯火通明,人影匆匆,隐约能听到女孩子嬉笑打闹的声音。
杨灵想到明天早上要洗头发,今晚得先接它个四五盆水,拉着夏清欢赶紧跑了。
...
第二天早读,是语文老师坐班。她性格温柔,说起话来又软又糯,像是校门口那家甜品店做的奶油泡芙。
这样的老师在学生里最没威严啦。
教室里声音隐隐透着散漫,虽然没有闹哄哄的,但也仅仅维持着表面上的“过得去”。尤其是一些后排的学生,仗着离老师远,更加肆无忌惮,开始小声聊天。
杨灵倚在李明的桌子上,后背挺得直直的,两人窃窃私语:“真的假的,你说江淮喜欢班长?”
“那还有假,我今天来得早,远远看着班长在抹眼泪,江淮就站在旁边,你不知道,啧啧,那眼神柔情蜜意的。”李明说得起劲。
唯恐杨灵不信,还赶紧加了一句:“就站在咱班后门。”
“我觉得不一定是吧,听说江淮和班长是一个地方的。兴许是班长心情不好,他看到了安慰一两句也有可能啊。”杨灵不死心,大胆猜测。
“看,一个地方的不是更有可能嘛,有句古话怎么说来着,嗯…近水楼台先得月。对,近水楼台先得月。”李明信誓旦旦。
“你少扯,我还是觉得不是。”
“唉你这人...”李明还想争辩,一抬头看到语文老师走了下来,立马嘘了声,装模作样开始背书。
这种八卦话题,夏清欢从未参与,也不感兴趣。
等到临近下课时间,老师一走,班里的聊天声大了许多,有些胆大的同学已经在走廊上跑来跑去啦。
夏清欢展开课本看得认真。振南中学卧虎藏龙,她一刻也不敢松懈。
夏清欢属于努力型学霸,她自知没有聪明的脑子,学习上用的是最原始最笨的方法。
反正她也不怕吃苦,不会做的题,那就一直做、反反复复做。做得多了,解题慢慢就有了思路,下笔如有神了。
整个初中时代,夏清欢靠着题海战术逆袭成为第一名,也顺利考入振南中学。
进入高中以后,知识像是外婆门前种的小菜苗,只是一夜之间,小菜苗长成了参天大树。
夏清欢的头再也没有抬起来过,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在学习上。仅仅高一一年,她做过的练习册摞了半米高。
杨灵常常说:“我要是有你一半刻苦,不,三分之一,我爸妈得去庙里烧高香,感谢祖宗保佑。”
对于调侃的话,夏清欢一笑而过。
她清醒的知道,每个学校都会存在一类人,他们不用付出太多努力,只需要稍稍上点心,就可以取得不俗的成绩。
显然夏清欢不是。
但江淮是。
他在学习上有着超乎常人的感知力和悟性。那些夏清欢需要咬着笔杆验算半个多小时的题目。江淮转一下笔,略微思考一下,就能轻易写出正确答案。
大树依旧是大树,只是有人长了翅膀,这是多么令人羡慕的天赋。
夏清欢放下书,开始预习第一节课的内容。这是她雷打不动的流程。
“哎哎哎…快看快看”李明突然戳了戳杨灵的后背,这个举动来得太突然。
杨灵吓得一哆嗦,撞到了夏清欢的胳膊。
夏清欢的字专门练过,是很漂亮的簪花小楷。被撞的前一秒,她正在翻译柳永的《雨霖铃》
白纸黑字,行云流水,看起来赏心悦目。只是最后一个字拖出了长长的小尾巴,十分格格不入。
“你干嘛啊,吓我一跳。”杨灵抄起一本书砸向李明。
李明像是有预感似的,闪身躲过,一脸的兴奋,催着杨灵看门口的风景。
夏清欢下意识地抬头。
江淮又来了,正站在班级门口和蒋妙说话。蒋妙好像是被逗乐了,高高扎起的马尾一跳一跳的,时不时划过少女纤细平直的后背。
杨灵凑到夏清欢的耳边,压低声音:“没想到啊,理科大学霸原来喜欢这种类型的。”
夏清欢没有回答,因为有同学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班主任让夏清欢去一趟办公室。她不想耽搁,办公室在三楼,下去一趟回来至少三五分钟,她还想赶在上课前翻译完那篇《雨霖铃》。
夏清欢刚踏出门,下课铃骤然响起。
原本就不安分的教室仿佛瞬间打开了音量键,学生们一涌而出,走廊上人声鼎沸。
一个小时的早读消磨了不少的体力和脑力,大家都已经到了饥肠辘辘的状态,只想赶紧冲到食堂饱餐一顿。
夏清欢轻巧地穿过躁动的人群,拾阶而下。清晨的阳光正趴在围栏上睡大觉,金灿灿一片。
她步履轻盈,走得飞快。直到四楼拐角处,透着窗户上模糊不明的影子,夏清欢才察觉到有人跟着自己。
那人亦步亦趋走在身后,不知道多久啦。
夏清欢回头寻找,和后面的人打了个照面儿。
竟然是江淮。
他怎么跟着自己?
夏清欢只惊讶了一瞬,就迅速转过头,快步离开。
江淮也加快了步伐,像是和夏清欢闹着玩似的,她快他也快,她放慢脚步,他就慢悠悠地跟着身后。
不知道过了多久,江淮突然追了上来,和夏清欢并排走。
“同学,送到了嘛?”江淮问。
夏清欢脚步一顿,明白他说的是那封情书。她不知道怎么回,含糊地嗯了一声。
她以为得到了答案,对方就会离开啦。
没想到江淮仍然保持着并排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尴尬。他似乎还有话想说,却一直没有开口。
一阵沉默之后,江淮笑了,他说:“那她说什么时候回信?”
夏清欢脚步慢了下来,她觉得那封情书不过是恶作剧,或者是男生寝室一场游戏之后的产物。
她不是没收到过情书。初二那年,有个男同学也传过一封情书给她。
外婆曾教导她,和同学相处要真诚友爱。夏清欢觉得出于礼貌,有必要回一封信。
她在信中表示感谢,而后委婉拒绝,祝愿学习进步云云。
结果这封回信被男同学添油加醋描绘一番,成了夏清欢暗恋对方的实锤。
那一刻,巨大的羞耻与难堪,化作一阵波涛汹涌的海浪,将夏清欢整个人淹没。
她陡然明白,情书是假的,喜欢是假的,羞辱却是真的。
一朝被蛇咬,夏清欢要斩断所有的井绳。想到这里,她停下脚步,抬眼与江淮对视,“江淮同学,夏清欢说不会回信。”
不管是不是自作多情,她继续说:“情书她没有看,直接扔掉了,你以后不要浪费时间啦。”
夏清欢说完也不管对方怎么回答,转身向前走。
迎面吹来一阵清风,落在脸上难得的不闷不燥,学校广播里在播放《那女孩对我说》。
黄义达略显沙哑的嗓音回荡在校园里。
“那女孩对我说,说我是一个小偷,偷她的回忆。塞进我的脑海中。我不需要自由,只想背着她的梦,一步步向前走。她给的永远 不重。”
……
夏清欢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