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迎迎最终决定让杨青芝留在亿美，领着于菲继续为公司赚钱，但同时也提出了附加条件：

    在亿美没有实现扭亏为盈之前，RA集团不会提为其供任何资金和资源，从现在起到明年第一季度结束，如果达不到100万的盈利便对亿美进行清算。

    这对于一家在职员工不足五个，固定资产几乎为零的经纪公司，无异于是相当严苛的经营目标了。

    周迎迎本以为杨青芝会同她讨价还价，至少要求从集团调几个员工维持公司的基本运转，但杨青芝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直接在协议书上签了字。

    签完之后才试探性地问了一句，能不能把前两天刚离职的魏多返聘回来。

    魏多即小多，3号作精男艺人的执行经纪。

    据说这是于菲的个人要求，说是小多之前对他照顾有加，工作能力也很强，让他回来对公司有益无害。

    周迎迎本想说返聘可以，但费用得从约定的盈利中刨除，却不曾想被美林抢先一步，一脸豪横地说道：

    “返聘可以，但所产生的一切费用你们自己想办法！”

    “……”

    周迎迎扭头瞥了美林一眼，僵硬地哑了哑嘴，心里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憋屈，但大概也只有作为第三视角旁观的时候才能发现资本家的嘴脸到底有多么讨厌。

    她埋头思索片刻，破天荒决定大度一回，摆了摆手道：

    “返聘的费用由集团来承担，就当是我送给亿美的见面礼吧！”

    其实如果杨青芝今天真要因为这些小事据理力争的话，她反而会坚定地寸步不让，正因为杨青芝毫无怨言地照单全收，才让她滋生出如此大方的想法。

    话又说回来，也不是谁都敢轻易放弃大好前途，去赌一个看不见轮廓的未来，这既需要足够的胆量，更需要对自身能力有绝对的自信。

    虽然现在还无法判断杨青芝到底是个被迫上了赌桌的赌徒，只能咬着牙一赌到底，还是真有什么逆天改命的本事，但总归是对她高看了几眼。

    周迎迎合上手中的协议书，起身冲着对坐的人满意一笑，语气诚恳道：

    “那么……就祝你好运吧！”

    杨青芝也跟着站了起来，神情坚定地说回复她：

    “谢谢迎总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最好是这样。

    周迎迎耸了耸肩，抬腿离开了会议室。

    她今天还约了清姐在宋思悦的美容院做Spa，当然，最主要是想亲口告诉她亿美与三位男艺人和平解约的喜讯，以及擅自做主将于菲留下来的事情。

    老实讲，她还真拿不准清姐究竟会如何看待这件事情，按理来说，如此也算完美解决了问题，但万一大佬对这个安排不满意的话……

    那还真挺麻烦的！

    思悦美丽管理中心的SVIP室向来都是宋老板的自留地，从不对外开放，只用于接待朋友。

    室内装潢极为奢华，随便一个不起眼的摆件都是拍卖会上的绝世孤品，连茶几上的抽纸盒都是爱马仕的。

    三个女人并排躺在美容床上，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小苍兰味道，躺在中间的清姐不知道是被按得太舒服睡着了，还是因为于菲的事情有所不满，一言不发地听周迎迎说完，迟迟没有接话。

    一旁的宋思悦不禁跟着绷紧神经，暗中替好姐妹捏了把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姐才终于开了金口，语气里透着一股淡淡的释然，缓慢而又平静地说：

    “这样安排挺好，小菲确实不错。”

    听到清姐这样说，周迎迎一颗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下了地，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听见她说：

    “下次聚会，带上他一起吧！”

    哈？

    周迎迎一时没明白大佬这句话里头暗藏什么玄机，但嘴上还是应付了下来：

    “一定。”

    Spa结束之后，三人又去常去的餐厅吃了晚饭才散场。

    吃完饭，宋思悦开车送周迎迎回家，两个人琢磨了一路清姐最后那句话到底几个意思，最后得出一个不太成熟的结论：

    难不成是对于菲旧情复燃了？

    这让周迎迎大呼不妙。

    宋思悦却认为这是件好事，头头是道地帮她分析道：

    “如果是旧情复燃，那再好不过了，历来帮大佬看顾小情人这种差事，都是亲信才有的待遇，这说明清姐已经把你当自己人了。如果不是旧情复燃……那也没关系，她能让你下次带着于菲一起，说明她对你的办事能力还算满意，那也不赖啊！”

    经过她这么一番解读，周迎迎才又松了口气。

    这一天天的，心情跟坐过山车似的，简直是刺激。

    趁着等红灯的间隙，宋思悦伸手拍了拍好姐妹的肩膀，一脸看着自家孩子长大成人的欣慰表情：

    “反正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已经成功了一半，《九幽》重出江湖一事，指日可待！”

    这句话简直是说到了周迎迎的心坎上，毕竟她之所以忍辱负重做这一切，都是为了给游戏拉到投资。

    但提起《九幽》，周迎迎下意识垂了眼眸。

    其实早年间《九幽》也算是辉煌过的，她当初便是靠着这个游戏赚到第一桶金，白手起家创立了RA集团。

    RA集团旗下产业众多，有连锁电竞酒店，连锁网咖，还有电子竞技俱乐部，除了游戏工作室年年亏损以外，其他产业都做得风生水起，尤其是酒店和网咖，光是一个季度的盈利就足够养活整个集团大半年。

    《九幽》开始走下坡路，是在周迎迎25岁那年，也就是RA集团成立的第二年，仅半年时间就亏了一个多亿，次年又砸进去三个多亿，第三年迫于集团高层的压力，被迫停服面临清算，但因为她的坚持，硬生生给保了下来，并决定继续投入开发费对游戏进行全面升级。

    只不过这笔开发费不由集团支付，而是由她个人来承担。

    如今两年时间过去，周迎迎为了完成游戏全面升级，几乎搭进去所有家当，要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也不至于沦落到低三下四去抱富婆的大腿，丧心病狂地打赔偿金的主意。

    现如今清姐对她而言，无异于是最后的救命稻草，如果不能拿到她的投资，《九幽》恐怕真的就要成为一段令人唏嘘的历史了。

    这是周迎迎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

    因此不管这一次于菲是不是在剧组拍戏，方不方便请假，她都必须将他从横店拎回来带到清姐面前。

    这件事情不容商量！

    聚会的日子很快定了下来，年关将至，清姐在名下的私人酒庄办了一场小型跨年宴，只邀请了几个亲近的朋友。

    周迎迎很荣幸名列其中。

    她本想通过杨青芝联系于菲，但想了想不太合适，便让美林直接联系了他。

    大抵是对她这个新老板心怀敬畏，于菲爽快地答应赴宴，甚至连问都没有多问一句。

    12月30日，距离跨年宴还有一天。

    周迎迎从游戏工作室出来，手里捏着薛岩下楼前塞给她的红包，扭头望向身后灯火通明的大楼，以及楼顶上忽闪忽闪的0413字样灯牌，一时间感慨万千。

    0413是她突发奇想决定开发《九幽》的日期，也是RA集团旗下曾经最赚钱的游戏工作室名字。

    十年前她刚上大学，跟着室友一起去网吧，无意间在门口看见一张网络游戏的宣传海报，从此便一头跌进了网络游戏奇幻瑰丽的世界里。

    大二那年，哥哥的同学们来家里玩，四五个男孩子抱着笔记本电脑围在餐桌上敲代码，大聊系统框架，服务器运行，她一个字也听不懂，楞头愣头地插了一句：

    “你们这么厉害，能做网络游戏吗？”

    在场的人闻言哄堂大笑，好似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唯有坐在最边上的男孩没笑，从电脑屏幕上抬起头，认真地回答了她的问题：

    “能。”

    这个人就是薛岩，《九幽》的总工程师，0413游戏工作室的创始人之一。

    雪越下越大，没一会儿就落满了肩头，周迎迎打开手里的红包，里面是一张银行卡，背面写着取款密码，还有一行小小的字：

    新年快乐。

    周迎迎轻笑一声，眼角微微上挑，盈出一抹发自内心的开心。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人愿意支持她继续一意孤行，那个人一定是薛岩。

    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会是。

    从工作室出来，周迎迎回了趟集团总部，等她再出来的时候，雪下得更大了，大街上挤满了打不到车的人，宽阔的马路堵得水泄不通，红色尾灯汇聚成一片汪洋的大海。

    她家离公司并不远，便让司机阿伟提前下了班，步行回家。

    回去的路上经过一家全季酒店，大约是为了给明晚的跨年预热，酒店门口张灯结彩，挂满了黄色的星星，就连路旁的常青树也不能幸免。

    周迎迎一时兴起，掏出手机准备拍张照片，刚要按下快门，却意外在镜头里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裹着长长的黑色羽绒服，带一顶黑色绒帽，口罩挡住了小半张脸，晶莹的六角雪花粘在他钻出帽檐的几缕头发上，折射着盈盈的橙光。

    于菲从出租车上走下来，拖着行李箱，星星在他身后蜿蜒成一条长河。

    周迎迎其实没想拍他，却不小心触到了屏幕。

    咔嚓一声，少年无意间在她的相册里留下一抹痕迹。

    她望着屏幕上的照片愣了一瞬，尔后若有所思地收起手机，决定装作什么都没有看见。

    街对面的人却是一眼就认出了她，抬眸冲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

    周迎迎脚下一僵，礼貌地回报以笑容。

    便算是打过招呼了。

    雪越下越小，逐渐不成气候，空气里只剩下零星飘散的雪粒。

    于菲站在将尽未尽的雪里，抬了抬脚，又悻悻地收回来，有那么一刻的犹豫，但下一秒却变得更加坚定，迈开长腿穿过了马路。

    万向轮倾轧在雪地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急促又匆忙，只是周迎迎却没有等他，只给他留下一抹渐行渐远的背影。

    少年扬起的手臂缓缓落下，眼底划过一闪而过的失落，默默地目送眼前的人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到最后完全没了踪迹。

    他忽而想起四年前的那个夏天，潮湿闷热的篮球馆，周迎迎也像今天这样，在他毫无准备的情况下从天而降，尔后又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不见。

    时过境迁，如出一辙。

    少年自顾颓然一笑，干净的眼睛染上一层浅浅的郁色，轻声对着她消失的地方吐出了四个字：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