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审季里的节假日,简直是把干杨思珈他们这一行的,从猝死边缘拉回来的救命稻草。
这种难得能躺在家里睡大觉的好日子,总有那么几个狠人,还有精力干更累人的事。
比如,结婚。
而且还因为是相熟的、下班后也时不时会聚一块儿吃吃喝喝的同事结婚,这席除非真的有事耽搁,否则必须来吃。
元旦假期第一天,泡汤。
“下面有请新郎新娘入场!”随着司仪热情似火的声音响起,婚礼进行曲也紧跟着放送,声音盖过宴会厅里嘈杂的闲聊,灌满整个空间。
昏暗的环境紧跟着被各式各样的镭射灯照亮,触目皆是的带闪粉的银色假花和垂满整个天花板的仿水晶亚克力珠帘也加入烘托行列,配合着婚礼进行曲,竭尽全力为这场婚礼营造出浪漫、神圣的氛围。
宴会厅大门紧接着打开,一对新人迈步而来,所有镭射灯迅速追逐而去,笼罩在他们周身和脚下,为他们铺出一条璀璨夺目的路,引着他们走向司仪,要让他们在万众瞩目之下,宣誓,相吻。
满堂掌声响起,震耳欲聋。
“WOW!”新人路过杨思珈他们这桌的时候,身侧的江穷辛两手搭在嘴边,激动地扬声喊道。
他们这一桌的几个,都是混一块儿玩好几年的酒肉同事了,有江穷辛带头起哄,其他人立马加入,你WOW一声我WOW一声,很快引来走在他们这一侧的新郎施屿的注意。
一扭过头来,就和杨思珈四目相对。
杨思珈头皮泛起阵阵酥麻,即便如鲠在喉,也还是立马扯着嗓子嚎了一声:“WOW!”
嚎完又行云流水地和江穷辛靠在一块哈哈大笑,整个过程自然流畅,表情也没有丝毫破绽,完全没有让杨思珈从看到施屿现身的那一刻起就陷入一片哀凉的忧伤情绪泄露分毫——
杨思珈喜欢施屿。
倒也不是多久远的事。
也就喜欢了三个月左右。
但不管是喜欢得刻骨铭心,还是喜欢得不咸不淡,都在此时此刻彻底终结了。
反正杨思珈从小颜控,找对象也是把脸放在第一位,施屿皮肤虽然挺白个子也不矮,但也就是斯斯文文的清秀长相,和她一惯的口味差挺多。
还是个中央空调,对谁都和和气气的。
想来在他和他对象,也就是台上那位正洋溢着满面幸福笑容的新娘复合之前,对她的那些关心照顾也都是因为他的中央空调体质,根本没有特别对待她。
如今人家欢欢喜喜抱得美人归,她又向来觉得和同事谈恋爱,分起手来麻烦,没想过要和他更进一步,那就更没必要再继续这场没有结果的暗恋了。
想必不出一个月,就能不动声色地摆脱掉这场失败的暗恋——杨思珈这么想着。
台上的施屿乐呵呵地收回目光,继续与他的妻子不疾不徐地向前走去,众人也过了起哄的瘾,接着吃席。
杨思珈总算放松下来,端起饮料一口气喝完,正要夹点菜吃,摆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
垂眼一瞟,屏幕上显示‘杨思黎’三个大字。
是小她18岁的同母同父的亲妹打来的。
杨思珈的面色转瞬就冷了下来,任由手机响了半天,才拿起来划了接听键。
语气也是毫不掩饰的不耐烦:“怎么了?”
“姐姐,我现在在通华商业广场B栋3楼,手扶电梯出入口旁边的公共卫生间里。我和妈妈今天来买鞋,逛到这一层的时候,远远瞧见爸爸搂着一个女人在一家餐厅门口和一个叔叔在讲话,妈妈就疯了一样跑过去和爸爸打起来了,我跟过去劝架,但和爸爸一起的那个女人一把把我推倒在地上,用高跟鞋踩我肚子,她踩得好重,一脚踩在我身上,我的内脏都好像被踩碎了。还是旁边一个好心的姐姐帮我推开她,拉着我起来,我才有机会跑开,躲进厕所里的。姐姐,我肚子好疼啊,我疼得动不了了,你可以不可以来接我?”
手机里传来杨思黎极力忍着哭腔的声音,听起来痛苦不已。
杨思珈本就冰冷的表情在听到‘用高跟鞋踩我肚子’开始就倏地阴沉到了极点,迅速扯了张纸擦了嘴,拿起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和包就起身快步往外走去,身后一帮人问她去哪,她也没心情回应。
*
江华区是俞宁的主城区,通华商业广场那一片相当于俞宁市中心了。
杨思珈一路开车过来,花了40分钟。
找到杨思黎的时候,她捂着肚子蜷缩在马桶盖上,白得毫无血色的小小一张脸上全是汗,身体随着呼吸剧烈起伏着,却还是努力挤出一个笑,小心翼翼地喊杨思珈:“姐姐。”
杨思珈心头咯噔一下。
本想着小孩子形容起事来本就会夸大其词,再加上杨思黎有过骗她的前科,杨思珈就没怎么放心上,但眼下看来,这次是真的受伤了。
一联想到什么胃黏膜受损脾破裂肠痉挛,杨思珈心口开始跟打鼓似的狂跳不止,连忙抱起杨思黎就狂奔出厕所。
刚上了手扶电梯下楼,身后就传来一个年轻女生略有些紧张的问询。
“小姐,你是这个妹妹的家属吗?”
杨思珈闻声回过头去,几乎在和女生对上目光的瞬间就反应过来,眼前的人大概率就是杨思黎说的,把她从小三脚底下拉出来的那个女生,杨思珈原本阴冷的目光立马柔和起来,连忙点了个头:“对,我是她姐姐,她打电话告诉我她躲在厕所里,让我来接她。”
女生看了看戴在杨思黎左手上的iwatch,又看了看杨思珈那张和杨思黎格外相似的一张脸,总算是松了一口气,点了点头:“那就好。那时候我一把她扶起来,她撒腿就跑没影了,我不放心,一直在商场里找她,既然家里人来接她,我也安心了,就先走了。”
“稍等,要不然留个联系方式吧,等改天我让她亲自来和你道谢。”下了电梯,杨思珈把杨思黎往上颠了颠,就要从兜里掏出手机加女生微信。
“不用不用,我不过是正巧路过出手帮个忙而已。你是不知道那女的高跟鞋有多细,我是真怕她再踹上几脚,你妹妹的肚子都要被她踹出窟窿来了。大人之间的恩怨,再怎么着也不应该牵扯到小孩身上不是?你看看她这样子,多可怜啊。”女生一面摆着手一面上了上行的手扶电梯,“你赶紧带她去医院看看吧,我就不耽搁你们了,拜拜。”
“那多谢你了,谢谢谢谢。”杨思珈连忙对着女生的背影鞠了一连串的躬。
“不客气不客气。”女生回头看了姐妹俩一眼,三步并作两步地快步往上走去。很快没了影儿。
杨思珈垂眼和怀里眼巴巴看着她的杨思黎对视了一眼,接着往楼下去。
“他们在三楼哪家餐厅门口打起来的?你还记得吗?”杨思珈环顾着从商场顶端垂落下来的各式广告吊旗,平静问道。
“远远看了一眼,但是想不起来了。不过我记得,那家店里的桌椅全是胡桃木色的,门口有一个小花园,用栅栏围起来的。”
“栅栏?”一等下了电梯,杨思珈就转过身来,对着竖在电梯口边上的各层商铺指示标,指了指三层上的一家店,“这家吗?”
杨思黎打眼一看,连忙点头:“对,就是那家!”
“好。我知道了。”杨思珈板着脸点了头,接着下了楼。
二人就这么一路无言着上了车,杨思珈从兜里掏出耳机带好,打了一通电话,才开车往最近的一家医院驶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杨思珈仿佛习以为常,只语气平淡地问:“还在派出所呢?”
“什么派出所?”电话那头的景和语气听起来很是气愤。
“连躲进厕所里的宝贝女儿都不管就走了,那肯定是场面太过壮观,被热心群众帮忙打电话报警,让警察叔叔来把你们拉回派出所调解教育了呗。”
“杨思珈!你什么态度!我都这么惨了,你也不知道安慰几句,一打电话来就吊儿郎当阴阳怪气的,你怎么这么没教养?跟你爸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是自私冷漠狼心狗肺的东西!”景和的尖叫声从耳机里传来,刺得杨思珈耳朵炸疼。
“问你你就说,废话那么多干嘛?”杨思珈的语气仍旧是轻飘飘的,对景和的谩骂毫无反应:“等我把杨思黎送医院就过来。”
“果果?她怎么了?她怎么了!”一听到杨思黎出了事,景和一整颗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情绪也跟着跌宕起伏起来,急躁的语气近乎嘶吼,像颗炮仗似的在杨思珈耳道里轰一下炸开,炸得杨思珈脑瓜嗡嗡作响,连忙摘了耳机,顺手挂了电话。
车里很快响起电话铃声——杨思黎的。
杨思黎战战兢兢地微微扭头看了看揉着耳朵专注开车,对手机铃声毫无反应的杨思珈,犹豫着接通了电话,“喂,妈妈。”
一开口,就哭个不停。
“果果,你怎么了?是不是那个贱人打到你了?”
景和焦急的声音从身侧传来,杨思珈淡淡瞥了一眼,重新戴上耳机,放歌听。
*
在医院做了一通检查,没什么事。虚惊一场——杨思黎太紧张了,恐惧和痛感被扩大了好几倍,就以为自己要死了。
把杨思黎送回家再赶到派出所时,天刚黑,一群行也刚好出来。
除了杨清逸和景和,还有一男一女。
那就只能是小三,和杨思黎所说的,在餐厅门口和杨清逸说话的‘叔叔’。
耐心地旁观着杨清逸和那男人客套完把人目送走,杨思珈才快步走上前去,漫不经心地笑道,“这位怎么处理啊?你送回去还是怎么着?”
“杨……”景和下意识就要开口骂人,却一抬头,瞧见杨思珈扎了头发,又默默收了声。
“杨清逸,你不能不管我!你看我这一身伤,我都是为了谁啊我?你必须陪我去医院!”小三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人,长得一般,保养得也一般,面黄肌瘦,穿了一身粉,一面说着一面挂到杨清逸身上,狼狈又滑稽。
“那干脆我们三个陪您去吧。阿姨。”杨思珈仍旧笑呵呵的。
“说谁阿姨呢?我大不了你几岁!”女人一面嗔怪着一面往杨清逸身上贴,贴得杨清逸直往后仰,也贴得他眼里的不耐烦越来越明显。
“够了!”折腾了这么久,杨清逸的耐心早就被磨光了,他一把推开女人,快步朝杨思珈的车走去。
女人一愣,连忙跟上。
“啧。”杨思珈拍了拍景和的肩,叹息着朝前走去,“这蠢劲和你不分伯仲啊。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