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到出租屋门口,张研曦忽地顿住脚。
她低着头,怅然若失。头脑里异常安静,空空白白,仿佛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裹住了整个世界。
须臾后。
两颗硕大的泪珠从面颊滑落。
她迅速抹掉,动作的速度之快,可能连摄像头都难以拍清。
老破小的出租屋,门上的锁孔锈迹点点。张研曦插进钥匙,扭开门的刹那,无声地扬起脸,摆出惯常的笑。
室友小汪在附近的商场在营业员,今天应该是早班,这个时间点按道理还没有下班,门后却明显有人拢过来。
当然知道是谁,张研曦握着门把手刻意又笑笑。
门后,小汪绷着脸投来试探的目光。“今天,他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请假。我就调休了两个小时,本来以为……”
“哼,真是的。”小汪嘟嘴抱怨。“这个男人怎么这样,白浪费我给他调休。”
“真的没事,小汪。那些东西本来都是他送给我的,没有了对我也没什么影响,拿走就拿走吧。”
对于小汪的善意,张研曦报以温柔回应。“等下你要点什么外卖,我请客。”
“真的没事?”
用力地点头,张研曦拉开自己的卧室,站在外边故作随意地用视线扫了扫,大概差什么东西,她一看便知。
嘴巴说着没事,心情却不受控低落,甩上门,她转头笑看小汪:“小汪,我可能过几天要出去住一段时间,你记得在冰箱里囤一点包子饺子之类的,别忘记吃早餐。”
“什么呀,你不是说你没事的吗,怎么还要搬出去疗伤?”说着,小汪这个旁观者兀自难过起来。
“疗什么伤,你想多了。我要去录制一个恋综,总共21天,要和别人一起住在一个别墅里。”
信息量倏地变大,小汪没来得及反应,打了个大喷嚏。完毕后,她顶着湿红的眼眶,惊讶非凡。“恋综?没想到你玩得这么花?”
“我就是为了工作。”
咋舌摇头,肚子咕咕响,小汪注意力即刻转到手机外卖上。她对着秀色可餐的菜品图片,边选边断言:“你明明就是想通过另一段恋爱来逃避失恋的伤。”
张研曦耸肩一笑,“选好了,截图发我,我先去洗个澡。”
小汪嗯了一声,随即听到浴室门咔地一声关上。
暖乎乎的气息,裹着柠檬草香的沐浴露香味,弥散到客厅里。
选定外卖,小汪给张研曦舅妈发微信。
小汪:【舅妈,我跟你说个八卦,但是你不准说出去哦。】
舅妈:【老规矩,我请你吃饭。讲吧。】
小汪:【张研曦要去参加恋爱综艺。】
舅妈:【什么?大新闻呀。】
手指在键盘上猛敲,小汪一时激动,隔了好一会儿,才听见张研曦在浴室叫她。
丢下手机,小汪起身应答,“来啦。”
隔着朦胧热气,张研曦在浴室里面道:“小汪,帮我把身体乳拿一下,有一个瘪瓶子的赠品就在我那个抽屉里面。”
“哦,你等一下。”小汪照做,跑去室友的房间拉开张研曦口中的抽屉。这个老式抽屉很宽,尺寸超过三个A4纸之和。
小汪拉开,里面东西分类整齐,一半是文件本子,一半是未拆包装的护肤品。
第一次窥探到张研曦的各类用品,小王好奇心发作,不自觉多瞄了几眼。她随手一翻,竟找到了惊天秘密。
拿起那张A6大小的广告折页,小汪下巴再也合不上去,她对着霍展照片下投资公司合伙人的标注,目瞪口呆。
好一会儿她才意识到张研曦在浴室里催促。
“找……找到了。”
嘴里应声,脚下踉跄,小汪磨磨蹭蹭把身体乳递过去。等东西一沾到张研曦的手,她立即转了回来,慌慌张张地把那张印有霍展头像的宣传页拍了张照。
物归原处,小汪放下心闭上抽屉。
浴室里停了声响,张研曦眼见着即将出来。
小汪站在客厅里原地踱步。
这么大一个秘密,叫她一个人怎么承担。
浴室的滑动门一响。
小汪心虚抢着开口,“张研曦,外卖截图发给你了,麻辣烫,帮我备注多加点辣。”
张研曦歪低着头,正用一块粉绿色毛巾擦拭,随口问道:“你要去哪儿?”
“下去拿个快递,马上就回。”
“哦,好吧,顺便把垃圾带下去?”
没等张研曦说完,小汪冲出了门外。
楼下,去快递驿站取快递,还要走上一段距离。
小汪把照片发给舅妈后,在路上走走停停。
两分钟像等了半个小时,接到舅妈的语音电话时,小汪激动得拔高了音量。“舅妈,你看吧,跟我们以为的完全不一样。”
电话那头,舅妈一反乐呵呵的常态,异常严肃道:“这问题比我想得还严重。”
“怎么了?霍展不是个凤凰男,而是一个投资大佬,不挺好的吗?”
“我们家张研曦和别人不一样,她是那种准备自己当豪门的女人,找个豪门是她最不想干的。”
头顶上,太阳藏在云层后面只剩下最后残影。
小汪举着手机抬头。“为什么呀?骗人是不好,但肯定是有原因的,美女配霸总,效果杠杠的呀。”
叹了口气,舅妈解释:“如果说小霍只是暂时跟不上张研曦的成长估计还有戏,但是他明明这么有实力却要装穷人,张研曦绝对接受不了。”
“我不懂。有钱又帅还是初恋,谈了五年,王炸的言情配置呀。”说着,小汪猛地往地上跺了下脚。“舅妈,我要上去好好劝一下张研曦。他们需要面对面聊一下。”
“别……别去,你这孩子听我的。”
“不行,张研曦当局者迷,我肯定得给她拿主意。”
舅妈在话筒里一声吼,震动耳膜。
小汪呆住。
“舅妈你?”
“张研曦的爸爸当年为了钱,和张研曦她妈离婚,给一个富婆当了倒插门。所以,张研曦特别恨她爸。”
“啊?”小汪讶异,“张研曦讨厌有钱人是因为这个?”
听筒里传来长长的叹息,听得出来舅妈十分惋伤,接下来的语气也更加悲怆。
“后来她不小心和高中同学产生冲突要赔偿很多钱,她妈没办法只能求她爸,她爸用钱都要报备,只能找那个富婆。富婆钱倒是给了,却把张研曦和她妈狠狠地羞辱了一遍。没有这事之前,她只是单纯觉得她爸贪婪,被那有钱的恶婆娘羞辱了之后,张研曦看到了不平等关系中的可悲。”
深深沉默,小汪大概明白了。“我懂,那种被施舍的感觉很难受。”
“是的,被施舍难受,想拒绝却无能无力只能对现实低头。这种可耻感,我以过来的身份告诉你,隔了很多年都会长在你身上。”说着,舅妈竟低吟出哭声。
“舅妈,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当年也没钱,不然……”
不知不觉,已走到快递驿站。门口常年有养着一条残腿的小狗,小汪蹲下去摸了摸,对着手机有感而发。
“舅妈,跟你没关系。你一说,我都懂了。张研曦自己很上进,她接受不了有钱人因为地位上会天然不平等。她喜欢霍展,因为她以为他和她一样,是个想通过自我努力突破圈层的普通人。”
小汪沉下口气,惆怅道:“喜欢的前提都没了,就算心里还喜欢,也不会继续,因为怕受伤吧。”
拿了快递,小汪回到出租屋。
张研曦头上包着毛巾,往茶几上铺报纸当桌布。
小汪跑过去帮忙,拧开盖子,一碗白汤和一碗红汤的麻辣烫同时冒着香气。
递过去一双筷子,小汪突然道:“张研曦,你不要霍展是对的,我支持你。”
张研曦笑着看她,“你态度怎么一下就变了?”
“他一个男的,送出去的礼物,而且也不是多值钱东西,都是些摆件,还拿回去,真是没品。你说分手,他就真分手,也不知道挽留。”
张研曦低头,夹了一块午餐肉到嘴里,没有回答。
相恋五年,张研曦比谁都知道霍展绝不是一个抠门的人。他故意来拿东西,想必是因为别的原因。
不过,理由是什么已不重要。
她不想再为此耗神了。
而霍展拿走东西后,马上就后悔了。
看着地板上价廉质差的石膏造型摆件摊成一片,霍展脑袋里嗡嗡响。
他随即买了书架,加了一大笔钱让商家无论多晚都要保证今天送货上门。
四个小时后,两个工人按照地址如约而至,联系霍展却无果,楼下物业打他电话也无法接通。最后,只能让尚待组装的书架零部件搁置在物业办公室里。
霍展的手机既没有关机也没有欠费,之所以联系不上,是因为他正躲在一家酒吧里买醉,在酒精的麻醉下,他眼睁睁地看着手机上各色联系人闪过,然后麻木挂断。
他颓然地瘫坐在真皮沙发里,一双长腿搭踩在地毯上,坐姿并不优雅,却依然风度翩翩,气质逼人。眼神微滞却不失冷冽,全身上下给人一种你只要敢靠近我我就弄死你的感觉。
这样的他,引来不少注目。
也包括暗黑拐角处的一个黑衣男。
此人偷拍了霍展照片,确认眼前的人就是公司一直在寻求投资的合作方后,像夜间捕猎的黑豹般死死盯着,不容猎物有一丝溜走的机会。
他近距离地观察这投资界的百胜孤狼,想起业界对霍展的评价:穿越周期识别人性中的贪婪与恐惧,游走在正与邪之间却总能傲笑到最后。
黑衣男不禁嗤笑,他盯了这人接近四十分钟,原以为霍展会像武侠小说里的世外高人,光远瞻就能染到一身精气。
现在看来,只能说他想多了。
别说一个投资高手,就算一个普通人也不应该毫无防备地在夜店里求醉,既不自律又无戒心。
孤狼?笑傲?
黑衣男哼笑一声,朝右手边方向勾了勾手,一个曼妙美女很快凑近。
“看见那个男的没,就他,再叫两三个人,把他哄到床上去。照片和视频,我都要。”
“好的,老板。”
黑衣男伸出食指尖挑逗女子下巴,贱笑道:“一搞定马上就联系,有你好处。”
随后,黑衣男离开暗处,走去吧台点了杯龙舌兰。他假装欣赏调酒师摇晃酒杯的潇洒姿态,其实注意力都放在霍展那儿。
这种老伎俩,他操作惯了,驾轻就熟。
他漫不经心地监视着。
三个美女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成功地把霍展拖出了沙发。
既然离得了沙发,那就离得了酒吧。
黑衣男接过西柚搭配杯边的龙舌兰,臆想计谋得逞,抿了一口酒香,他认定任这个霍展是匹多骁勇的孤狼,在酒精和美色联合攻击下也不堪一击。
大约一个小时后。
黑衣男靠在某个美女身上满脸通红地憨笑,“明天我去公司,非要让他们瞧瞧。”
“大哥,你手机响了,大哥,你接不接?”
在帮助下,黑衣男好半天才分清楚手机要如何接听。他醺着脸色应答:“你说什么?再说一次。”
“老板,我们几个想加钱?”
立即酒醒了大半,黑衣男挺直腰板,“是不是有了更精彩的东西?啊?”
“您先发个红包吧,我们费老大的力气了。”
扯掉身旁美女的依伏,黑衣男站起身往少人处走。“给你发两千,发张照片让我看看。”
“三千行吗,真的,我们太难了,手和胳膊都酸了,得加钱。”
“手酸,他有那种癖好?”
“老板,快点快点。”
按捺不住想看到好东西,黑衣男迫不及待打过去三千。照片很快收到,他傻了眼。
“这是什么玩意?”
气得直跺脚,黑衣男差点把新买的手机踩碎,他再反打电话过去,女方已经不接了。
照片上是什么呢?
是三个女生帮霍展拼好的书架。
霍展既然是传说中的狼,那么即使鬣狗再怎么不择手段也不可能是他对手。
即使酒醉即使头脑昏沉。
对付这样的手段,他也不费吹灰之力。
只是。
张研曦。
他要如何是好。
内心的苦楚如泉涌般喷出。
一个泉眼一个。
而他的心上有无数个。
一万多的柜子上,摆着总价不足一百的十五个石膏摆件。
有些缺损了有些染上了黑点。
可那夜,两人在城中村地摊前拿着圈圈套来的欢乐永远是纯白色且完整的。
而这些回忆,他原以为可以争来张研曦的一通电话。
然而并没有。
原因不是张研曦心狠,或者是舅妈她们猜测的过往阴影,而是因为她半年前曾接过一个电话。
那个时候,《公子与花儿》刚刚建项通过,总导演姜媛突然找到她。
姜媛:【我知道你在实习,实习完毕后,我需要你帮我执行一个秘密任务。】
张研曦:【姜导演,真的是你?您说。】
姜媛:【以女嘉宾的身份参与……】
张研曦:【但是我有男朋友,不能参加恋综。】
姜媛:【那就分手,张研曦,这个任务对你我或者说对全体女性都意义重大。】
为了不让旁人怀疑,接下来的剧情都是姜媛安排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