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执娘亲瘫坐在地上,畏畏缩缩,双手用力搂着萧执的肩膀,像是要将他抱在怀里裹得严严实实的,让谁都不能看到不能欺负,奈何萧执毕竟不是婴儿,她再如何用力也做不到这一点。
明嫣绕在他们身边,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她看着座上萧震天放在桌上的大刀,不由地想起方才那可怕的一幕,心中实在惊惧,又有些纳闷:我的梦怎么不受我控制?难道不应该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怎么反倒我差点成了刀下亡魂?
萧震天顶着被包扎好的脑袋,一双眼睛如同两道冷箭,冷飕飕射在萧执身上:“那鬼娘娘究竟是什么东西?你从哪里弄来的?说!”
实话说,这两个问题就算是问明嫣本人,她也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明嫣为萧执捏把汗。
萧执道:“不知。”
他年纪尚小,爱憎极为分明。
鬼娘娘一直暗中帮他和娘亲,而萧震天却一直在欺负娘亲,心中自然更是偏向于鬼娘娘。
莫说他不知道,就算他知道,也绝对不会透露给萧震天一个字。
萧震天怒而拍桌,茶碗晃了晃,溅出里面的茶水。
萧夫人柔声道:“老爷不必动气,我瞧这孩子有情有义,不像是说谎,这大冷天的,就别让他们娘俩在地上了。春桃,将赵姨娘和三少爷扶起来,坐在那椅子上。”
明嫣打量了萧夫人一番,是个中年女人,打扮华贵,保养得当,皮肤白皙,面带微笑,看起来很是慈眉善目,与萧执的娘亲形成鲜明对比。
萧执娘亲被人扶着坐在铺着柔软垫子的椅子上,看到桌上的点心,立马伸手去抓。
一手往萧执嘴里去塞点心,一手抓满点心直往自己衣襟袖子里去塞,自己却不吃一口,嘴里嘟嘟囔囔:“藏好,小执儿长个子,藏好……”
萧执被噎得呛了呛,连忙拉下娘亲的手,拿过茶杯喝了水,感觉嘴里的糕点碎屑融化流进了喉咙,这才顺过气来。
上座的萧震天眉头皱起,只觉得赵姨娘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实在不成体统,丢人现眼。
萧夫人面上始终是得体的微笑,温声道:“赵妹妹不用急,这么喜欢梨花糕,等会儿多送你几盘,好不好?”
赵姨娘听她开口,不由自主打个哆嗦,立马将手从盘子里收回去,手放在腿上,低着头,动也不敢动,规规矩矩坐着。
如果不看她乱糟糟的头发和脏兮兮的衣服,这样文静端庄的模样,真可说得上是大家闺秀出身。
明嫣想,如果没疯,该是多么美好的人,只可惜瞎了眼,嫁给这么个畜生,连带着孩子也受罪。
萧夫人目光落在萧执身上,怜惜道:“真是受罪了,这样冷的天,穿得这样单薄。春桃,去拿件厚衣服给三少爷。”
寒冷冬天,这么多年,萧执也挨过来了,只淡淡道:“不用。”
萧夫人道:“怎么会不用?执儿,你年纪小,自然承受得起这寒气,等你像你爹这般年纪,可就知道吃苦受罪喽。”
春桃已拿来一身厚衣递给萧执,萧执看也不看一眼。
萧夫人下了位置,亲手拿起最上面的大氅抖开,道:“执儿起来,我给你穿上。”
眼见萧夫人靠近了萧执,赵姨娘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忽然跳起来,一头撞上萧夫人。
赵姨娘这一下又急又狠,萧夫人不过是个柔弱妇人,自然抵不过,惊呼着向后跌倒,侍女丫鬟们手忙脚乱扶住她。
萧震天霍然站起,赵姨娘厉声尖叫,扯过萧执便跑,忽然出现三名侍卫,一字排开,挡住门口,拦住了赵姨娘的去路。
赵姨娘惊慌地回头,眼见萧震天走近,更是叫得撕心裂肺,不住地闷头去撞侍卫,企图撞开一个缺口,好带着孩子跑出去。
侍卫不动如山,稳稳地站在原地,眉头也没皱一下。
萧震天道:“真是个疯婆子,活在世上也是害人害己。按住她。”
赵姨娘像个犯人一样被按在地上,萧执去推搡侍卫,却被萧震天当胸一踹,倒在地上爬也爬不起来,身体蜷缩成一团。
明明是数九寒天,他额头却疼出了冷汗。
萧震天挥袖:“废物!”
明嫣蹲在萧执身边,伸手给他擦去额头冷汗,趁着萧执母亲的尖叫声震耳欲聋,低声道:“想离开萧家吗?”
萧执一直没有听到鬼娘娘的声音,以为她早已离开,没想到还在这里,下意识去抓她,正好抓住给他擦额头的手腕,触感温暖纤细,完全不似鬼物的冰冷阴寒。
他愣了愣,迅速道:“想。一直都想。”
明嫣拍拍他的手:“我尽量试试,等会儿找到机会,你们抓紧时间立马就跑。”
抓她手腕的力道蓦然收紧,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萧执侧脸看着娘亲,眼中涌上泪水,喃喃道:“谢谢,谢谢……”
赵姨娘手脚被人按住,趴在地上无法动弹,连续大叫,也已经累了,声音缓缓低下去。
萧震天负手而立,居高临下,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表情冷凝,似乎觉得很不满意,命令侍卫将她翻身,正面朝上,四脚朝天。
萧执心中生出极为不妙的预感,惊怒交加:“你要对我娘做什么?——你到底要干什么?!”
他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旁边的侍卫本要抓住他,他身体摇晃,再次跌坐下去,明嫣伸手扶了他一把,没让他摔疼。
萧夫人侧头吩咐:“春桃,将三少爷带下去。”
春桃依言去做。
经过整整一天的折腾,萧执早已浑身乏力,被春桃连拉带扯强行带离大厅,也是无可奈何,心中默念鬼娘娘。
行到走廊上,果然听到鬼娘娘幽幽的声音:“鬼娘娘在此,还不参拜。”
此时已是入夜,夜空无星无月,寒风索索,整条走廊空空荡荡,一时之间只听得风声。
春桃乍然听到一道女子声音,心头一跳,眼见前方无人,回头去看。
走廊长且幽深,与黑暗融为一体,根本瞧不出有没有人来。
她颤声道:“装模作样什么呢?快出来……否则,否则我生气了!”
黑夜寒风中,只听得那女子低声哭泣,呜呜咽咽,哀极伤极,声音顺着风从四面八方飘了过来。
“我好恨呐……你们人人都是厚袄棉服,好暖和,我却连件合身的衣服都没有,活活冻死在雪里……我好恨……”
春桃顿时浑身汗毛竖起,脸色发白,颤着手去推萧执:“三少爷,三少爷,你听到了没有?”
萧执故作不解:“听到什么?”
春桃道:“……一个女人,她在说话,你没听到吗?”
萧执面色平淡,说:“我什么都没听到。”
春桃双腿一软,险些跌坐下去。
那女子哀戚的声音继续响起:“我死不瞑目……我好冷……血……你的血好暖和,给我尝尝……你死了就是我鬼娘娘的丫头了……”
春桃感觉脸上一阵冷风拂过,仿佛那女鬼对着她的脸吹了口气,下一刻就要张开血盆大口来咬她的肉、喝她的血。
灭顶的恐惧霎时冲破了喉咙,春桃抓住萧执的胳膊扭头就跑,边跑边哭喊大叫:“鬼啊!有鬼!女鬼要喝我的血……”
惊恐的声音伴随着一大一小的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直到拐弯处消失不见……
明嫣伸手本想抓住萧执,奈何春桃受惊之下反应竟然极快,拉着萧执眨眼的功夫就奔得远远的,明嫣铆足了劲也追不上。
不是,你跑你的,倒是把萧执给我留下啊!
这一番闹腾,春桃自然不敢带着萧执离开,顺着原路跑回大厅。
到了门口,眼见灯火通明,侍卫丫环家奴都在门边守着,人气一足,顿时觉得安心。
她不敢贸贸然闯进去,更不敢离开这里,踟蹰之下,附近的侍卫注意到她,小声问:“不是领三少爷走开了么,怎么又回来?”
春桃憋了一肚子委屈害怕,此时终于有了听众,边流泪边低声倾诉,将方才遇到的恐怖事情全说了出来。
明嫣绕着萧执,一边听,一边在心中大笑。
原本只是一个侍卫,听春桃越说到后面,附近的家奴丫环也悄悄围过来听,有的笑话她胆小,有的纯粹闲得无聊一听了事,却有不少是真相信了的。
凑热闹这种事情,自然是越凑越热闹,大家七嘴八舌悄悄说话,却无人注意到萧执已经离开了人群。
萧执轻手轻脚来到窗边,将窗纸捅破个洞,悄悄看过去。
只见厅内萧震天负手踱步,若有所思,原本规规矩矩放在桌上的大刀,此时却是歪七扭八横在桌上,像是被人拿起,又随手扔了回去。萧夫人安静站在一旁。
萧执急切地寻找赵姨娘的身影,目光扫视,却只看到赵姨娘的半截衣角,想看再多,却是视线范围受困,看不着了。
明嫣低声道:“鬼娘娘进去帮你看看。”
当下要穿墙进去大厅,却不想砰的一声——她人没进去,脑袋反而先结结实实撞在了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