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人,你去的并非是下山路,是要去哪?”
小熙第一次听见太镜发出声音,果然跟陵于天一模一样,在这之前她还以为他只是块石头。太镜陵于天因知晓天地万物轨迹,而发现了路径不妥。
延维听到提问后不应,继续领着小熙往前飞。
忽然,陵于天从小熙身旁消失,倏然之间站在了延维的身前,与延维面对着面,干瞪着眼,如果延维不解释出为什么走错路,陵于天就堵得他不能继续。
小熙引起了警惕,思绪急转:“会不会下山路不止一条,又或许……”
“轰”的一声,延维打了陵于天一掌。
在小熙眼中这一掌用了十足的力度,所以非常的响亮,仿佛动了杀心,但打在陵于天身上,就像一个没有任何杀伤力的空炮,只有周围的云霭受了震动发出滋滋滋的分裂声音。陵于天挨了一掌,既没有摇晃,更没有往后退。
依然笔直的站着。
小熙终于意识到,延维有什么不对劲,她满脸茫然道:“延维!你听我……”
“给我让开!”延维显然没心情听她说,对着陵于天吼到,听声音小熙就被震得话不敢说下去,他声音里显然有一种要急切前往某处却被人拦住的狂怒,熙虽然才认识延维第二天,但她从没有见延维露出这么明显的不高兴。
延维无论是对明知道打了起不了作用的陵于天打了一掌,还是忽略了小熙的话震怒的吼叫,都有异常理,小熙让狐狸飞到正前,看到延维的脸色和神情,没有任何异样。甚至比平时更严肃,更冷淡,抹额上的玉坠也没有因为狂怒而晃动,还是佩戴得极为端正。
延维对着不让半步的陵于天又打了一掌,陵于天依然是岿然不动。
此时小熙发现了什么,对箕宿耳朵轻语了声,狐狸飞窜而起,一闪而过叼下了覆盖在延维背后琴具上的布,方才小熙一直看到这块布在轻轻颤动。
布下的一幕叫小熙震惊,那张琴在无风下琴弦自动挑拨。
小熙问陵于天:“为什么琴弦不停挑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陵于天看到琴:“是皇来,这把琴鸣奏了只延维一人能听见的琴音,来控制他的识神。”
小熙会意:“这把琴要去哪?”
陵于天回答:“去找他的妻子。”
小熙说:“听起来也不是坏事,那我们先去找他妻子吧。”
陵于天听完往后退了一步,他的任务只是跟着小熙,关注她的一切,从她的视觉去看这世间凡人。
而小熙她与神约定的虽是去找出四荒吞食了师父本体的妖怪,但她其实是一个行走的妖怪诱捕物,只要她下了山离开仙门的保护,妖物会主动找她,所以不管她去哪里都没区别。
距离她师父被分食已经过了二十年,妖物常有强大吞噬弱小,所以本体有可能会在被不停传递后在大妖体内重新聚合。强大的妖怪往往更渴望强大,它们一定会来找她,运气好的先占据全吞权。
小熙享受着可悲的自由,想去哪就去哪。
延维听到她说这句话,仿佛浑身一震,琴弦却静止下来,他抹额的玉坠轻摇了摇,脸却白了,然后神色复杂的看着熙和退到旁边的陵于天,最后语气请求:“那我们继续走?”
小熙说:“请带路。”
延维僵住的身体才恢复了过来,原来方才下山时皇来突然感应到什么震动得厉害,但明明答应好的延维却放任不管,皇来心中气愤又被人的谎言欺骗,一时极怒拨动琴弦控制了这个仙门弟子,原来弟子道行不高还未及仙。但是方才,对峙中发现了皇来的熙,却主动提出要改变自己的行程而愿意真心帮助。
屡次被骗被背叛的皇来,又再相信了。
延维一边飞下去,一边心想这琴竟然已经成妖,仙门看守的人肯定已被所伤,而将这千年以上的妖怪转手与他,就是因他已成为仙门弃子。此后陵于天门的人都将不再会在乎他生死。
想及此他不禁伤心难过。
很快,飞的路到了头,延维落在了一片河流旁边,小熙也跟着从狐狸背上跳下来,箕宿随即变回了小小的灰色毛球,钻进了她衣领中。
延维说:“就在这附近,在找之前,你先把这个换上。”
他从行李中拿出一套陵于天门的服饰:“我根据你的体型从还未成年的师弟那里拿来的,穿上干净衣服会舒服些,这有河,就在河里洗一洗,切记要把脸上洗得干干净净。”
小熙接过衣服:“谢谢,我也为自己的样子惭愧。”
她转过身,一边想,明明自己是二十七岁的凡人,延维是二十岁的人,但是他的语气就好像以长辈的身份管制她,难道修仙除了会让模样看起来年轻,还会让说话听起来苍老?
她脱掉脏衣服,带着箕宿一起好好洗洗,免得狐毛里藏了从她那污秽,而且这毛中时不时能找出金子,瓜果,凡是一切能哄小熙开心的东西都找得出来,当真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
她在河流中欢快的游,箕宿就学着她,潜泳,下沉,上浮。游到山背时,她听到有人在轻声哭泣,扒开草帘一看竟然是延维。
小熙道:“你在哭泣!是因为不想与我一起寻找妖魔吗?”
延维抬起头,看见小熙白皙的肌肤上蒙着浅浅的水珠,确实已经干干净净了,他看了看小熙,把皇来的事说出来,原来他在测想到其中的深意而哭泣。
小熙先是觉得他未免太敏感了,那位仙尊只不过是让他把皇来带出仙门,制服不了就扔掉。
小熙说:“也许你师尊是想让你达成皇来的夙愿,若这样一对神鸟都附在琴身帮助你修仙,你就更快飞升了。”
同一件事,小熙总有乐观的理解。
延维收了收哭声,但脸上依然留着淡淡的泪痕:“既然洗干净了,就赶快上来吧。”
小熙向他做了个鬼脸,又潜回河里面。她在河中部睁开了眼睛,见到一条条鳙鳙鱼从旁钻过,她震惊了,以前在西荒她只能看到被腌成咸鱼的鳙鳙鱼,大老远跨越洪荒的运输过来售卖,因为鳙鳙鱼离开东荒的食水就不能存活。她常把这种咸鱼用来做鱼汤,很是鲜美,却从没有见过活鱼。
她不由自主,跟上了鳙鳙鱼,想捉一只尝尝,鳙鳙鱼发现了,一边发出惊慌的叫声一边向前游,她和箕宿一起追一只巨大的鳙鳙鱼,那鱼察觉到了危险,游得比哪只都快。
鳙鳙鱼一边游,一边发出杀猪般响亮的叫声,熙是个凡人,狐狸也不擅长游泳,差点自暴自弃,却突然发现距离越来越近了,箕宿一跃而起,一口咬住鳙鳙鱼的屁股,一爪揪住鳙鳙鱼的尾巴,一边用狐尾把小熙卷过来。
一人一狐狸,把巨大的鳙鳙鱼拖上了最近的岸。
这时熙才看见了不对劲的地方,沿着岸往对岸,这条河上游的那边是清澈的水,另一边却是黑色的水。
熙穿好衣服,叫来延维和陵于天,两人都看着这奇异的黑水。
熙说道:“鳙鳙鱼似乎就是游到这黑水旁,就不再游了,任我们把它抓住。”
延维说:“这处有这么多鳙鳙鱼,此地应该就是东荒,但我在东荒却从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河流。”
两人都看向陵于天,用神情向他索求答案。陵于天沉默了半晌,钓足胃口,然后说一句:“看不清!方才飞进了一团非常厚的黑障才到达这里,我也看不清这条黑河是什么。”
听完小熙和延维同时切了一声。
他们以为陵于天在为面子找借口,但却不深刻清楚,神从不说谎。
陵于天说出了另一个知识:“动物的直觉非常敏锐,它宁可被你们吃掉也不游进那条黑河,那绝不是什么好的去处。”
延维仔细的看了看白水和黑水融合却又截然不同的交界处,却察觉不到什么异常,陵于天说道:“这很可能是结界。”
延维最后赞同了陵于天:“水流到那边就变成了黑水,这是很强大的黑暗力量,我们还是千万别……”
话没说完,他的背上震动了起来。
延维慌了神,突然他感到背上推力,推着他要向黑水那头,延维往脚下定了定,又被推了个趔趄。
小熙问:“皇来在告诉你他妻子在那边?”
延维尴尬的笑着爬起来:“恐怕是。”
陵于天说道:“看不清那边是什么地方,不过这附近虽有鳙鳙鱼却没有捕鱼人,虽闻鸟鸣却不见鸟影,这很可能是个现实结界。”
延维震惊:“用现实空间做的结界?”
小熙虽然也在自己的野派待了多年,但还是第一次听现实结界,忙问延维:“是什么意思?”
陵于天答道:“天塌初期,出现了很多凶恶的大妖怪,有的大妖怪非常巨大,为了囚禁它不得不用神力形成了有别现实的其他空间,这类囚牢并不存在于四荒内,但为防止囚牢给破坏,就会用一部分现实空间在囚牢入口形成结界,这部分现实空间活物无法到达,一般是圆弧状,所以飞鸟从结界外经过会传来声音,但无法飞进来。”
小熙不解:“为什么鳙鳙鱼能游进来?”
陵于天答道:“或许神力消退结界出现裂缝,也或许地在结界形成后从内裂开。”
小熙道:“可是我们也进来了。”
延维蹲下来抓起一把泥土,破天荒的不避脏污的尝了尝:“是东荒内,此地肥沃,却不见人迹,而且有鳙鳙鱼,却没人捕捉,况且刚才我们也是不知道怎么就飞进来,我们还是飞出……”
他想说飞出去再做打算,话没说完,皇来就发出了难听刺耳的琴音,似一个最烂的琴师在糟蹋琴具。
小熙道:“动物的直觉是敏锐的。也许皇鸟就被困在黑水那边,既然来了我们何不进去看看,如果能找到皇鸟,它们夫妻也就能相聚了。如果没找到,我们就出来。”
延维道:“世上的界哪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
小熙鼓起勇气:“如果猜得对,里面也只不过是被囚禁的大妖怪,比起没被囚禁的妖魔还蔫弱一些,只要我们小心一些,不破坏任何东西,囚牢还能制约。如若这黑水不过是特别的水系,此处无人捕鱼只不过是巧合,我们也就没有太需要冒险的。”
延维蹙着眉:“你说得也未免……”
背上的皇来恐吓他,延维改口:“不是没有道理。”
小熙收拾鳙鳙鱼,做鱼汤,准备吃饱出发。陵于天用镜力给她生火,被小熙摆了好几个姿势才点着。小熙把剩下的鱼肉让箕宿藏好,箕宿点点头,藏进了肚子里,并打了个饱嗝。
三人来到黑白分水的界限,小熙手慢慢往里伸,最开始紧闭眼睛,但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接着她就走进了黑水那边。延维和陵于天与她一起,三人到达这边,发现如同另一边一般,只是草野,河流。而河流延绵的地方,也是东荒东极地带的样貌,河谷众多,高山屏峙,地势崎岖,风力微弱,因此很多地方雾气弥漫。
几人续行,并没有发现特别之处,延维也觉得就是在东荒,但是那条黑水若隐若现,出现在所有有河渠的地方。
走了一会儿,经过一片有雾的林子,一阵悦耳的笑声传来,熙往笑声处望,看见一个少女若隐若现。
她看了延维一眼,延维也同时感到了身后的皇来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哀鸣,仿佛在呼唤什么。两人同时追过去,可奇怪的是无论怎么追逐,那少女始终在他们不远的前方,有一时,那少女停驻回眸,惊鸿一瞥。
头发雪白,明媚娇艳,长发挽成很久远之前的式样,金色的眼睛微微低垂,抬起时熠熠闪烁着。
延维看到后道:“可能是皇鸟。”
两人穿过了雾林,那少女却消失了。陵于天出现了气喘吁吁的小熙身边,小熙问:“她是不是皇鸟化成的人?”
陵于天道:“看不清。”
小熙鄙视道:“这你都看不清?”
陵于天回答道:“如果进入了另一个世界,不要轻易相信自己的判断。”
延维赞同道:“如果她是皇鸟,为何她的笑声这么欢快,为何她不回到凤鸟身边?”
小熙坚持:“她一定和皇鸟有关,否则皇来不会这么哀鸣,我一定要把她找到。”
三人停步,雾尽处出现了一个石板,石板年岁已古,饱经风霜,上面的字也是几百年前的体式,形状繁杂得多,好在陵于天比这块石板还要古板,轻易的辨认出:“黑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