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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人心

    负郭坞中,少年蒯恩满身血泪,再次挨家挨户叫门。
    “我已受了山中的虎仙的惩罚,侥幸逃回来。中午先父的白事上,是我后生晚辈无礼——明日正午,想再邀请各位高邻来我蒯家赴宴,一则是补办父亲丧礼,二则是我蒯恩向各位请罪……”
    天明,蒯家。
    老蒯头七已过,妇人耐不住性子,淡妆改浓妆;身上缟素昨夜就扔了,此时穿金戴银,换上绫罗绸缎。
    “我的儿,你可是把虎杀了?”
    那妇人辨不清蒯恩是人是鬼,忍着惊疑抓紧了蒯恩手腕,试有温度,权且放下了心。蒯恩道:
    “人怎能敌过老虎?是我任性枉为了。中午我再摆一桌酒席,邀坞中人上门,给父亲重办丧事。”
    刘裕回坞,先收拾了猎户西屋锁着的细软。黄白之物,能带的带,带不走的埋。劫下不义之财,又引着山前的酒保,搬着几瓮烈酒,再进蒯家大院。
    正午,蒯恩另起灵堂,点了两枝蜡烛,焚香设拜。众人又进了蒯家院子,刘裕引着蒯恩弟弟去门口玩耍,悄悄掩上大门。
    扶那妇人做了主位,按年齿安排众人,依主宾次宾落座,蒯恩坐了主陪的位子。
    酒席摆好,蒯恩从衣襟里掏出一块湿答答的臭肉。蒯恩向妇人举杯道:
    “父亲身故后,母亲连日操劳。这块肉,是从山中老虎的身上割的,请母亲动筷子!”
    众人看蒯恩面色不对,有几个机灵的,抬起屁股就要离席;远远看看刘裕,拔了双刀倚着大门发笑,哪个敢动!
    虎肉又腥又臭,妇人掩了鼻,道,“我儿一片孝心,只是我自幼拜佛念经,是个‘胎里素’。我一向尊佛崇法,吃不来一口荤的……”
    蒯恩放下酒杯,仰天大笑,笑的满座发毛。抓起来桌上虎肉,蒯恩一把扔在妇人脸上,怒道:
    “你这毒妇,佛面蛇心,装什么‘菜饱驴’!”
    不待妇人还嘴,蒯恩跳上酒席,一脚踹翻妇人,以脚踏着她肩头,道:
    “今天人又全了,你告诉大家,我父亲到底是怎么死的!”
    “你爹是命丧虎口,与我何干!”
    刘裕扔马尘宝刀过来,蒯恩提了刀,怼在妇人脸上,道:
    “我也不在乎什么天理人心,今日方知,人心叵测,天理无常!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把话说清楚,我给你个好死;再有半句虚言,立刻剐了你这毒妇!”
    那妇人头发凌乱,挣扎间掉落满地珠钗。妇人厉声道,“大家都看见了!你欺负我们孤儿寡母!你的死鬼老爹,是被虎啃了的,我说的不够清楚吗,与我何干!”
    “我父亲在天上看着呢,今日送你向他谢罪!”
    “蒯恩,你这不孝子!你敢杀我,不怕背上不忠不义的骂名吗!”
    “我要让满坞百姓看看,你的心肝是黑是红!”蒯恩手举长刀,捉刀欲刺。
    “蒯恩!”刘裕递过来驹影短刀,面无表情道,“长的,不顺手。胸骨里面,骨头太密,斜着进去,不然剖不开。”
    那妇人还在喊叫。蒯恩踏住她脖颈,撕烂绫罗绸缎,斜处下刀,两手一扒,拽出一颗黑心来。
    满座大惊,作鸟兽散,刘裕并不阻拦。
    回屋取出董猎户头来,将黑心一起供奉在灵堂上,蒯恩再次落泪如雨。
    少年道:
    “父亲,孩儿无缘伺候您终老了;这兰陵郡的坞堡,从此也不能让孩儿安身了。您在天有灵,保佑儿子离乡闯荡,一刀一枪博取些功名。父一代从此凋零,子一辈刚刚上路,神明可鉴,孩儿发誓光耀蒯家门楣!”
    拿了长矛手盾,拣匹肥马和铁鳞骓同栓一处。蒯恩提一瓮酒,纷纷扬扬,将烈酒洒在房前院后,一把火将旧居点着。
    二人上马,火光前,刘裕喃喃道:
    “我师父说,古时候,荀子在兰陵做过县令。荀子的书很有意思,他说,‘人之初,性本恶;性相远,习相叵……’大家都是皮毛骨肉血,一样为人,为什么会生出那么多恩怨呢?”
    蒯恩目光呆滞,怔怔望着火光。
    “蒯恩,你今后何去何从?”刘裕问道。
    “丧家之犬,从此愿为兄长执鞭坠镫。”
    火蛇将蒯家的庭院吞噬干净,刘裕把两张虎皮,随手扔在坞堡门口。
    火光外,二人二马,渐远兰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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