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缠隽
别…
喝完了水,李邵修靠在榻前。
往日里一丝不苟的鬓发微乱,面容带着几丝苍白。
“我命格不好。自小时候便爹不疼娘不爱。即使是病了,除了王嬷嬷,也没什么人愿意照顾我。”
男子虚弱不已,目光怔怔:“我记得那年七岁。好不容易捱到生辰那天,盼望了一整天,到头来的只是两个小太监而已。小太监手里捧着做好的糕点,说父皇忙于国政,抽不开空子。”
“我怎会不知道?父皇哪里是抽不开空子,他只是单纯的不想见我罢了。”
江柔安默默听着,想起不久前王嬷嬷所说的前尘往事,心中也跟着酸涩起来。这种孤单滋味,没有人比她更懂。
“他们说我命中带煞,克妻克子克父克母。我也信了…”
“您不必太相信那些的。”见他又沉溺在当日之事中,柔安出声打断。
“那些只不过都是虚言,无凭无据的。人世间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都是常事。”
“就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见到…”
温香软玉在怀,颤颤巍巍的白兔儿近在咫尺。柔安丝毫未发现男子唇角一抹得逞般的笑容,闭了闭眼,细白指尖轻轻.插至他的发尾。
可是远远不够…
李邵修眼睛细长,眼尾逶迤着弧度,浓密睫毛下遮掩住一些真正的阴暗心思。
纤细的双肩微微颤唞着,最敏[gǎn]的地方被人肆意碰触,即使不好意思,却忍着也说不出什么,只能自己忍耐着。
有点难受。
柔安又挣了一下,察觉到溼潤感。
难为情的抿着唇,微微低着头,入目所及是男人的头顶。墨发束以玉冠,平日里一丝不苟,如今因为卧病在床,有几丝乱。一向矜贵疏离的打扮,她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看过他。却此时此刻以这种姿势拥着她,埋着头。
往日坚强只不过是他用以自卫的盔甲而已。
柔安心道,算了。
有时候,世叔会提出许多无理要求。纵使犹豫纠结,最后无奈只能听话照做。
知道了那些尘封已久的过往之后,江柔安心口微疼。
江柔安心软不已。
“别…世叔。”
幽怨的神情看着她,仿佛在说,若不是嫌弃,为何会挣扎。
真是懂事。他愈发爱怜起来,胳膊牢牢裹住面前心软人儿的腰肢,一改刚刚脆弱无力的模样。
他看着面前的人儿。
白皙如雪的脖颈纤细易折,清纯的俏脸顺着往下,浅红衣襟下痕迹明显,小衣裳上面绣着一对惹人怜爱的玉尾鸟,阖着月白薄纱衣裳,微微露出了一点颤颤巍巍的粉色。
不过这个姿势实在奇怪。
李邵修察觉她乱动挣脱,于是微微扬头,脸上没什么神情:“连你也不想与我多接触,是么?”
例如现在这样子。自己若是推开世叔,他便怀疑是不是她也信了那些谣言不想与他接触,以至于被伤了心。
某人更是装出伤心模样:“从十六岁,我便入了军营。跟着老将军四处征战。边关的沙砾拂过脸犹如刀割,我从未想过家。后来父皇病重,我回去看他,得来的也只不过是一句他不想看见我。”
窗外帘动,啪嗒一声响。柔安惊了一下。
一如往日的担忧目光。莹白脸上,水润的双唇微微红肿着,拜他所赐,刚刚被吮/吻成如此模样。
他怎么还蹭了蹭呢…
江柔安结巴了一声:“自然不是。我不是嫌弃您…”
于是伸出胳膊,两条柔荑轻轻拥住男人的脑袋,重新将他拥入怀里。
账帘红纱,被风轻轻拂动。殿里空荡,就连外室忙碌着的几个小厮不知何时齐齐消失了身影。
是一点一点缓缓蔓延的痒,从胸`前一直到四肢百骸。
不想与他接触?自然不是。
终于…
江柔安挣了一下。
双颊逐渐晕红。她闭了闭眼。
他微微叹息一声,神情落寞:“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了。你走吧。我不会强迫你。”
此情此景未免叫人伤心。她心底的柔软被触动,缓缓揽着他,将他轻轻拥进怀里。
“你可以哭出来的。世叔。”江柔安的声音小,却坚定,安慰道,“这世上人人都可以哭,不必忍着。想哭便哭吧,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
李邵修心想,她还是心疼我。
可若是不推开…
对方一怔。
高挺的鼻尖嵌进那对柔软,轻柔的淡香涌进,他不受控制的轻轻舔/了一下。
自己好像,一步一步变得更心软了。
一墙之隔,屏风隐约着两人的身影痕迹。
“别。”
好端端的,又要扯她的衣裳。
怎么了…
她以这个姿势呆了许久。
世叔身上有好闻的冷香。如山中覆雪松木,强势的成熟气息铺天盖地。
他刚刚不是没力气吗…怎么现在又有了…
搂着她不松手。
江柔安双眼沁出泪痕,“您不是身子不舒服吗?”
男人装模作样咳嗽两声,黑沉如水的目光包围她,边说着:“不碍事。”
一边又喃喃自语,说想她想的发疯,等不及要娶她进门。
江柔安闻言,立即推了他一下,认真道:“不可。婚事的话…”
她小小的噎了一下。
补充道:“您受伤了。看样子不能操之过急,您要注意身子。”
李邵修心想,要怎么收敛一些?怎么注意身子?这样温顺的两只眼睛望着他,明明是最纯粹的视线,却总能被撩拨的腹/中一紧。还有肿胀的唇瓣,像沾了瘾的毒药情难自控被诱惑。
说着便又要低头追着一点嫣红而去。江柔安狠了心,推开他,飞快穿上鞋袜:“不行。您一定要注意身体。”
她整理乱了的衣衫,定定看着他:“我去和王嬷嬷说,叫她来照顾殿下。嬷嬷比我力气大。”
李邵修摩挲了一下指尖,看着明粉色的衣裙角消失在廊前。
单纯的小傻子。
他哪里需要人来照顾?连病都是装的。
既然太后想让他中箭,那他便中箭,意思一下得了。
这场戏不会演太久。
—
小双听说了信王殿下要和自己姑娘成婚的消息,沮丧不已,委屈道:“姑娘,这么大的事儿,您怎么瞒着我呢?竟然一句都不和我说。”
“是不是从秋猎那会儿就开始了。”
江柔安坐在窗前,支支吾吾的回:“差不多吧。”
“好家伙,我就知道。哼。那会儿殿下有事没事就往姑娘的帐子里跑,送的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堆积如山,我记得有一天还专门给姑娘喂晚膳…我被瞒的好苦。姑娘和殿下真是坏透了。”
小双叹息:“我觉得也好。信王殿下位高权重,俊美无俦,能配得上姑娘。嬷嬷可是说了,殿下现在对外称病,婚事得简单办。”
江柔安只摇头,她倒不在意那些旁的细枝末节。只随口叫小双熬了一碗汤药,晚间时分送到了主殿。
刚刚卧床养病虚弱不已的男人正精力充沛批阅玉碟,看见侧阁送来的汤,抿了抿唇,叫下人放到一旁。
东哥儿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立即添油加醋:“这是江姑娘亲自盯着小厨房熬的药呢。说是体恤殿下生病,放了当归,乌枸杞子,当参,都是补气血的好药。”
“你亲眼看见了?”
东哥儿咳嗽半声:“是姑娘身边的小双说的。”
“江姑娘心里有殿下呢。”
李邵修目光淡然。不禁揣测想着,她的心里有他吗?
还是自己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了呢。
不管怎的,还是先娶过来再说。
男人微低着头提笔写字,脑海中却思绪纷涌,止不住想…若成了婚,一切都合情合理。
他不会再忍半分。
—
宫中。太后目光虔诚,双手往烟炉中填了几柱高香。
“救苦救难的观音大士,求您广施甘露,保佑言帝,保佑信王身体康健,福泽共享。”
香烟缭绕,盘旋着在空中散开。
兽炉中折射出冷光。
门外头进来个小厮打扮的。太后并未回头,只问:“怎么样了?”
“在信王府前守了许久。殿门紧闭,死气沉沉,好几日都没人出门了。”
“是么?里面可插了人手?”
小厮低声道:“还未曾。里面查的紧,一时半会儿安排不进去。”
“不过也不成了。换了无数个大夫,那墙角积累的药渣儿都堆成山了。”
“娘娘且放心,病急才乱投医。不是吗?”
太后愉快的眯起眼睛,点头。
“听说信王执意要娶他府里的那个江姑娘为正妃。好啊,娶便娶吧。可怜那貌美如花的柔安姑娘,才新婚就成了望门寡。”
“你去传个旨意,就说哀家高兴,想请信王殿下和江姑娘进宫说说话。也不急,等信王殿下`身体养好一些了再来。”
太后远远瞧见,信王着玄衣,金冠束发,眉宇之间不似平常高傲。面容倒些许露出些病怏怏的神情,似乎在强忍着不适。
也是,中了那样细碎磨人的毒箭,他也只能强装着样子忍一忍了。
强弩之末而已。
想到此处,太后勉强压住心思,只道:“我可怜的皇儿。哀家听说了,你的伤可养的好一些了?”
“好些了。”
太后目露微笑,看着面前男女二人。倒是生的相配。
可惜。
这天下是她的,绝对不允许让他人来染指。太后想起数十年前,这几个皇子之中,信王的天份最高。远远将她的嫡子踩到脚下。
当时信王的母妃甚受宠爱。长此以往,对她们母子十分不利。
太后心生一计,与钦天监商议。
先帝贤政,却最信天意。
太后摇了摇头,心底可惜起来。可惜啊,要怪也只怪你自己,年龄尚小,根基不稳,不懂得收敛。
于是七皇子命中带煞之言言论四起。
父子离心,不仅如此,一直到先帝崩逝,还信着钦天监的话。
太后眼中露出一丝冷寒。无数个雷霆大雨的夜晚,太后独自一人在宫中,手中摩挲着当初先帝立下的婚书。
“昔有贵女,柔佳表度。特请天象之吉日,以尔红俦,皆为姻亲。一生一世,缠绵瓜瓞。”
后来,那人还亲笔在婚书上写,这一辈子,只要与她长相厮守便足够了。
呵,男人的话,听听得了。
一生一世一双人,真是笑话呀!他贵为天子,难道她就只能笑着恭维他,祝福他,恭喜他新娶来一个又一个美人儿吗?!看着先帝开枝散叶,子孙满堂,而她只能当个慈善的,胸怀大度的深宫妇人?!
回忆拉到现实。太后一阵咳嗽,捂着帕子点头应允:“好啊。哀家没什么意见。婚期定下来了,也好,本宫瞧着是个吉利日子。”
眼瞧着信王额前流出冷汗,苍白的面色几近掩盖不住,太后微微笑着:“信王身体不适,要好好养着。千万不要叫哀家再牵挂了。”
待二人走后,太后只喝了热茶,与身边谋士说道:“真是叫人好生羡慕。新婚燕尔,佳人在侧。”
“可惜啊,可惜。天资过盛,命不久矣。你瞧瞧刚刚信王强撑着的费力样子,看来时间不长了。他那是当着哀家的面强装,不想露怯罢了。”
“等什么时候信王殿下迎娶王妃,哀家也好给他们送些赏钱去。”
寿安宫中,传来一阵阴恻恻妇人笑声,回荡在逼仄的四方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