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裂缝
虚空和黑暗淹没了圣利斯的意识。他似乎在黑夜之中飘荡了很久，久到那些繁复的算计和尔虞我诈都与他远去，久到他颤唞着睫毛睁开眼时，看到身旁人熟悉而英俊的侧脸，他居然感觉到了一丝前所未有的安心和愉悦。
但显然坐在他身旁的那个人并不愉悦也并不觉得安心。
陆星野沉着一张脸坐在驾驶座上，握着操作杆死死地盯着星图。他当然知道旁边的人醒了，却故意装作不知道，连个眼神都欠奉。
圣利斯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浑身上下的疼痛感却骤然浮现出来，他忍不住缩在位置上咳嗽了几声。
剧烈的咳嗽使得圣利斯的身体不住地颤唞，他却发现自己忍不住前倾时仿佛被什么东西给扯回去了。
圣利斯愣了一下后垂眸看向自己，只见他被几根伸缩带牢牢地捆在座位上，因为刚刚的冲击，半边衣服被磨得破损不堪，从期间露出的肌肤上带着一些擦伤，但根据圣利斯自己目前的感受，应该没有骨折或者内伤。
“绑着我干什么？”圣利斯疑惑地向陆星野问道。
陆星野闻言耳朵一动，依旧冷着脸不愿意说话。
圣利斯再怎么迟钝也意识到陆星野此刻是在跟自己闹别扭了，他垂下眸子抿了抿唇，沉默了一会儿道：“……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一句话问得陆星野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他顿时感觉自己像个被主人抛弃还眼巴巴上来救人的傻狗，闻言冷笑道：“首席大人不是算无遗策吗？怎么没算到自己会差点死在青石手里？”
拟态机甲唯一的缺点就是重力系统不大完善，速度刚一提上去，圣利斯眼前骤然一白，胃里翻涌之意立刻增加，整个人差点吐出来。
圣利斯咽下去了喉咙的鲜血：“没事，死不了。”
系统声随之响起：“精神栓连接完毕。”
机甲以一种超越音速的状态在太空中飞驰，期间为了躲过各种陨石，陆星野以一种极度刁钻的角度转着操作杆。
然而当他下意识前倾时，伸缩带又把他死死地拽了回去，圣利斯骤然撞在座位的靠背上，那股猛烈的翻涌感直接被甩了下去。
圣利斯忍不住闭了闭眼，一手抓着伸缩带一手摸上了自己的小腹，陆星野见状蹙了蹙眉，终于装不下去冷漠了，略带焦急道：“怎么了？”
“……我刚刚把胸针捏碎了。”圣利斯思索了一下解释道，“特里斯总部应该已经收到了我死亡的消息，克里斯回国的路上说不定也收到了。我的机甲废弃之后他们又联络不上我，所以自然没有顾忌……这些人或许就是克里斯派来的，不过他本人应该不在那些舰队中。”
圣利斯脸色猛地一变：“不能连接精神栓——！”
陆星野目光发冷地将速度提到了最高，闻言冷冰冰地回道：“我要是死了，他们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了，这不是正是你想要的吗？”
一句话把圣利斯说沉默了，他闻言下意识摸上了小腹，总不能告诉陆星野自己怀孕的事情，最终他只能选择了沉默。
见圣利斯垂着眸不说话，陆星野心下微微一刺，又陡然翻出了一股说不清楚的快意。
陆星野被他的态度搞得一愣，回过神后冷着脸色转过了头。
握着操作杆猛地一拉才发现已经来不及了，情急之下他骤然打开了机甲的拟态模式，数道链接带直接缠在了他的手上。
整个机甲让他开的跟星际大摆锤一样，圣利斯被他捆在座位上吐都吐不出来。
身后的青石穷追不舍，圣利斯半眯着眼看到了星图上闪烁的追踪者，那些星点的数量居然在缓慢增加。
陆星野脸色一变：“你没事捏胸针咒自己干什么？！”
两人认识这么久，就算是第一次才见面时陆星野也没用这种态度对待过自己，一时间圣利斯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能不能先把我放开。”
他难得服了此软，陆星野却突然不吃这一套了，闻言只是扭头不冷不淡地看了他一眼，机甲系统突然传来一声警告：“有不明物体正在接近！有不明物体正在接近！”
陆星野忍不住骂了一声：“怎么还他妈带生崽的？”
他话里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自毁倾向，圣利斯心头一颤，扭头看着他刚想说什么，机甲骤然提速，以一种极端的速度骤然开始在太空中飞驰。
“啧。”陆星野收回目光，“手段还是这么脏，躲不掉的苍蝇一样。”
圣利斯拽着伸缩带沉默了片刻，抿了抿下唇道：“我以为我必死无疑，没想到你会来救我。”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说一件平常无比的事。
“你……”陆星野呼吸一滞，一肚子的火气因为这一句话瞬间就烟消云散了，只剩下了难言的委屈。
你为什么就不能相信我呢？陆星野死死地握着操作杆，手心几乎被掐得泛了红。
身后的舰队如鬣狗一般穷追不舍，眼看着是不死不休。但机甲的能源已经开始见底了，圣利斯见状闭了闭眼：“……你把伸缩带给我解了，坐逃生艇离开，他们会以为你是……”
“闭嘴。”陆星野冷着脸打断道，“再说这种话把你的嘴堵上。”
圣利斯闻言一顿，有些讶异地看了陆星野一眼，似乎今天才发现他养的不是小狗而是货真价实的狼犬。
“但以现在的能源计算，”圣利斯继续道，“再这么下去我们被后面舰队追上的概率是百分之百。”
“他们追不上的。”陆星野抿了抿唇，“你马上就知道了。”
圣利斯有些疑惑，不知道他的这股自信从何而来。
但随着机甲的继续行驶，星图上突然出现了一块暗到极致的斑点。
“警告！”那块斑点一出现，系统就开始乱响，“前方检测到不明空间塌陷！疑似黑洞！警告！”
圣利斯眉毛微蹙，眼见着陆星野开着机甲就要往那处不明裂缝上撞，他抬手直接扯下了身上的伸缩带。
那条足以将星兽捆住的伸缩带在他手里两三下就直接失去了弹性，宛如陆星野几天前下的面条。
陆星野正专注地看着星图，余光瞟见圣利斯这边的动静后，他愣了一下后不可思议地看了过去：“你——”
圣利斯抬眸和他对视：“前面是时空裂缝，你想做什么？”
那双金眸冷静地看着自己，陆星野突然就明白了，以圣利斯的实力，那条伸缩带根本就困不住他，这人分明就是为了哄自己。
想到这里，陆星野不知为何没那么委屈了，他扭头看向了星图：“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圣利斯闻言明白了陆星野早有打算，听到对方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依旧在考虑自己想要的东西，他眼神微微闪烁，最终没有再说什么。
身后的舰队眼睁睁地看着陆星野开着机甲朝那处不明的时空裂缝撞去，没人知道裂缝对面有什么，纵然青石向克里斯建议立刻派一艘星舰跟上，但他毕竟只是一个外交官，克里斯已经快回到帝国了，眼下星舰群中最大的指挥官是帝国的上将，他不可能为了皇室的龃龉葬送自己的部队。
最终，青石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架机甲消失在那处时空裂缝之中。
帝国的探测设备刚刚检测出裂缝十分不稳定，下一秒裂缝便直接消失在了众舰队的星图中。
青石气得对着迟迟不下命令的罗德上将破口大骂，罗德不堪示弱，当场和他对骂了起来。
克里斯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时空裂缝的出现都是有规律的，既然你说的那个人敢往这里面撞，就说明裂缝一定会有再次重现的时间。”
两人闻声停顿了下去，克里斯继续道：“罗德上将，辛苦你一下，劳烦带着舰队先在那里等一周，我马上让父皇派人去支援。”
罗德瞪了青石一眼道：“是，请殿下放心。”
机甲进入裂缝的那一秒，剧烈的振动让本就被昏厥感折磨得呼吸困难的圣利斯骤然昏了过去。
短时间内两次昏厥，纵然是圣利斯也有点受不住。
第二次昏厥的时间过得格外久，等到圣利斯再次睁开眼时，他居然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狭窄但柔软的床榻上。
昏黄的灯光照在身上，圣利斯略带迷惑地坐了起来，一抬眸便看到了坐在不远处书桌前的陆星野。
圣利斯轻轻揉着不知为何有些发烫的后颈打量起了周围的环境。
他不知为何正处在一个昏黄的房间中，房间并不大，远处放着一张书桌，上面放着一个老式台灯，旁边散落着许多写满字的纸。
书桌前放着一把老旧的木椅，陆星野正坐在那里蹙眉看着什么。
“这里是哪里？”圣利斯忍着轻微的眩晕感开口问道，“那些追兵呢？”
“一个人开辟出的时空裂缝。”陆星野合上手中的日记本，拿着它起身走到床边坐下，“追兵还在裂缝外。还有半个月，这处裂缝会再次打开。所以我们只有两个选择，一和这里的时空一起坍塌，二等待裂缝开启，被青石一炮轰死。”
圣利斯微微蹙眉，刚想说点什么身上的被子随之滑落，他愣了一下后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什么也没穿。
“……我的衣服呢？”圣利斯不是一个在乎外表的人，但是在陆星野面前，他忍不住拿起被子挡了挡。
陆星野没有回答他，只是把那本日记递给了圣利斯：“这里面有你想要的东西。”
圣利斯不明所以地接过：“这是……”
话音未落他便骤然睁大了眼睛，只见那个本子的第一页赫然写着：
“某年某月某日
天气和日期已经记不清了，这里的食物够我生活到老死，但一切都失去了意义。我打算结束我的生命，临死前，我将写下我经历过的所有事。陌生人，如果你看到了这本笔记，麻烦把他转交给我的儿子，他的名字叫陆星野。”
圣利斯不可思议地抬头：“这是你母亲的……”
说到这里他突然说不下去了，陆星野却仿佛已经麻木地接受了事实：“嗯，是我母亲的遗言。”
“你……”圣利斯有些艰涩地开口道，“不要难过。”
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死在他面前的人不计其数，为他而死的人似乎也不计其数，但他从来没有安慰过谁，像眼下一样。
“没事。”陆星野轻飘飘道，“第一页不重要，你看第二页吧。”
陆星野的状态明显不对，圣利斯还想再说什么，但对方显然不需要这种苍白无力的安慰，圣利斯顿了一下后收回了目光，轻轻翻开了第二页，而后他一下子愣住了，只见上面写着：
“某年某月某日
我终于下定决心写下了这段话。
我是陆槿，初代系统的设计者，全人类的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