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养超乖聪明小机器人
一架打红了眼扑上来的等身机甲,被他侧身避过来势,借力往脚踝处一踹,就干净利落撂在了地上。
闻枫燃还有闲心扛着新捡到的小黄人,模仿动作片配音摆造型,特别潇洒:“怎么样,酷不酷?”
小机械师酷得都快开花了,用力点头点头。
蒲云杉第一次被扛在肩膀上,又兴奋又激动,只是不敢松手,小声说:“我想为您鼓掌……您太酷啦,我很想用力鼓掌。”
“那就鼓掌嘛!”闻枫燃也是第一次捡这种又乖又会飞、说话像是个小大人一样的弟弟,笑着把他举高,“你不会摔下来的!”
蒲云杉睁大眼睛,他试着把手松开鼓掌,发现自己居然真的被扶得非常稳。
超级稳当的肩膀和手有力地托着他——就像灰扑扑一个人回家、走累了的小灰石头坐在路边,看到的那些被哥哥扛回家的小朋友一模一样。
“当然嘛,哥哥本来就是这样的。”闻枫燃扛着听老师说已经八岁、马上就要九岁的小黄人,掂了两下,不太满意,“你怎么这么轻?”
孤儿院里的孩子们在遇到全世界最最好的经纪人、去新学校上学之前,全是闻枫燃一个人挣钱回来养,也有不少八九岁的孩子。
做不到就闭嘴,别扯着个大旗洋洋洒洒“我多辛苦多伟大”,乖乖回阴沟里别冒头。
“你才八岁,还是小孩,小孩就是可以滚来滚去。”
那个惦记着要拆了蒲云杉研究、想收集蒲云杉身上的机械部件的“克兰少爷”倒在地上,挣扎都没挣扎,这次彻底昏死过去没了动静。
蒲云杉怔了下。
蒲云杉也不记得了,他忙着把超轻型的机械翅膀叠整齐,收回小书包,热乎乎地小声解释:“我家的床质量很好……是,是我睡觉不乖。”
别说八九岁了。
再长个两三天,小云杉苗就知道怎么把根自如地收起来,大机械师导师也不需要再购买亿通筋骨贴了。
“来我这儿,我当你哥。”闻枫燃胡噜他脑袋,“肯定把你养得又结实又壮,你就只用管放心长……”
至于把床压坏……暂时还得等小云杉苗苗再长几天。
闻枫燃说:“我们最近还在扩建呢。现在都是大瓦房,宽敞还亮堂,天窗打开了一抬头就是太阳……特别舒服,平时就在枫树林里一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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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枫树林吗?特别大的一片林子,可漂亮了,秋天红得像火一样。”
小机械师:“!!”
他隐约觉得可能不是床的问题,努力替无辜的床解释:“我老是忍不住滚来滚去。”
他过去的亏空太多,也不能一口气全补上,反而可能补出问题。
闻枫燃最不喜欢小黄人变成这样。以前孤儿院里有孩子挨欺负了,哪怕对面是黑武馆那个馆长的儿子,他也照揍不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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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枫燃竖起大拇指:“我们那还有特别好吃的大肉包子,特别香,吃了都说好。”
闻枫燃暂时不能理解,只能认定是有炫酷机械翅膀会飞的乖弟弟过得太惨,钱全被混账东西抢走了:“你这种小身板都能压坏?你家床也太差了。”
闻枫燃没有以己度人的毛病,他不觉得自己能做到的事,别人就非得做到——可至少人得有自知之明。
小机械师已经换了好多床了,甚至做了一张合金的。
特别爱吃包子的小机械师:“!!!”
一直住在不见天日的别墅里、从没住过宽敞亮堂带天窗大瓦房的小机械师:“!!”
要是以前的闻枫燃,回孤儿院看见有弟弟妹妹的身体差成这样,是真会忍不住盘算着拿把刀,把自己的骨头剃出来卖了换钱。
碾碎就碾碎,有什么大不了的。
他发现刚捡的乖弟弟对这个王八蛋有应激反应,每次一听见这人说话,就不会动不会出声,像个断电的小机器人。
“我听老师说了,你不是要去我们那留学?不如就去我那住吧。”
他举着正在收翅膀的弟弟晃了晃:“以前到底是什么王——”血红大野狼打了个绊,把不文明用语咽回去,“什么王级欠拍大花毒蚊子在养你啊?”
“你疯了!”虞执脸上不见半点血色,他看着眼前的一片狼藉,仿佛也看着自己的毕业证跟未来彻底灰飞烟灭,眼睛都被激得猩红,
可即使是这样,他也不敢招惹那个抬手就砸人、硬生生摔碎了好几架等身机甲的红发少年,只敢对着最熟悉的那个方向厉声呵斥:“你知道这是谁吗?!他是执法官的儿子,挥挥手就能碾碎我们——”
蒲云杉的确已经很努力地吃饭了,只是长身体毕竟需要时间。
穆瑜托系统联系了穿书局的体检部门,给他做了全面体检。不论是小机械师还是小云杉树,都正茁壮成长生机勃勃,要不了两年就能赶上正常孩子的进度。
闻枫燃比划:“想怎么打滚怎么玩都行。”
闻枫燃把乖弟弟放在地上,蹲下来,用过来人的经验相当成熟地告诉他:“我都十三岁了,有时候还把门关上,抱着枕头被子一蒙偷偷打滚。”
就连六七岁的小黄人,也没这么矮、这么轻,胳膊细得好像一不小心就能掰断。
是真的会很重。
“也不是一直都很轻。”小云杉树有点脸红,小声解释,“有的时候就会很重。”
血红大野狼天生骨头硬,后来被武馆的人报复,绑起来关在空武馆里,脚不沾地吊了一宿都没后悔。
闻枫燃正跟自己新捡的弟弟认真说话,察觉到不远处又有铁片人不老实,捡了块石头在手里掂了两下,扬手就飞出去。
小云杉树努力举手,实话实说,形象生动地描述:“睡觉的时候,一不小心,会把床压坏。”
闻枫燃用脚尖挑起一块砸碎的金属片,礼貌请他闭嘴并送了对方的脑门一个大包,同时抬起手,按住蒲云杉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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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睡觉也喜欢滚来滚去?”闻枫燃一拍大腿,“我也喜欢!这算什么不乖?”
从没见过枫树林的小机械师睁大了眼睛:“!!”
别到了这个时候,还恬不知耻地出来蹦跶。
是因为要给弟弟做好榜样,闻枫燃才规规矩矩穿了“蓝翔魔法学院赛博工装校服”,连拉链都拉整齐,爱和平讲礼貌的。
血红大野狼可没打算在这儿收敛。
虞执被黑漆漆的冷冽视线一扫,像是被一柄寒气四溢的薄薄刀片横在喉咙上,骤然没了动静。
闻枫燃的眼神就像是那枚不具温度的刀片。
他单手护着新捡的弟弟,望着虞执,抬起一只手,慢慢滑过喉咙。
冷汗顺着虞执的额头狼狈地滑下来。
闻枫燃指了指虞执,扬扬下颌,收回视线。
有关蒲云杉过去的经历,闻枫燃其实大致都已经在聊天群里了解了。
那个聊天群里有老师、有他和他雪团兄弟,还不知道为什么有顶着棉花糖头像的私立学校校长。
蒲云杉遇到的那些事就是校长讲的——校长的情绪一度非常激动,能听到翅膀拍打的声音,发言中间还有不少被屏蔽的乱码。
时年十三岁、正就读于初中二年级的血红大野狼,正是最容易接受各种离奇的设定的年龄段。
比如有一堆奇妙的世界,自称平平无奇、只是想在退休时光里打发时间的经纪人先生经常需要去出差。
比如有个世界的人跟机械共生,住在树上,成天穿着铁壳子打架。
没有一个十三岁的少年能拒绝“前往异世界支援老师、执行S级救援任务”这种炫酷到极点的机密使命。
没有。
所以闻枫燃一接到老师的消息,立刻马不停蹄杀过来捡弟弟。
刚用大瓦房、大枫树林和大包子哄好的弟弟,被大花毒蚊子嗡嗡得又没动静了。
闻枫燃握住新弟弟冰冷的机械手,盯着皮肤和机械交接的部分:“疼吗?”
蒲云杉乖乖摇头。
闻枫燃还是强行给他吹了吹,又扯起一边的袖子,拿干净的胳膊贴着断掉的手腕边缘,慢慢揉了好多下。
血红大野狼承认机械手是特别酷、超级酷、简直炫酷爆炸了。
可他没办法想象把手换掉是种什么感觉。
要是让闻枫燃看见,他弟弟的手被人弄断了,闻枫燃会去跟对面拼命。
血红大野狼杀过来支援老师、执行救援任务,背了一路的台词,到了地方反倒把自己心疼够呛。
“不疼了啊。”闻枫燃哄他,“让老师把你领走,回咱们家,然后哥罩着你。”
“你这是跑丢了,你被人骗了,丢到垃圾手里了,所以才给你欺负成这样。”闻枫燃说,“这回没事了,以后再也没事了。你是——你是特别勇敢来着吧?”
“老师和校长都说你可勇敢了。我刚才也看见了,你一个人就撂翻了那一片。”
闻枫燃说:“你这武力值在我们那,够统治好几条街了。”
小云杉树慢慢回过神,被夸得有点脸红,抿起嘴角笑了下。
闻枫燃一通不由分说的暴风揉搓,把小不点重新揉回了神:“走吧,哥带你去找老师——你的老师是不是也是无敌酷、无敌厉害,然后用一个这么长的合金手杖?”
小机械师惊讶地睁大眼睛,飞快点头。
“然后还全世界最最好。”闻枫燃讲,“不爱说话但总是笑,有时候受委屈了,就想躲老师怀里哭。别提了,可丢人了。”
小机械师把脑袋点得像敲个不停的小锤子。
闻枫燃继续讲:“只要一有老师在,就什么都不用怕,摔跤都不怕疼。”
暗号对接全部成功,小机械师的眼睛唰地亮起来,用力点头:“是的,是的!”
“那就对了。”闻枫燃打了个响指,“走吧,哥带你去找老师。”
“我,我可能要先向导师先生申请。”
蒲云杉立刻乖乖被他领着去找导师先生,小声解释:“我很想叫您哥哥,很想去您说的地方住……我,我要先问先生,可不可以。”
“申请嘛。”闻枫燃把他扛回肩膀上,“你以后肯定也是要当哥哥的,我得先教你怎么当。”
蒲云杉这次敢松手了,立刻拿出笔记本和小铅笔头,坐得笔直。
闻枫燃相当大方,直接让他把笔记本垫在自己脑袋顶上。
“当哥哥就得撑起一个家。”闻枫燃说,“就得顶天立地,绝对不能把家里的东西送出去讨好人家,然后回家撒泼耍威风。”
满地都是沉甸甸的铁壳子,闻枫燃一边盘算这要卖废品得卖多少钱,一边扛着乖弟弟翻山越岭:“就要把家里的弟弟妹妹照顾好,有自己一口饭,就得有小屁孩两口……”
不过这是闻枫燃自己的规矩,他掂了两下新弟弟的分量,又赶紧改口:“不过你也得吃两口——你得吃三口,你太轻了,我一只手就能拎起来。”
小云杉树趴在血红大野狼的头顶上,乖乖地点头点头,用小铅笔头刷刷记。
闻枫燃趁弟弟不注意,不动声色,飞快伸出一只脚,咚地踢晕了一个刚想爬起来的狗腿子。
“我们打个比方,比如你家只有两个人,你和你弟弟,你们俩相依为命。”
闻枫燃顶着乖弟弟,踩着大花毒蚊子的脸跳过一架等身机甲:“那你肯定得把你弟弟照顾好吧?不能当一只吸弟弟血的破蚊子。”
“做哥哥的要堂堂正正,要给弟弟做榜样。”闻枫燃蹲在机甲上,“像有的人,只是让弟弟饿不死、没散架就觉得自己劳苦功高了,天天拿弟弟撒气。”
“弟弟挨欺负他装聋,弟弟受伤生病他装瞎。弟弟需要照顾,他没时间,弟弟快给人家折磨散架了,他说他太弱了没办法。”
闻枫燃垂着视线,一边慢慢地说,一边打量脸色青白身体僵硬的虞执:“可他自己一点伤都没受,身上一点机械零件都没有。长得挺高,身体挺不错,听说成绩还是优秀……就这样,还觉得弟弟欠他。”
“这就叫‘无耻’。”
“记住,以后千万不能做这种人。”闻枫燃说,“这种人我见一个揍一个,塞排水渠里冲走,能冲多远冲多远。”
蒲云杉立刻保证:“我不会做这种人!”
成绩超级好、学习超认真的小机械师埋头苦记,觉得每个字都有道理。
虽然数据库里有关这部分的相关内容几乎全是空白,还时不时就会蹦出bug卡机,但蒲云杉仔细思考、完全认真地想清楚以后,觉得每句话说得都对。
要是他当了哥哥,就努力去做到这些。
他很想做个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人。
闻枫燃把手举高,用力胡噜新弟弟的脑袋:“真乖。”
血红大野狼十三年都横冲直撞地胡乱长大,这段时间才开始疯狂补课,懂的其实也还不多,只能说自己想的那些最简单的道理。
可他不知道,就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些最简单的、谁都推不翻的干脆直白的道理,正把躲藏在数据库里最后的阴影拧成一团、塞进排水渠,一口气全冲干净。
就像闻枫燃低着头,正盘算着对这个人渣做的一样。
“行啦,咱们走吧。”
闻枫燃扛着新捡到的乖弟弟,蹦下机甲轻松站稳,特别规矩沉稳和老师挥手:“老师再见。”
老师:“再见……”
老师好不容易回过神,同样翻山越岭追上来:“等一下!这位……这位魔、魔法学院的同学。”
这些天的接连震撼下,老师不得不被迫开始接受这个设定,按着太阳穴:“我们必须把蒲云杉交给他的家长。”
“而且……你们最好也先留在这附近。”老师解释,“这里没有重型机甲。”
机械树规定,不论成年还是未成年人,都严禁操控重型机甲和战斗型机甲,在上学和放学时间段靠近机械树小学一百米范围内。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人来校门口堵人,只带了类似外骨骼和机械盔甲的等身机甲,能被这位身手非凡的魔法学院学长徒手撂倒的原因。
这点闻枫燃完全能理解:“对,小学上下学期间,大货车、水泥罐车、渣土车不能近校门。”
老师一个字都没听懂:“??”
闻枫燃:“……魔法世界的一些交通运输工具。”
老师:“哦,哦哦。”
老师清楚这些贵族学生的放肆行径,依然警惕,定了定神才又说:“他们很可能带了大型机甲,只是碍于规定没有靠近……你们最好小心。”
闻枫燃不太懂:“多大算大型——两米高的算吗?”
“当然,城区里是不允许有超过两米的巨型机甲的。”
老师皱紧眉:“虽然不超过两米,但这类机甲操作灵活,助推力强……在这些机甲系学生手里很危险。”这些贵族学生敢来学校门口堵人,丝毫不怕事情闹大,就一定还有后手。一旦离开学校一百米范围,说不定就会有大型机甲等着报复。
“那没问题。”闻枫燃胸有成竹,“您放心。”
老师愣住:“为什么?”
闻枫燃笑了笑,向身后不远处的街角比划了下。
他正是拔节的时候,笑起来就有明显的少年气,脑袋顶上又顶着个新捡的乖弟弟,冲淡了五官轮廓透出的天生冷冽戾意。
枫红色头发的少年顶着一棵小云杉树,站得肩背挺拔、精神抖擞。
在他身后,百米开外的街角,也已经堆了不少七零八落的机甲零件。
那些零件的块头明显比他们这边的更大,质量更好,更结实也更沉。
一看卖废品就能卖不少钱。
闻枫燃颇感惋惜,强行按捺住了骑一辆三轮车再来一趟的冲动,敲了敲脑袋顶上的小树苗:“叫大哥。”
“大哥。”小云杉树超听话,立刻乖乖出声,又忽然反应过来,有点紧张,“我、我要——”
闻枫燃笑着胡噜家里最乖的崽:“知道!知道,要找老师同意嘛,放心吧。”
蒲云杉睁大了森林绿色的眼睛,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抬起手,护着一只漂漂亮亮的金刚小蝴蝶落在鼻尖上。
不远处,最后一台报废的大型机甲也轰然倒地。
一台两米高、黑金配色、能变身布加迪黑夜之声的崽崽款变形金刚,戴着墨镜,沉稳地手插兜出现在街角。
小机械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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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哥也来了。”人多口杂,闻枫燃留了个心眼,没把雪团兄弟的真名透露出去,“已经搞定了。”
发现可以通过操控机器人提升操控身体的熟练度,减少离开温室后磨合期的意外伤损,这一项目就被推广到了所有相关的体育俱乐部。
加上两个世界通过小吃车建立了互帮互助贸易往来,S03世界的花滑队关于“操控小机器人在冰上到处飞”的训练,早从如火如荼,火速进度到精益求精了。
说实话,在花滑队编外的训练生闻枫燃看来,这些个机械学院的学生操控着两米高的大变形金刚,竟然不能蹦起来跳个3A,训练强度和训练意识就都非常成问题。
他雪团兄弟不光能用变形金刚跳花滑、能冷酷地用头槌一人追杀全部敌人,甚至能同时操控两个小机器人。
两米高无敌炫酷的黑金跑车版崽崽变形金刚,由于个头太大,按规定不能靠近学校大门。
所以正由金刚小蝴蝶,拍着五彩斑斓透明翅膀,熟练地给二号兄弟颁发糖纸。
“贵、贵魔法学院……”老师张口结舌,一眼看到了正在泊飞行器的穆瑜,连忙过去,“……蒲云杉家长!请问这是——”
穆瑜解开安全带,回到地面:“是我家的小朋友。”
金刚小蝴蝶唰地一摆翅膀,灵巧地巡了个场,流星一样“咻”进老师手心。
穆瑜笑着摸了摸小蝴蝶的脑袋。
今天有毕业典礼,他穿了正装,没有用手杖,靠在停稳的飞行器旁。
修长合体、挺括修长的天空蓝正装,袖口有飒白横条点缀,衬着金色的袖扣和五彩绶带。
穆瑜身形清癯瘦削,这一身锋芒尽显的正装恰好掩去了惯有的安静气质。他的肩背一向挺得很直,眸正神清举止利落,眼底温润笑意被帽檐压住,反倒透出如同藏剑出鞘的潇洒。
血红大野狼被帅到说不出话,严重后悔没带相机过来,顶着超乖小云杉原地蹦了三圈。
穆瑜向老师颔首致谢,举起这些天其实每天都来玩、甚至还拉着机械小蜻蜓排了个双人滑短节目的雪团牌小蝴蝶,端端正正放到帽檐上。
小蝴蝶立刻超冷酷地手手手插兜摆pose,背后的翅膀沉稳地一拍一拍,触角用力一挥。
大野狼早按捺不住了,立刻顶着小云杉树兴高采烈轰隆隆拔腿冲过来:“老师!这是弟弟吗?”
他把救援成功的小树苗给老师看:“我捡了个弟弟!他想跟我们回家!!!”
不远处的、正不断说服自己这不是抢小孩现场的老师:“…………”
穆瑜接住扎进怀里的小朋友。
小云杉树被大野狼稳稳扛着,双手超级郑重地捧着糖纸,连激动带紧张,已经快忘了怎么说话。
他睁大眼睛看着导师先生,胸口起伏了几次,才鼓起勇气超小声举手申请:“先、先生……”
蒲云杉太想要哥哥了。
他很乖,知道“哥哥”是不能随便找人当的,也知道导师先生只是限时的哥哥——毕竟他从九岁以后就不再会长大了,那以后他就一直九岁,可全世界最酷、最好、最厉害的大机械师导师先生不是真的十九岁。
所以超级乖的小机械师,也只有在想要哥哥想得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悄悄给自己一次机会,叫导师先生“哥哥”。
蒲云杉做梦都没想过,他能一口气有两个超级无敌酷的哥哥。
会有哥哥帮他打架,帮他制服坏人保护老师,把他放在肩膀上到处跑。
给他最珍贵的五彩斑斓透明糖纸,拍着胸口保证会给他一个能看得到太阳的家,可以在床上打滚,每天都能吃大肉包子。
穆瑜被一只小狼崽在怀里乱拱,笑着点头:“是弟弟。”
“可以叫哥哥。”
穆瑜摸摸小机械师的头发:“还记得吗?”
天才小机械师的记忆力很好。
他几乎一瞬间就想起导师先生问的是什么,睁大了眼睛,用力点头。
在他发烧的那天晚上,导师先生给他讲,不上学不一定是坏孩子的时候。
——先生给他讲,有一个哥哥,因为参加比赛会缺课,但上课专心不走神,所以能拿小红花。
还有一个哥哥,经常不上学,但一个人就能保护一家孤儿院。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有哥哥了。
他有哥哥了。
有些小机械师,明明已经超级冷静、超级坚强,一个人也敢操控大灰石头机器人和小机械狗保护老师。
但这个时候,眼泪模块好像又有点不听使唤,不停地往外漏水。
蒲云杉不停地用袖子擦防冻液,他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整个人都红通通热乎乎,肩胛骨上的小烟花装置就没停过:“对、对不起,我太高兴啦。”
“我太高兴啦。”他小声说,“我走了好远……我以为我找不到了。”
一棵长坏了的、乱糟糟的小机械树,走遍了整个海洋,问所有见到的生灵和机械造物,能不能做他的哥哥。
小机械树已经不记得为什么要找哥哥,如果还记得的话,就会把话说得更清楚。
“我……我想家,我想回家。”
蒲云杉哭着说:“我想哥哥接我回家。”
他哭得越来越伤心、越来越委屈,他自己其实都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明明他只觉得高兴,可就是好像有一个小小的影子在胸口大哭。
灰扑扑的小影子。
站在家门口、站在马路中央、站在每一个辨不清方向迷路的路口。
躺在教学楼的窗户碎掉的玻璃上,躺在擂台边缘的血泊里,躺在白亮的无影灯下。
站在看不到人的海面上,四周是攻击他的舰队,激烈的炮火不停轰在他身上,撕裂的机械零件不停地落进海里。
蒲云杉对“哥哥”的认知并非固定的某个人——从记事起就没见过父母、没见过任何亲人、生活在不见天日的巨大别墅里的小朋友,就像是一只小蜗牛,笨拙地追着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
他以为这个连接叫“哥哥”,以为只要乖,哥哥就会来接他。
他不知道这个连接有一天会撕掉他的壳,他努力打扮得漂漂亮亮、擦得干干净净的壳,告诉他只要做出这点牺牲,就能让他学会飞。
小蜗牛学不会飞,小蜗牛没有了壳,只会变成灰色的影子。
“哥哥。”小影子把自己乖乖地蜷起来,告诉自己不要哭,自己哄自己,“哥哥来接我,我们回家,回家。”
他其实也不知道什么是家。
他只是想,或许有那么一个地方,可以不那么冷、可以很暖和。
在那个暖和的地方,他不用怕疼和添乱,可以放心地看书、吃饭和睡觉,睡觉之前可以痛痛快快地打滚。
他见过很多个晚上,星光闪闪,月亮圆圆。
月亮底下,长得乱糟糟、歪七扭八的小机械树,影子原来也只有那么一小点。
一小点影子蜷在月亮的光里。
那光明明那么亮,让人以为,仿佛会有一点点温度。
水里的冷月慢慢渗出白霜。
“不要睡着,不睡着。”小灰影的声音越来越低,藏在金属球里的心脏组织,越来越像一颗小灰石头,“哥哥……”
一只机甲的盔甲手按在他的头顶。
蒲云杉倏地醒过来。
他的眼泪还在噼里啪啦地掉,怎么都停不住。
幸好地上有排水渠,可以直接排进大海,不会发洪水。
他被大野狼哥哥扛着,跑到了足有两米高的雪团哥哥面前——学习成绩非常好的小机械师,只用十秒钟时间就牢牢记住了,两个哥哥叫“Ice-whitesnowball”和“Blood-redwildwolf”,还有被省略的中间名“big”。
翻译过来就是冰白大雪团和血红大野狼。
听到这两个名字,从来都循规蹈矩超级乖,上课的时候都只把两只手叠放在桌上、两只脚碰不到地也要坐得笔直的好学生蒲云杉,彻彻底底被酷懵了。
不远处刚刚赶来,正攥着纯棉小手帕自己擦自己的系统:“……”
系统隐约生出不太祥的预感:“宿、宿主。”
“这是个很重要的机会。”大机械师导师再次心软,和它讨论,“云杉第一次有机会决定自己的归属。”
系统:“…………”
怎么说呢。
道理是这个道理。
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记错了,没来由的,系统总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
当然……暂时的重点还不是这个。
重点暂时还是,他们的小云杉树,第一次有机会决定自己的归属。
连系统也没有打断,只是被金刚小蝴蝶扯着,一起飞过去哄新回家的乖弟弟。
超级炫酷的两米高黑金崽崽变形金刚,单膝屈起,蹲下来,掌心的磁悬浮模块亮起金光,托起足足一整块奶糖。
“哭嘛,哭嘛。”大野狼抱着弟弟晃,“不要紧的,你这也太辛苦了,值得哭到好大声。”
“你一个人走了这么远的路,找了这么久的家跟哥哥,还叫人给骗了,到现在才找对人跟地方。”
大野狼刮他鼻梁:“你是不是不识路?”
小领航员忙手忙脚地不停擦眼泪,连忙摇头,举起手保证:“我现在识路啦!我绝对不会认错了。”
黑金崽崽变形金刚沉稳地朝他竖大拇指,刚生拆了几台机甲的机械手已经用眼泪水洗过,灵巧地剥开糖纸,塞进小领航员嘴里。
蒲云杉被甜得一激灵,整个人腾地红成一团,想要用力鞠躬道谢,却被大野狼哥哥笑着勒住肩膀。
“傻小子。”闻枫燃的胳膊搭着他的肩,蹲下来侧过头,“告诉你个秘密。”
闻枫燃超级神秘地压低声音,让他把耳朵凑过来:“跟哥哥是不说谢谢的。”
蒲云杉睁大了眼睛。
黑金崽崽变形金刚继续沉稳竖大拇指,以示赞同,惜字如金:“对。”
“对的!对的!”机械蜻蜓也跟着拍小机械师脑壳,“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秘密,蒲云杉,你是要当伟大的机械师的,你一定仔细想……”
系统的嘱咐还没说完,不远处忽然轰隆一声震响。
几个孩子纷纷抬头,在一片看不清人影的烟尘里,面色倏地巨变。
一只安装了自动引爆装置的机械昆虫,撞毁了穆瑜停在那里的飞行器。
除此之外,还有好些只闪着红光的机械昆虫,正悬浮在四周。
那些诡异不祥的红光透过烟尘,一亮一灭,把隐约人影围在当中。
穆瑜并没受伤,老师尚且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跌在他身后,躲过一劫。
有数条格外坚韧、一看就是在烂泥巴里痛痛快快长大的凌霄花藤,从穆瑜的口袋里飞出来,二话不说一通本垒打抡开了乱飞的残骸。
红通通的硕大凌霄花张开嘴,露出两排小尖牙,低头看着面如土色的虞执。
系统手忙脚乱地按完了这个拦那个,好不容易把一串比之前又多了颗小糖枣的糖葫芦按住:“宿主!”
穆瑜在意识里回答:“很好,放心。”
系统松了口气:“我们要让大机械树扔人吗!”
在场的所有人里,系统其实是最不急的——毕竟以穆瑜的任务者级别,即使是随手画个方框,也有一万种办法碾碎这条异想天开的排水渠。
让凌霄花吃了这丫算是不那么好的下策,毕竟谁也不知道这种人究竟是什么成分,凌霄花吃了会不会吃坏肚子。
更不要说,穆瑜甚至还很清楚,怎么拉这个世界的时间线。
所以,甚至可以直接让时间暂停,捡走所有装了引爆装置的机械昆虫,再拎起虞执交给机械树。
——小学门口原本就是“禁区”之一。
因为在这里有很多孩子,有很多完全没办法保护自己、必须要足够安全的环境,才能顺利长大成人的孩子。
在这里做出危险举动,不论是不是成年人,都将予以最为严厉的处罚。
“不急。”穆瑜说,“等一下再扔。”
系统愣了愣:“为什么?”
穆瑜:“怎么说呢。”
因为营救行动确实有点酷过头了。
虽然过了十九岁生日,但的确认为叛逆期很酷的大机械师导师,沉稳地把自己一个人的时间线又向回拉了二十几天。
穆瑜提醒系统:“我们的小朋友们已经开始行动了。”
系统:“!!!”
刚才还按着一串糖葫芦的隐形棉花糖连忙回头,才发现三个小兄弟才第一次合作,就已经格外默契地打配合,展开了争分夺秒的紧急营救行动。
没什么机械昆虫能跟金刚小蝴蝶比灵巧,穆雪团选手最近杀得儿童组遍地狼烟,滑联甚至在正式考虑提前让他升组,这一决策又引起了少年组的激烈反响。
近于透明的翅膀轻盈灵巧,穿梭在机械昆虫间、关掉引爆开关这种工作,对精通花滑的小蝴蝶来说,轻松流畅得几乎像是一场表演。
因为是和遥控玩具车一个操控逻辑,所以闻枫燃迅速学会并上手了大灰石头机器人的遥控器,正把大灰石头滴溜溜转到飞起。
什么都能吃、主要攻击方式是不停吃石头跳起来撞人的大灰石头机器人,恰好能吃掉被金刚小蝴蝶关掉引爆开关的机械昆虫。
戴着护目镜的小机械师坐在变形金刚的怀里,用磁悬浮手掌当工作台,埋头拆卸引爆开关、彻底销毁这些危险品。
这一整条流水线的效率高到不可思议。
这一会儿的功夫,借着烟尘的掩饰,那些红灯就已经悄无声息地稀疏了不少。
老师虽然不明就里,但在穆瑜的提示下,也毅然加入营救小分队,咬牙站了起来,负责分散对方的注意力。
——即使不是为了这个目的,老师也实在想问清楚:“虞先生!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这儿都是孩子!”
“我没想伤人!”虞执盯着穆瑜,他的脸色已经泛青,神色有些癫狂,“我只想让他放过我,要么给我陪葬……我一辈子都叫他毁了!”
看到那个克兰少爷昏迷不醒,虞执就知道自己完了。
虞执是清楚这些人有多没道德底线、为了发泄能做出什么事来的。
今天从这里回去,不只是他们会制造一场他没法自辩的抄袭事件,让虞执被灰溜溜赶出机械学院这么简单——他们是真的不拿人当人。
虞执猜得到,他们会让机械獒撕咬他取乐,对外只说是场意外,再给他换一副机械身体,叫他永远当他们的仆人。
“他把我赶出别墅,让我跟蒲家断绝关系,让我赔得倾家荡产,我都能忍!”
虞执咬牙:“因为我知道我还能往上爬,我还有未来,只要我够拼命,我就能爬到没人能看不起我的地方。”
“可现在都叫他毁了!为什么就是不放过我?为什么非要针对我?”虞执喊,“我的前途彻底毁了!全毁在他手里,这次我不会再忍了!我不会放过他——”
老师匪夷所思:“……叫谁毁了?”
“你知道他们能做出这种事……虞先生!”
老师几乎是脱口质问出来:“你知道,然后你把那孩子给他们?!”
虞执那些激烈的疯狂指控,在这句质问里几乎是戛然而止。
“因为毁了你的前途,所以你不能忍了。”这些话本不该一位老师来说,可老师实在忍不住,难以置信地盯着虞执,“要是他们这么对那孩子呢?你还能忍,是不是?”
“伤在疼孩子身上,疼在那孩子身上,没关系。哪怕是那孩子可能被拆解、可能被扔给一条机械獒撕咬,可能被改装成机器人,也没关系,是不是?”
“我没这么说!”虞执看起来依然怒不可遏,辩解却极为苍白,仿佛根本没想过这一点,“我会想办法保护他,我不会看着他落在那些人手里……”
“对。”有人在他身后说,“所以你就闭上眼睛。”
——不会看着他落在那些人手里,所以干脆闭上眼睛。
自欺欺人、得过且过、谎言叠着谎言,连自己也不清楚,那些“愤怒”和“愧疚”里是否有自己逃过一劫甚至成了受益者的侥幸。
也没必要清楚了,毕竟有些人就早该动手解决,一分钟都不该留。
虞执脸色骤变,他惶然回身,却已经被闻枫燃一拳砸在地上。
“弄几个小破虫子挡道?”闻枫燃踩在他胸口,蹲下来。
少年垂着眼,漆黑瞳仁冰冷,眼底透出叫人胆寒的戾意:“我拎着根水管从街头杀到街尾的时候,你还在点头哈腰,给这些人赔礼求饶呢。”
虞执从没见过这种人,他脸色痛得发青,被恐惧慑得说不出半个字。
“知道吗?”闻枫燃说,“你的前途是那时候丢的,你退了一步,你就再停不下来了。”
底线这种东西,只要后退,就再不能叫底线了。
因为只会一退再退,退到坠落悬崖、粉身碎骨。
虞执的瞳孔战栗,他攥着极细的意识导丝,想要操控一只机械昆虫飞过来,却被闻枫燃直接拎着根铁钎往地上一砸一撬,拆下来一块金属地砖,头也不回砸过去。
两者撞在一处,爆炸轰鸣烟尘四起,余波被穆瑜的方框及时收敛,悄然压缩成一粒微尘。
变形金刚把脑袋摘下来抱着,成功把自己的身高减到允许进入禁区的范围内,站在闻枫燃的身后,抱头看着虞执。
徒手拆了一众机甲的可怖机械造物,在灿白日光下,投落漆黑的阴影。
“我,我错了。”虞执吓破了胆,他不停后退,仿佛知道这时,才真正体会到蒲云杉被交给那些人、任那些人宰割的感受。
对这种人来说,这是种除非亲身落得到这个境地,否则永远没法感同身受的极度恐惧。
“你们说得对,我知道错了,我已经被毁了,我会被送去海上坐牢,你们再针对我也没意义。”
虞执本能地喊:“云杉,蒲云杉,你跟他们说……云杉!我知道错了——那是我给你买的蜻蜓!我本来想送你的,我知道你喜欢这个……”
带着护目镜和防爆手套、正忙于拆卸高危组件的小机械师,看着面前闪红灯的机械蜻蜓。
他记得这只机械蜻蜓。
在他还是小灰石头的时候,很多场梦里,都有这只机械蜻蜓。
螺丝刀一丝不苟地拆解。
重重砸毁最高危的部分、取出可能导致爆炸的原料单独保存,然后是意识操控模块,然后是翅膀、触角和机械身体。
小机械师在极度专心时听不见外界的声音,他安静地、迅速地拆解着这只机械蜻蜓,把零件规规矩矩地摆好。
他把零件全都整齐地、完全规矩地摆好,像在拆解和重新拼装一棵长歪了的乱糟糟的小机械树。
“在这个世界,我不要叫蒲云杉啦。”
小机械师还是很乖,但也已经隐隐约约到了一点点叛逆的年纪。
他在分神时听见模糊的声音,所以很认真地回答:“我要把这个名字带走,带去新世界,和导师先生、大雪团哥哥、大野狼哥哥回家。”
他给自己想了个超级酷的名字。
他告诉自己,也小声地、超级坚定地告诉生长着机械树的世界:“以后在这里,我要叫Smoky-greybigstone。”
小机械师字字铿锵:“请叫我烟灰大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