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儿臣妻子这个位置,除了表妹之外不作他想
阮问颖晕晕乎乎地回了家。
她整个人轻飘飘的,没有实感,仿佛踩在了云端。
谷雨请她洗手净面,她拿过对方浸好热水、拧了半干的巾帕往脸上轻拭,接着拿过第二条巾帕继续往脸上盖,全然忘了这是用来擦手的。
看得小暑在一旁忍俊不禁:“姑娘今儿个可真是心想事成了,我还从来没见过姑娘这么开心的样子呢。小暑在这里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谷雨佯怒地轻嗔她一眼:“大胆,姑娘的事也敢随意说嘴?这一路上就听你促狭了。还不快去把姑娘惯用的合栀熏香点上,请姑娘安寝?”
小暑依言去点熏香,口里却是不停,絮絮道:“我哪里促狭了?我是在真心实意地替姑娘感到高兴。姑娘喜欢了六殿下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夙愿得偿,我作为姑娘的丫头,难道不该替姑娘感到高兴,对姑娘说千百声恭喜?”
“你就胡说吧。”小满跟随阮问颖来到梳妆台前,比照着铜镜,轻手轻脚地把她发间的珠钗点翠取下,放回妆奁盒内。
“姑娘哪里喜欢六殿下这么多年了?明明是六殿下喜欢我们姑娘这么多年,把姑娘如珠如宝地捧着、惜着。今晚如愿以偿的人不是姑娘,是六殿下。”
小暑想了想,点点头:“也对,六殿下打小就和姑娘亲近,从前我只以为是他们相熟的缘故,现在想想,他是对姑娘不一般。”
小满取下最后一根松石莲纹金簪,拿起篦子,细细梳理阮问颖的柔顺长发,慢条斯理道:“这话听着吧,倒也还行,就是有一点问题。”
白露摇摇头,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麟德殿内不允许外侍进入,所有朝臣命妇的下人都候在宫门外,无从得知殿上发生的事情,其中就包括谷雨小暑等人,若非阮子望嘴快,恐怕直到此刻,她们也不会知晓赐婚一事。
“哦?”白露挑了挑眉,“你都看到了什么?”
“殿下都喜欢我们姑娘那么多年了,你跟在姑娘身边也有不少年头,却是直到几个月前才明白这回事,你这个不及时,来得是否有些太迟了?”
“不过这也只能说殿下和姑娘两个人都圆满了心愿。”小暑拨弄着熏炉里的合栀香片,继续说话。
阮问颖正细细啜饮着白露奉上的一盏蜜茶,宫宴里闹出了太多的事,让她无心用膳,心神也一直紧绷着,到家里一放松,就觉得有些渴了。
小暑撇撇嘴,将熏炉盖上,放在房间一角。“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无非是我迟缓呆笨,明明殿下把我们姑娘都快宠到了天上,我却只能看见姑娘对殿下的心意,实在惹人发笑。”
她第一个想到的人是阮淑晗,对方的闺苑离这不远,又从头到尾旁观了麟德殿上发生的事,还因为要跟着各自的双亲而没有和她同坐一辆马车,一定也有许多的话想和她说。
她想就着房间里暖融融的红泥小炉,捧着一盏热腾腾的茶水,与人坐在轩窗下面,借着月光洒进来的半片清辉听风赏雪,相谈至天明。
她原本还有些回转不过心绪,一直想着殿上发生的事,乍闻小暑之言,霎时被呛咳了一记,勉强才稳着放下了茶盏,双颊隐隐发烫。
阮问颖一点也不想睡,明明外面的天黑得厉害,伸手不见五指,还刮着风,下着小雪,她的心湖却像被月光照拂了满怀,雪亮雪亮的。
“我虽然愚钝,看不出来殿下对我们姑娘的心意,但我们姑娘对殿下的一片真心,我可都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我刚才那话说得也不算是错,顶多不全而已。”
谷雨铺好了床被,见小满那边已经梳理完毕,便取来一早准备好的寝衣,请阮问颖换上:“姑娘,夜已深了,请安歇吧。”
“姑娘的年纪不是还小吗,殿下纵使对姑娘好,我也以为他是拿姑娘当亲妹子看,哪里会想得到他对姑娘存着这般心思……姑娘可还没有及笄呢。”
“我时常跟着姑娘进宫,看姑娘去找六殿下,可不就只能看到姑娘对殿下的真心了吗?至于殿下,我又不跟着伺候他,怎么能及时知晓他的心意呢?”
这话说的,好像杨世醒对她是个——……什么一样。
“我知道。”小暑看起来也有些懊恼,轻轻打了自己一下嘴巴子,“我不会给姑娘惹麻烦的。以后在外面,一旦谈及此事,我都会闭紧自己的嘴,绝不多说一句,你们放心。”
白露急忙顺抚她的背,同时回过头去数落小暑:“好了,你这惊人之语还是少说两句,没得吓到了姑娘。还有,这些话你在姑娘房里说说便罢,外头可千万不能胡说。”
“可你们也不想想,我是跟在姑娘身边伺候的,姑娘一月里有半个月会进宫,与六殿下相见的次数不说十次也有八次,而这八次里头又有五次是姑娘主动去寻的。”
小暑一噎,和谷雨一块去整理香榻,抱着一床厚厚的绣腊红梅褥子嗫嚅。
但此时夜色深沉,阮淑晗说不定已经睡下了,这么贸贸然前去打扰不好。
且她的堂姐同她一样心有意中人,却始终离谈婚论嫁差着好几步,她如此寻过去,倒有些像在刻意炫耀似的,不妥。
接着,她又想到了谷雨和小暑她们,身为她的侍女,她们的职责就是陪伴服侍她,没有打扰之说,一定很愿意陪她彻夜长谈,顶多劝她几句早刻安寝。
可她不知道要和她们说些什么,难道说她此时所感的喜悦,她对杨世醒的那些儿女情怀,她心里关于今晚顾语司和沛国公那些行为的忧虑不解吗?
这些话就算她肯说,她们也未必能听得懂、接得着话,最后还是只剩下她一个人絮絮叨叨,毫无意趣。
至于她的母亲……如若没有从大长公主那里知晓其相关的盘算,她现在或许已经在对方的怀里撒着娇了。
阮问颖思来想去,都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选。
直到她把目光无意间移到腕上的簪花镯,才猛然意识到,她想要与之一起望月赏雪、促膝长谈的人,从一开始就只有杨世醒,再无旁人。
察觉到这一点,她很快换了寝衣,躺上榻,等待着明日的到来。
谷雨吹熄烛火,同小暑等人轻手轻脚地退出里间,留下一片安静黑暗。
阮问颖闭上双眼,准备入睡。
但她睡不着,整个人维持着亢奋的情绪,无法抑制地回想起宫宴上发生的事情。
当时,杨世醒那一番话说出来,整个麟德殿里都霎时安静下来,包括丝竹歌舞也全部停歇,不闻一丝声响。
那个时候,陛下是什么样的反应,其余人是什么样的神情容色,阮问颖都无暇去看。
她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似有弦音铮然作响,又在下一刻溘然琴断,余下满场空白。
她望着跪在殿前的杨世醒,身着一袭玄衣皇子服,腰佩螭龙白玉环,发束锦绡,暗纹叠篆,整个人看上去无比贵重,就连东宫太子也不可相较。
更不要说他通身的气派,便如此刻,他在殿上跪着,明明是请命的姿态,却丝毫不显卑微,反倒使人觉出一股昂然矜傲的味道来。
阮问颖没有出过长安,也没有见过全天下的男子,但在那一刻,望着跪在殿上的杨世醒,她的心里升起了一股浓浓的情愫。
他是这天底下最好的、最好的儿郎。
举世无双。
之后的事情,她记得清清楚楚。
对于嫡子的求娶,陛下故作沉吟:“皇儿此言当真?朕知道你一向心宅仁厚,但太后方才说了,此事只是容后再议,并非拒婚,于你表妹名节无损,你不必担忧。”
“儿臣字字句句皆出于肺腑,绝无虚言。”杨世醒不卑不亢,“儿臣与表妹从小一处长大,情谊深重,儿臣妻子这个位置,除了表妹之外不作他想。”
他郑重地叩首行礼:“请父皇成全。”
没有一句浓情蜜意的剖白,也没有一声山盟海誓的承诺,不过是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道明他想要求娶的意愿,却让阮问颖觉得比所有风花雪月的说辞都要真挚动人。
如果陛下在这时询问她的意思,她一定会不顾任何贵女的矜持,毫无犹豫地颔首谢恩。
陛下的神情却很奇怪,像动容,又像怀念。
他端坐于上首,看着底下行礼的嫡子,半晌没有言语。
太后的神情与他有几分相似,但要多一点复杂感怀。
皇后的脸色也比较古怪,怔怔地望着亲子,仿佛头一回认识他,意识到他的存在。
阮问颖看在眼里,心里一阵打鼓,不明白这是怎么了。
是杨世醒说错了话吗?可瞧着陛下几人的神情,也不像是在感到恼怒不满……真奇怪。
最终还是由真定大长公主解开了这份疑惑。
她面庞上的笑纹舒展开来,彤红的宫灯照耀着她,倒映出精致的花穗垂影。
有那么一瞬间,她好像年轻了许多,重新回到了风华正茂的岁月,变回了那个名动长安的第一美人。
“六皇子的这番言论,倒让老身想起了许多往事……当年,他父皇也是这般跪在先帝跟前求娶他的母后的,连说的话都差不多。”
她缓缓笑道,似充满了欣慰,眼里亮着不知是宫灯摇曳还是回忆升起的光。“可见是亲生父子,在面对喜欢的姑娘时都一个模样。”
陛下疏朗宽笑起来:“朕当年可比他要强多了,与皇后从小定下了亲事,哪需得求什么恩旨。”
笑完之后,他又凝神看向嫡子,目光悠远源长,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过,有一点,朕不及他。”
“这一份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之谊,是朕怎么求,也求不来的。”
他长长舒出一口气,笑叹:“醒儿啊,你的运气可比父皇要好多了。”
杨世醒大大方方地一笑:“既如此,父皇何不锦上添花,让儿臣来圆满当年的遗憾?”
陛下朗声长笑起来。
“说得好,我杨家儿郎就该这般果断决魄,坚定心意!”
“来人啊,传朕旨意——阮氏嫡女问颖,秀毓灵钟,淑娴德备,温婉端柔,兰心蕙性,堪为良配。特诏命赐婚于六皇子,待得择定良辰吉日,便即完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