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章殿下天潢贵胄,微臣不敢攀亲
兄妹俩谁也没有料到杨世醒会忽然回来。
虽然他们的话题大部分都围绕着杨世醒,但在阮子望表明了要在殿里待到对方回来的下一刻,他就真的回来了,如此恰逢的巧合,还是令他们颇感惊讶。
阮问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杨世醒是不是早就到了,一直在外头听着他们的谈话,才能这么完美地掌握进来的时机。
当然,她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他对她一向爱重,她相信他不会这么不尊重她。
就是不知道她的二哥怎么想,会不会在心里更加把他和卑鄙小人等同,落下不佳的印象。
她赶在阮子望回过神来前上前,对杨世醒盈盈展开一个微笑:“表哥,你回来啦?今日下朝怎么这么早?可是麻烦事都解决了?”
杨世醒瞧着她,没说话,似是在思考她询问这话的真意,又或者是不习惯她在称呼上的改口。
但他的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镇定,不露声色,落在不熟悉他性情的人眼里,便和冷淡沾上了一点边。
阮子望就是其中之一。
“还好。”他有些硬邦邦地道,“见到小妹安然无恙,气色红润,微臣便明白这几日的担心多余了。多谢殿下对小妹的照顾,如果没有别的事情,微臣就带着小妹告辞了,不叨扰殿下。”
实际上,她的二哥之所以会在亲缘关系上做文章,恐怕是她方才笑着唤了杨世醒一声“表哥”的缘故,在因此觉得吃味。
他边说边行至紫檀屏案旁,示意兄妹俩在贵榻上坐下,并唤人呈来茶酒点心,在看似随意的寒暄中把阮子望的话套了个遍,摸清对方都从自己妹妹那里得知了什么。
真是……她都不知道该怎么说。
看见阮子望那副无知无觉的模样,她的心情又是郁卒又是纳闷,不明白她二哥这么一个实心眼的人是怎么在战场上运筹帷幄的,难不成他在领兵作战时从来只管闷头冲?
杨世醒的套话很快,不过两三句言语就完毕,回到了正常的交流上。
口吻算不上有多么热情,但颜面是切实给足了,至少阮问颖没听见他对谁说过“快快”两字,就是对徐茂渊和裴良信等文师武傅,也不过加了个“请”而已,今日之言可谓殊荣。
照理,朝臣与皇子之间该以品阶论上下,不可称臣,毕竟素来只有君臣之说,便是东宫太子也不可僭越,遑论皇子。
可惜阮子望听不出来,神情没有多少改变,依旧带着一点行礼时的生硬,收势起身,微垂着首道:“殿下天潢贵胄,微臣不敢攀亲,岂可忝居表兄之辈。”
他上前一步,有些生硬地行了一个礼:“臣阮子望参见殿下,殿下万安。”
阮子望没有立时回答,而是过了一会儿才开口,不知是同样察觉到了他的言外之意,还是被他这一连串的表兄表妹给绕晕了。
“今日终于兄妹团圆,表兄可是能放下心了?”
反而为了防止杨世醒多想,阮问颖在暗地里偷偷扯了一下他的衣袖,示意他态度好点。
阮问颖有点怀疑他想说的不是牵挂,而是不服,只不过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换了一种较为温和的说法。
听得阮问颖在心里直叹气,心想,她要是不知晓她这二哥的性情,估计就要以为他是故意阴阳,在讽刺杨世醒的身份了。
阮问颖在旁听着,心里分外纠结,既不忍见她二哥这么毫无防备地被人套话,又明白这是必要的流程,要不然他们在之后的交谈中一个不小心说岔了话、被察觉出端倪就不好了。
阮问颖一边为阮子望的言语生起一种啼笑皆非的感动,一边暗自庆幸她改口换了称呼的先见之明,要不然让她二哥听见“世醒哥哥”这么一个甜腻腻的称呼,指不定他会有什么反应。
“表兄与表妹兄妹情深,先时入宫求见表妹,遭我婉拒,表兄虽然在面上没有什么表示,但我知道,表兄心里是牵挂着表妹的。”他含笑说话。
“……”杨世醒安静了片刻,目光不动声色地瞥过她含乖带巧的脸庞,转移到阮子望的身上,不露任何痕迹地流畅接口,“免礼。表兄快快请起。”
又很自然地把话题转开,不让其有发挥的余地:“前几日,表兄心挂表妹的安危,数度想要入宫一见,但因个中缘由之故,都被我暂时回绝了,还望表兄见谅。”
好在杨世醒很愿意给她颜面,没有计较阮子望堪称失礼的言辞,勾唇弯出一个淡淡的轻笑:“表兄言重了。杨阮两家世代姻亲,不过一声兄长之称,如何担当不起。”
但一来杨世醒领旨监国,陛下不在宫中的这段时日,他代表着陛下,见他如见天子;二来,她的二哥也不是会在称呼上费神的人,许是觉得顺口就那么说了,没有什么别的心思。
杨世醒目光微转,看向阮问颖。
阮问颖连忙以眼神示意她什么都不知道,这不是她和她二哥提前商量好的话。
两人的来回不及一息,快得让旁人根本察觉不到发生了什么。
杨世醒平静道:“恐怕要让表兄失望了,世醒尚有要事欲拜托表妹,需得劳烦表妹在宫中多留两日,暂时不可随表兄回家。”
阮子望的嗓音有些发紧,仿佛在努力压抑着不满:“殿下还有什么要事要麻烦舍妹?”
杨世醒淡笑不语。
这便是不可对外人言了,即使勇直如阮子望,也知晓六皇子殿下一旦摆出这样的态度来,他就是再问也问不出什么。
而且他还不能问,因为杨世醒是君,他是臣,从来只有君问臣,没有臣问君的道理。
他只能生硬地道:“既如此,还请殿下好生照顾小妹,不要让她再受到什么委屈。”
又在片刻的静默后忽道:“殿下可知,小妹对那徐家之女的行径很是厌恶,但为了殿下着想,不使殿下与徐大人离心,她一直都隐忍着没说出来?”
“二哥!”阮问颖这下是真的震惊了,失声急唤,“你在说什么呢?你——”
“你不要拦我。”阮子望罕见地打断了她的话,神情严肃,“我是在帮你把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说出来,免得你一直憋在心里,把自己憋坏,别人还不了解你的难处。”
说完,不等她有所回应,他就转头看回杨世醒,以一种夹杂着审视和挑衅的口吻说话。
“小妹在方才与微臣交谈时,言辞之间充满了对殿下的欢喜和信任,不知殿下是否也对小妹怀有同样之情?肯替小妹排忧解难,不让她为了大局之故而委曲求全?”
“二哥!”阮问颖又气又急,几乎涨红了脸,“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插手我的事了吗?为什么还擅自替我做主?你——你凭什么!”
“这是什么话?”阮子望惊讶不已,“我不过是帮你把心里话说出来,又没硬拉着你回家,也没有拦着你继续待在宫里,怎么就成擅自替你做主了?”看起来是真心不觉得他这番言语有什么不妥。
阮问颖简直要被他气哭,鼻尖泛起一阵酸涩,泪珠也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你——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她含着极度愤怒和颤唞的哭腔抛下这一句话,起身离席,掩面奔进殿后的内室。
“颖颖!”
“小妹!”
两声呼唤伴随着两道颀长的身影在同一时刻站起。
“你在做什么?”杨世醒率先回头,把目光从阮问颖消失的背影处收回,朝阮子望发出诘难,“在和她说什么话?”
阮子望满脸惊讶茫然,完全料想不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连君臣之别也多顾不得,支支吾吾道:“我——我没说什么啊,就是把她的心里话说了出来,是在帮她——”
“帮她?”杨世醒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你知道她多大了吗?知道她是个有自己主意的人吗?知道她寻常和我相处是什么模样、有没有和我提过你说起的事吗?”
“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贸然把一切宣之于口,不仅辜负了她对你的信任,更是把她的颜面踩在了脚底。你这样做,让她以后如何自处?如何面对我?”
阮子望被他打击得脸色有些发白,终于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有所不妥,但还是强撑着不肯承认:“我、我怎么把她的颜面踩在脚底了?我分明是在替她试探你的感情——”
“这就是在落她的颜面。”杨世醒冷笑,“你既然觉得那些话她不好意思说出口,凭什么觉得当着我们三个人的面说出来是在帮她,对她有好处?”
“你若当真为她着想,不想让她受委屈,便该在私底下和我谈,而不是当着她的面大张其词,还以一副为她好的姿态让她闭嘴。”
“你这不是在帮她,而是在自我满足。你根本就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阮子望的脸色一阵青白交加。
他试图做最后的涸鱼之挣:“是,我是考虑不周全,没有顾虑她的感受,这一点是我的错。”
“可我不过是说了一点话,怎么就落她的颜面了?那些话都是她的真实所想,难道你会因此而计较她心胸狭窄、不够大度吗?如若不然我,怎么会落她的颜面?”
杨世醒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嘲讽和恚怒从他的脸上褪下,取而代之的是不愿多谈的无趣。
“你妹妹说得对。”他移开目光,“你的确什么都不懂。”
“请回吧。”他用一种漠然的口吻下逐客令,“过几日我会亲自把她送回府上,希望到时你能够明白一点,不要再让她伤无谓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