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玉坠
叶清漪独自一人站在屋檐下等候许久,听到开门声响后立刻便转过身去,见叶世泽神情一如既往,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而叶世泽明察秋毫断案多年,又岂能察觉不到叶清漪的小心思?
他板着脸,瞥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爱女:“怎么,怕为父为难小国舅?”
叶清漪干笑两声,连忙摆手:“怎么会呢,女儿只是在等父亲出来。”
说着叶清漪的手已经自然地挂在了叶世泽的臂弯。
“天色已经不早了,父亲便留在朝霞苑歇一晚上吧,定国公那边女儿都已经商量好了,明日再去拜访也来得及。”
叶清漪挽着叶世泽的手臂,谈话间便不时轻微摇晃一二,一举一动撒娇意味十足,竟让叶世泽神情多了几分恍惚。
印象里,他的漪儿自打她母亲去世以后,便鲜少有这般小女儿家的模样了,如今再次见到,居然让他心中觉得不甚真实。
他眼眶渐渐溼潤,只朝着叶清漪略微点了点头,此事便是应下了。
因夜色正浓,叶清漪并未注意到父亲情绪上的波动,见到他答应了自己的提议便立刻扬声传唤人来给他收拾屋子。等到将叶世泽都安顿好后,天色已经很晚了。
朝霞苑内一片沉寂,只闻蛙声与虫鸣。
李景知下意识又将手往后藏的更深了些:“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甚至还能瞧见他露在空气中清晰可见的锁骨,棱角分明,肤色白皙,再加上他一脸心虚将手背在身后的模样,便有种难以言明的感觉。
叶清漪怀疑的目光越来越重,但见他没有想要告知的意思,便也不再追问,正打算转身回去睡觉时,余光瞥见了应当是方才被他放在桌上折扇,这把扇子倒是同他以往带着的不大相同。
一入里间,叶清漪便与他四目相对。
“你伤还没好,怎么又开始不老实”
一瞬间叶清漪差点就以为自己仿佛那个夜闯深闺的登徒子,吓得她在立马在慌乱中移开了目光。
叶清漪看着眼熟,便不自觉地往前走了两步,伸出手将那折扇握在了手里把玩。
“你,你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屋里干什么呢,府医不是交代了不准你随便下地走动的吗。”
大晚上不睡觉李景知这是做什么呢?
“李景知?”
李景知只穿了一件寝衣,由于担心衣服太紧会不利于他伤口的恢复,因此这件寝衣格外肥大,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
李景知见到她躲闪的眼神后才反应过来,面色绯红,神情不大自然地腾出来一只手来整理衣襟,他轻咳一声解释:“白日睡得太久了,眼下便有些睡不着。”
他伤还未好,叶清漪担心他在屋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也不再理会什么礼数,抬手便推门而入,脚步匆匆往里走。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屋内突然传来李景知慌慌张张的声音:“稍等一下!我马上就来!”
里面紧接着又传来“叮咣”碰撞的声响。
“你手里拿的什么?”
叶清漪回房时路过李景知的屋子,烛火通明的屋内,一道挺拔如玉的颀长身影投映在了窗前,他手中似乎还在摆弄着一个物件,视线朦胧中叫人看不真切。
“哎!”
叶清漪心中略有犹疑,上前几步轻轻敲响了门。
叶清漪心中不疑有他,点点头后将目光转移到了他藏在身后的手上。
李景知下意识就要追上去抢回来,不料牵扯到伤口,疼得他弯下腰忍不住嘶声叫痛。
叶清漪哪里还管得上什么扇子,当即忙跑上前将他扶坐在了床上:“你要是再这样不管不顾,我可就不管你了!”
李景知忙蹙眉抓住她的手腕:“别走,我一定听你的话.”
他目光太过炽热,里面包含了太多叶清漪看不懂的情绪,让她几乎是瞬间移开了手,别过头去轻声应了。
“最好如此。”
她声如蚊呐,站起身头也不回的跑出了屋,还不忘顺手将门带上,颇有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李景知仍旧坐在那里,手掌心还残存着未散去的余温,那是叶清漪手腕的温度。
他轻轻拿起方才叶清漪随手放在床边的折扇,扇柄以玉制成,但其中光泽早已黯淡,看上去已有些年头,尾部像是被什么东西凿出来了一个小孔,李景知拿出被他一直藏在身后的物件。
那是一串琉璃玉坠,成色剔透,打眼一看便价值不菲,但上面些许的裂纹足矣看出这玉坠也已经是从前的旧物了,不过它的主人相当爱惜,保养依旧崭新如昨。
他小心翼翼地将玉坠上的细绳穿进了折扇上的小孔,合而为一时,过往的记忆也如潮水般一涌而起。
“李子哥哥,你为什么要一直护着那把扇子啊。”
这是他与那个女孩被关在一起的第七日,他早就适应了女孩的聒噪,也懒得去纠正她的称呼。
当然,对于这个问题,他也懒得回答。
“你这扇子材质不像是民间的,你该不会是什么宫廷侯爵家的孩子吧?!”
这话一出,他才有了反应,一双桃花眼倏地睁起,却在对上那女孩的目光时止住了眼中那一抹不易察觉的戾色。
她眼眸弯弯仿若一道月牙,正傻愣愣地对他笑,一时之间,他竟然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我们一定会有救的!你失踪了这么久,家里人肯定会急得找来的!”
不会的。
不会有人来找他。
不会有人担心他的。
“不好了二当家的!朝廷带兵打上来了!!!”
“快跑!”
“这个给你,路上如果见到大理寺的人只要看到了这个就不会误伤到你!”
被扔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成色上好的琉璃玉坠。
“那你呢?”
“你先走!我断后!等你出去以后叫人来救我!!!”
那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被人担心、被人保护的滋味。
他是天之骄子,可却也是真真实实的凡人,凡人也需要疗愈。
“叶大人还望此番可以替景知隐瞒身份。”
“我答应你。”
“少爷,属下终于打听到了,这坠子是叶大人亡妻的陪嫁。”
“您要找的人应当就是叶大人的长女,叶清漪叶姑娘。”
初见时,他一身傲骨被折断陷于淤泥之下,而她如攀长在悬崖间的兰草,越挫越勇。
待到少女初长成,窈窕婀娜时,他早已成了京中人人厌恶的纨绔,而她是名震一方的大才女,求娶之人踏破门槛。
旧梦已去,物是人非。
如今能在她身边,他李景知便已很是满足,不敢再奢望其他,更不敢再与那个“叶子”相认。
李景知默默地把折扇与玉坠一并收起来,藏在了枕下。
风过烛熄,一室梦眠。
屋外,叶清漪并未走远,她站在门口,直到屋里一丝光亮也没有,才缓缓抬起头来,任由清风拂面。
她将手按在心口,那里在方才李景知抓她手腕时有过一瞬的悸动。
她闭着眼,叹出一口气。
那把折扇,她兴许有些印象。
如今她倒是越来越好奇,李景知在父母的呵护下,在定国公府上下的爱戴中,怎么会无缘无故被山匪劫走?
这其中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缘由。
兴许在这次寒水县的案子里,她也能查明当年真相。
次日,因着几人都怀着心事,天不亮便早早醒来。
叶清漪先带着叶世泽见了定国公夫妇,寒暄一段时间后用过早膳便准备辞别。
临走前,叶世泽拉着叶清漪说了许久的话。
“漪儿,为父只能让你留在定国公府再委屈一段时日,如今我官职未复,恐难在梁世琛那小子手上护你周全。”
叶清漪笑着摇摇头:“没关系父亲,女儿都明白,女儿也不觉得委屈,只是父亲回去以后要照顾好自己。”
叶世泽闻言欣慰地拍了拍她的手:“漪儿放心,有你蒋寒兄长在,为父便没什么可操心的了。”
蒋寒是叶世泽一手带出来的学生,自小便同他感情深厚,与叶清漪的关系也形如手足。
“既然如此,女儿便放心了。”
“对了。”叶世泽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转移话题道:“近来梁家可有提起同杳杳的婚事?”
“并没有。”
叶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梁丞相那般懂得权衡之人,怎会在此关头提两家婚事,不先退婚都不错了。
叶世泽:“这样最好,待此番回府,我便先让杳杳断了嫁去丞相府的念想,那梁家不是什么好去处,这婚事不要也罢!”
叶清漪闻言一笑:“那女儿就祝愿父亲您能得偿所愿。”
目送叶世泽上了回叶府的马车,叶清漪才依依不舍地转身回朝霞苑。
路上再次想起叶世泽走前同她说的话。
想要叶轻杳打消嫁给梁世琛的念头,谈何容易。
毕竟,丞相府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攀附上的达官显贵啊。
“看来我家又要有热闹看了。”
在红袖与绿箩错愕的目光下,叶清漪勾唇轻笑,脚步也随之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