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段传武的话真实到刺耳，一语道破谢家百年来骄傲又可悲的坚持。可谢如期的脸上却没有丝毫惊色，他仍是那般平淡地看着他：“那照段将军所说，神龙山上那位山主便不是想要我谢家之名了？”
    谢如期幼年便跟随父亲南征北战，他见过太多想要招揽谢家的人，幼年时看不懂人情世故，等到大后稍微一想便能明白，那些人看中的不是谢家的兵权，便是谢家的名声。特别是在这王朝危如累卵的时候，仿佛只要污了谢家忠贞不渝的名声，他们便有了起兵造反的借口。
    谁知那“神龙山”是不是也想借他之名自立一方？
    听了他的话，段传武却很是自信地笑了起来：“谢小将军大可放心，神龙山对你谢家军可没有半点心思，因为我们那山主，不过是个年方九岁的女娃罢了。”
    谢如期一直冷淡的脸上终于第一次现出了惊讶之色。
    段传武笑得颇为得意：“九岁孩童，又是个女子，自然不可能有争霸之心。如今招揽人手，也不过是想要护得一方安宁罢了。”
    “这怎么可能？”
    “不瞒你说，我得知的时候也甚是惊讶。可咱们那山主虽然出身农家，却是个伶俐至极的人。而且，她还是神龙亲自选中的人，每日侍奉神龙，可求来雨□□霆。我虽只去了不到三月，却已经亲眼看到荒山变良田。如今那边风调雨顺，百姓安康，又有神龙威慑，寻常宵小不敢犯事。段某只愿终老山上，便觉此生无憾了！”
    他详细地给谢如期讲了自己因为水灾逃难山上，之后看到的一系列奇迹。说起当初那些饥寒交迫惶恐不安的难民如何变得安定富足，神色间都有了安宁之色。寻常妇人都敢单独带着孩子在山上自由来往，本来一贫如洗的难民辛苦劳作三月便有了余粮。神龙教给他们防疫之法，又找人给他们开蒙识字。前些天山上几个最有见识的年轻人带了山上产粮去附近村镇售卖，回来后山上便多了往日里百姓都不敢想见的“无用”物什……
    他说得很是仔细，且神情恬然又骄傲，显然并没有说谎。谢如期沉默地听着，听他没说几句就要提一句“神龙”的大恩，脑中不期然就想起前些天救下他一命的那条小龙。
    他后悔了。
    另外一边，叶悬光仍然在快乐地收割功德中。
    谢如期心里仍是有些天真的念想的。在他看来，谢家有从龙之功，又是世代尽忠的，皇帝与他谢家天然就该是站在一起的。可当他几日后进宫面圣时，陛下说出的话却如兜头一盆冰水，浇得他彻骨寒凉。
    “朕闻爱卿得神龙青眼，不知可否替朕向上神乞得太液金方，予朕万年长生？”
    帝王仍然算是是年轻的，可那双眼睛直勾勾盯着他，眼中已尽是被酒色浸染的浑浊贪婪之色，再无当年少年登基时的意气风发。见他许久不出声，脸上露出不快之色：“爱卿可是不愿意？”
    皇帝眉头微蹙，似是也感觉他说得有理。旁边的监官凑上前和他耳语两句，他脸上很快又露出笑容。他颇为欣赏地看着谢如期，说道：“爱卿未免太看轻自己了。你的赤胆忠心感动天地，才降下神龙护你安全。如此看来，将军在领军作战上也能获得护佑，总能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那会是同一条龙吗？
    段传武穷尽口舌，也没能说动谢如期弃下一切跟他去山上当武术师父，只能遗憾告别。
    谢如期低下头，掩下眼中的震惊失望，麻木道：“末将……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于神龙连草芥也不如。蝼蚁的愿望，上神又岂会应答？”
    他期待地看着谢如期，可他的声音在谢如期耳中却已经渐渐模糊了，清晰起来的是几天前段传武离开时对他的警告。
    “他不信你，你表现得越是出众，便是把那根刺往他心里扎得越深。我知道你悍不畏死，可你不怕死得不清不楚，先祖荣耀一时尽丧，百年之后还被后人唾骂吗？你不后悔吗？”
    可这是他亲手放弃了上神给他的拯救，如今被轻贱侮辱……也不过是他咎由自取。
    她救下的黎民百姓已超过数十万，获取的功德之力不但让自己彻底脱离了泥鳅姿态，带来的名声加成更是流传千里。从扶余山到定河州口，叶悬光到过的地方都在歌颂着神龙的功绩，她没去的地方在焦急等待她的降临。凡她到处，都是箪食壶浆朝拜祭礼相迎，那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溢于言表，这更加深了功德之力的纯度，也让叶悬光的实力飞快壮大。
    章阳村口，十几个农夫正挤在村头大榕树下焦急地朝远处天空遥望。
    烈日当空，万里无云，这样的天气已经持续了三个月。地里的赤麦已经到了该灌浆的时候，可贼老天还是滴雨未下。眼看今年的收成就要完了，村里的几个村老都在商量着要怎么度过第三个灾年，西边忽然传来了神龙降雨的消息。
    “那神龙可大可小，大时身长百里，遮天蔽日，小时缩地成寸，可匿于飞檐之下。神龙呼吸吐纳间就能招来风雨，一个喷嚏就雷霆万丈。且神龙最是嫉恶如仇，有那作奸犯科的人，神龙一道霹雳便把他们劈作飞灰……”
    榕树下，一个戴着书生布巾的男人正口沫横飞地跟一群村汉侃侃而谈，他穿着的是书生长衫，可长相却有些尖嘴猴腮的，颇有些沐猴而冠的样子。他说到尽兴处，只恨手中少了个惊堂木，不能像县城里说书先生那样一拍之下震惊四座。
    他正说到兴起，忽然听到旁边传来一声嗤笑：“朱秀才，你吹得这样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亲眼见过呢！”
    朱元江涨红了一张脸，辩道：“我虽没有亲眼见到，可我那同窗是徐江口人，他们那渡口都已经干了一月有余，那神龙过后，河口涨满，如今已经重新能行船了！”
    “嘿，不过道听途说，神龙有没有还不知道，你也讲得如此夸大。无怪乎京里大人亲口说你只能当个穷秀才了！”那人仍然大肆嘲讽着。
    朱元江再次红了脸，这次是气得。他自诩天资聪颖，十八岁便考取秀才功名，可至今已过去十五年，他所写文章总是不对主考官胃口，加上之前一次乡试中，那京里来的主考亲口批过他“形容猥琐，难登大雅”，连他最后一条走偏门谋官的路也给堵死了。他心灰意冷之下，难免放浪形骸，圣贤书也不读了，每日沉湎杂书话本，早就从人人歆羡的秀才公变成了被人轻看的穷秀才。
    说话的人和朱元江差不多大，小时候没少被大人拿来和他比较。如今看他落魄，心中只觉扬眉吐气，抓住机会便想再讽刺几句。只是这次他还没开口，就被旁边的村人猛地拉住。
    那人略显呆滞地抬头看着天，喃喃道：“别说那些不敬言语了。朱秀才说的是……是真的！神龙是真的下凡了！”
    只见那西边天空，正有一道身影遥遥飞来。初时看来只像是乌云一线，转瞬便已经到了他们头顶上。那身躯是他们不敢想象的巨大，或许不如朱秀才说的那样身长百里，可因为离他们近了，那如巨木般粗细的身躯也足以遮蔽他们眼中的烈日。巨龙身上覆着一层灿烂的金鳞，且身周云雾缭绕，透着光看去，连那云雾好像也变成了金色。神龙发出一声长啸，只让这些人心神荡漾。
    十几个村汉站在下面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除了朱元江，这里没有读过书的人，只是他们那贫瘠的认识里却从此固化了“仙神”的形象。
    那传说中的仙神，就该是这样的！别的神仙道士，那都是冒牌的！
    也是这些人没人能听懂龙语，不知道叶悬光此刻喊着的其实是“让一让让一让！快要收不住撞到了！”
    在村人眼中，只看到原本巨大的神龙迅速缩小，呼吸之间就从遮天蔽日的巨粅变成了普通水蛇粗细，轻盈无声地盘在了一块青石之上。
    成功着陆！有惊无险！
    而且看大家的表情，这个逼到底还是给她装到了！
    叶悬光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熟练地端起架子，开始倾听百姓的诉求。
    经过这段时间的神龙实习期，叶悬光对于如何最大限度刷功德值已经很有经验了。首先是一定要选择人口稠密受灾严重的区域，在他们最为困窘的时候登场，营造出一种救世主的气场，能最大限度放大自己的作用。
    其次就是登场方式一定要酷炫，之前好不容易长好的鳞片一定要全部秀出来，用水冲刷得金光闪闪的，还不能吝惜功德之力，哪怕是自己的人类审美觉得太浮夸了也要在周围造出点云雾特效，选好出场角度，充分利用光影变幻，让下面的人看着她的时候有种宛如动画CG一样的神圣唯美。
    最后是要贯彻社畜摸鱼绝学，哪怕实际上没花多少力气，也要假装出“为了你我已倾尽所有”的样子，让甲方充分体谅到打工人……哦不，神仙的不容易。
    只有这样，她才能给这些人留下最深的印象，获取到最多的功德之力！
    她叶悬光就要做这个世界的卷王，让以后再出现的真神或者神棍提高作案成本，把竞争直接扼杀在摇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