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叶悬光在辽河边界处布下最后一道降雨，便打算打道回府了。
再往南去就是那宁王的核心腹地，这人能有现在的位置，也是占了天时地利的便宜，那边的人生存算是富足，她去了也没多少功德值好攒。不如现在回去看看神龙山那边，也不知道她出来这几个月，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她在路上看到了谢如期护送着的难民队伍。本想着护送他们一段，可谢如期不知从哪招来了上万精锐，一路将那些难民护在其中，进退有度军纪森严。他足智多谋，躲开了数次朝廷大军，又兼对地形地貌熟悉至极，这一路难民不但没死几个，还有些人眼看着养胖了点。
谢如期相貌堂堂，一路上又言必称神龙施恩，叶悬光是眼看着自己的功德刷刷上涨，心里对自己招的这名员工简直不能更满意。
她放心地把难民交给了谢如期，自己哼着歌快速赶回了神龙山。
刚入白河地界，叶悬光就怀疑是自己找错了地方。
上次离开的时候，这里还是半边泽国，城镇村落都荒凉凋敝得很。可她现在飞在空中，下面已经是一片热闹。洪水退去的荒地上到处是开荒的农夫，更不用说那些本就繁华的城镇，进城的人流排出一里多长，城中街道熙攘，糖盐糕饼、农具竹器等各种小摊贩见缝插针地摆着，叫卖还价声吵得用全部神识去听的叶悬光有点脑仁疼。虽没什么贵重物品，可看行人数量和人们脸上鲜活生动的表情，不难看出这座小城正在焕发出如何的生机。
等到再往前看到神龙山的时候，叶悬光就更不敢认了。
原来只有山腰一小片开辟作村落的地方，如今山上随处可见草屋瓦房不说，就连山脚下也依山辐射着数座村子。妇人孩童进出其间，俨然已有了欣欣向荣之感。
叶悬光：？？？
神龙山上依然留下的这批人，都是当初经过自然筛选的。他们已无处可去，对那些同样流离失所的难民天然就有种同胞般的认同感。加之叶悬光之前以身作则的积德行善行为，让这些人自发组织起来，一边对山下的难民兄弟伸出援手，一边趁机开始拉拢信徒。
大人们说得专注，林小水却眼尖，她一眼看到了停在庙宇飞檐上的叶悬光，眼睛一亮，指着上面便大声欢呼出来：“龙神！是龙神回来了！”
叶悬光之前临走时很是立了一番威风，用雷劈了好些个她看不惯的老封建宗族乡贤。她身份超然，又是恩威并施的，因此她走之后，之前立下的规矩还在。且因着龙神威名，吸引了更多的因洪水失去家园的流民前来依附。他们选了一批人上山，那些住不下的人也没有远离，依着山脚下开了田起了屋，就这么越聚越多了。
叶悬光再次提出疑惑：“那城镇里呢？你们总不能去城里拉拢信徒吧？”
这怎么都成了我的功劳了？
我明明只是顺路救了个看起来长得挺好看的少年将军，怎么就连带着我的领地事业大发展了？
叶悬光像是做梦一样摇摇晃晃飞回到山上，刚到了原来的地方，就见到最初村老们为她建的那座简陋的“龙神庙”已经被推倒重建，矗立在原址上的是一座堪称豪华的庙宇。里面香烛萦绕，供奉着的雕像高大巍峨，鳞爪姿态都栩栩如生。林大壮带着林小水站在庙前，一边招呼着来往香客，一边跟几个叶悬光有些眼熟的村人商量着什么。
段传武一张脸上写满了喜气洋洋，半是得意地说道：“城镇里的气象自然也是龙神大人您的功劳啊！这白河前线的守军本就是谢家军，之前他们被朝廷压制着，可数月前传来消息，谢小将军在东南边被神龙大人您点化，直接反了！当夜城头变换大王旗，谢家军直接接管了城中事项。他们本就是清正廉洁之军，自然给这边带来了新气象。唉，说来惭愧，我也曾只身前往王庭，想要游说谢小将军前来效力，可终究是未能如愿，没想到……恭喜龙神大人！如今名臣良将尽皆归附，大事可成矣！”
人还是那些人没错，所以，真的不是她找错地方了？！
叶悬光被迎进了不知比之前规整了多少的祠堂里。她坐在软垫上，香茶点心奉于面前，下面坐着两排的人，各个喜气洋洋，轮番跟她汇报这些日子山上发生的事情。
叶悬光只觉得面前的事情发展充满了槽点。可看着大家喜气洋洋的样子，又觉得吐不出来。
以临时村长林大壮和保安队长段传武为首的人送去了粮食衣物，助他们开地建屋。每隔一段日子，还会有扫盲班下山教他们识字，以免龙神回来了无法与信徒交流。没过多久，安定的生活就让不少彷徨无措的难民心甘情愿加入了“神龙教”，每月上山礼拜，香火络绎不绝。
算了算了，反正功德值涨了，就随他们折腾吧。反正她只是一条只会打雷下雨的龙而已，这人间风云变幻，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叶悬光：“……”
叶悬光非常不负责任地想着，也很快回到了自己原来的生活中。每天出去溜达一圈，到该下雨施肥的地方降雨打雷彰显一下存在感，然后就是每天心安理得给小姑娘讲故事顺便享受梳鳞。
几个月不见，林小水长开了不少，且因为常以“龙神青眼使者”的身份跟着父亲在外面跑的缘故，见惯了人情世故的小姑娘身上多了分坚毅果敢。她又听了一遍则天皇帝的故事，犹自不满意，想要听更多女皇的故事。
小女孩想要上进是好事，叶悬光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记得的那些封建女帝结局都算不上好，干脆把那些近代的英勇无畏的女战士们换了个背景，一个个讲给林小水听。这顿时给小姑娘又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只属于小孩子的稀奇古怪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差点把叶悬光搞成小孩子恐惧症。
好在没过多久，谢如期就带着难民抵达了神龙山地界。林小水被林大壮抓去干活，也没人陪着叶悬光咸鱼了。
这一行人跋涉千里而来，一个个风尘仆仆满面风霜，整支队伍伤残过半。可好在人员折损尚在可接受范围内。这固然有护谢难民的尽是精锐士兵的缘故，可其中也离不开谢如期的神机妙算和足智多谋。
驻守白河前线的本就是谢家军自己人，多年的默契让难民交接相当顺利。谢如期无暇理会这些琐事，他简单打听了一下神龙山的情况，当天便沐浴更衣，独自一人来到了神龙庙中。
时隔数月，叶悬光终于再次见到了谢如期真人。
少年将军比当初初见时还要瘦削，可见旅途中没少受罪。可他整个人却越发显得沉静坚毅，如同一把拭去了表面蒙尘的宝剑，虽仍在鞘中，却仍掩不住那气冲斗牛的朗朗剑气。
他在叶悬光面前俯身再拜：“草民幸不辱命，已将沿路难民尽皆带回白河前线，如今城中兵士正在对难民进行安置，许是需要一段时日。”
“做得不错。”叶悬光简单说道。
他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落在谢如期脑中却让他难免失落忐忑。只他很快振作精神，将那点古怪心绪甩出去，继续严肃问道：“悬光上神可还有什么事需要草民做的吗？上神曾两次救我性命，草民愿结草衔环以报上神救命之恩。”
结合神龙之前曾两度问他“要不要造反”的问题，谢如期已经做好了准备接受领兵打仗开疆拓土的命令，这本就是他的职责所在，虽然……这一次他面对的可能是昔日同袍罢了。
可叶悬光想了一会儿，却说道：“你去做想做的事吧。”
谢如期：？？？
他试探着问道：“想做的事……是哪些事情？”
——当然是继续做个好人，每天积极向上健康生活，没事就帮老奶奶劈柴帮老爷爷修修屋顶积攒功德啊！
可这话也不能明说，叶悬光想了一下，委婉表示：“你且在这里住下吧。只需随心而为即可。”
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只你在外惹祸行凶，不要说出为师……我的名号便可。”
谢如期：“……”
他一头雾水地拜别了神龙，走出庙外。对着灿烂阳光发呆良久。
悬光上神没给他什么带军造反的艰难任务，谢如期却更加彷徨迷惘。好像突然间失去了人生目标一般。庙外树下有个女童正蹲在地上，似乎在认真看着地上的什么。他记得这是山上老住户，便走过去开口问道：“劳驾……在下谢如期，初来乍到，想请问小友，这神龙山上可有什么事好做？”
女童蓦地抬头，谢如期只瞧见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女童年幼，对“谢如期”这名字很是陌生。她歪了歪头，奇怪道：“要做的事很多啊。我们也是刚搬来几个月，田里矿上都缺人手。哥哥你去找我爹，他会给你安排的，管饭，还能拿工钱！”
谢如期见她误会，连忙解释：“在下并非缺钱，只想知道这山上可有什么忌讳，神龙对我们有何要求？”
林小水想了想，认真说道：“少造杀孽，多积善德。无为而治，民生孳息。”
谢如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他再次用全新的目光审视着面前的人。女童看起来不过十一二岁模样，身形瘦弱，头发枯黄，看得出来不是出身体面人家。可却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再看她面前地上，是一排用树枝划出的整齐文字，显然是这小姑娘刚写下的。
白河前线素来艰苦贫穷，可这样贫瘠的山里，竟然随便一个小女童都能识字书写，这神龙山到底有什么神奇力量？
谢如期突然领悟了神龙给他的任务是什么——她定然是看出了他心中的不甘与迷惘，要让他暂且按下心中的仇恨与迷惘，用他自己的眼睛亲眼看看这里的生活，看看上神治下的模样，然后才能真正认清自己的内心，死心塌地地为龙神做事。
正如那小女童所说，无为而治，这才是上神治世的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