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女士！您——”亚德里安发出了一声惊呼,一个扑倒就想接住倒下来的人。可他还是慢了一步。他直接一个狗啃泥趴倒在地上，而刚才那个倒下的人身边突然出现了一道金光，在她摔在地上之前,男人的手臂已经稳稳接住了她。
    亚德里安目瞪口呆地抬头看着突然出现的人，那是个年轻的东方男子,黑色长发一身戎装，五官俊美非凡,他周身泛着一层金光,在这雾蒙蒙的夜色中,简直如同传说中的神灵降世一般,神圣不敢令人直视。
    可这样一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的男人，却珍重至极地把那位鸟嘴医生抱在怀里，神情焦急地问道：“上神！您感觉怎么样？”
    “亚鲁巴……”
    那位鸟嘴医生开了口，声音果然是女性的,可说出的却是亚德里安完全听不懂的晦涩语言，仿佛来自远古的神秘声音让他听得一阵恍惚，虽然他听不懂那是什么,可话语中的威慑之感却丝毫不比那位金衣将军弱，同样让他想要顶礼膜拜。
    而事实上,被亚德里安视作神谕的人说的话却是奄奄一息的哀鸣：“谢小将军,你别晃了，我头晕得不行……”
    叶悬光觉得自己是真的命苦。
    好不容易在现代的日子好过点不用加班了,正要开始享受呢,忽然就又被那个魔方带得穿越到一个有点像中世纪欧洲的落后地方。穿越就算了,可上次开局还是（长得有点像泥鳅）的神龙,天然带着被人敬仰的神圣光环,这次就直接变成了外表灰扑扑的鸟嘴医生。她白天在大街上走了一圈,至少见到了五个和她一样打扮的人，还有人凑过来想要跟她聊聊工作心得，吓得已然不能说话的她赶快闪进了角落里。
    和上次穿越一样，刚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她的脑中也被灌入了一部分自己的种族信息。她现在是一名鸟嘴医生，不过不是这个世界那些人类口中的普通职业，而是属于“下神”的一种，主要掌握着治愈之力。
    叶悬光摇了摇头，她心里有数，虽然她看起来是风一吹就倒，可作为下神，她确实有着治愈的能力。
    有点像是把对方的病痛转移到自己身上，再利用能力化解。只是她现在力量还太弱，看起来才不算太好。她示意谢如期扶着她站起来，努力维持一个威严肃穆的姿态，随后，她左手的油灯突然冒出一束光来。像是一条金色的触手，柔软而缓慢地在灰雾中朝前探进，终于轻柔地触碰到了亚德里安的皮肤。
    还有一种她未曾接触过的“劣神”，同样天然带有赫赫威名，只是却都是传说中的凶暴残忍的坏名声。
    叶悬光现在的躯体只是一个小小的光点，被一束细细的线和魔方本体连接着。她刚才只是浅浅窥了一眼，就被那如同星系一样密密麻麻的光点震撼了。
    “视此光芒，为吾信徒。以吾之名，除厄灭神。”
    在魔方的世界观中，叶悬光可以变化的那些非人类分为三种，即“上神”、“下神”与“劣神”。和名字听起来给人的感觉不同，这三种其实并没有高低强弱之分，区别只在于其所属的阵营。
    “下神”是魔方内部系统分类的一种。
    可能是因为这是第二次穿越的缘故，她这次除了获取到种族信息之外，还比上次多了解了一些魔方的信息。
    虽然绝大部分光点都是暗着的，可也不知道这魔方有多大能耐，居然能连接着这么多世界。
    少年瑟缩了一下，可那温柔的触感却让他感觉到舒适。他并没有躲开，任由那光之触手在他的手臂上轻柔地点了一下。温暖又柔和，如同母亲的吻一样让他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心思。等他回过神来，手背上已经被烙上了一个形状古怪的符号。
    这是个能让载体以非人类身份穿越各位面的仍然处于破损状态的道具。通过拯救那些正在遭遇危机的位面的人们来积攒功德值，补全魔方的本体。
    “你现在能变成龙吗？”叶悬光小声问着。
    要不是谢如期也跟着她来到了这里，还不知道她这局开头要怎么苟下去呢。
    像是现在的鸟嘴医生，外表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却蕴藏着巨大能量，需要靠她自己去打开名气的，就是“下神”。
    鸟嘴医生再次发出了那种犹如来自远古一样的低语，他听不懂，可这一次，旁边的金衣将军却为他翻译了医生的话。
    叶悬光不太明白要是变成劣神了还要怎么积攒功德值，她现在关注的是另外一件事——不是说下神看起来平平无奇可却拥有巨大力量吗？怎么她才救了一个人，就嘤的一声柔弱倒地了啊？！
    她那根手杖碰到地上这小少年的时候，能清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顺着手杖涌入了自己身体里，地上的小少年脸色也迅速好转起来。可她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感觉到一阵强烈的虚脱感，顿时控制不住自己再站着了。那感觉就像是小少年身上的病直接转移到了她自己身上一样。
    像是之前她变成的神龙，有无数传说和神圣光环加身，一出现就能自动被人们敬仰的存在，就是“上神”。
    谢如期愧疚地摇了摇头，焦急询问着：“上神，您感觉怎么样？需要我为您找大夫吗？”
    金衣将军搀扶着鸟嘴医生，两人的身影慢慢消失在了灰雾中。亚德里安怔怔看着雾气吞没两人，连之前的那铃声也由近及远，再也不可听闻。他仍然坐在原处，生怕一个动静就会惊碎这一场奇诡的梦境。
    一直到母亲喊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亚德里安才动了一下冰凉的身体。他抬手看了看刚才被光芒触碰过的手背，那个符号已经消失了，可他仍然能感觉到上面残存的暖意。
    那个鸟嘴医生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她说“信徒”“灭神”什么的，难道她是一个潜藏在贫民窟中的魔法师，而且……在筹谋着某种不可名说的恐怖事情？
    等走出小少年的视线，叶悬光就再也绷不住那副装逼的优雅姿态了，她毫无形象地趴在了谢如期背上，任由谢如期背着她无声地在大街小巷中穿梭着前往他们的落脚点。
    “上神，您现在有多少信徒了？打算如何屠灭他们的教会系统？”谢如期问道，“就目前所知，他们的实力盘根错节。若是想要连根拔起，须得一番心思才行，若您信徒众多，我可以先行为上神培训一支精兵，再……”
    “谁说要灭神了？多麻烦啊，不灭不灭。”叶悬光奄奄一息地喘气，“而且我哪来的信徒？你这段时间又不是没跟我在一起，我目前一毛钱功德之力都没收到过……哦，好像有了！刚才那个小孩的功德之力来了！哎呀，这个世界的小孩反应有点迟钝啊……”
    谢如期：“……”
    谢如期：“那您刚才对他说的那些话……”
    叶悬光轻描淡写：“哦，骗他的。”
    叶悬光感觉到背着自己的人世界观像是受到了巨大冲击，为了不让对方把她丢下，她解释道：“你也知道，这个世界没有关于我的传说，而他们拥有不可撼动的一神系。我需要功德之力，为了最快速度扩大影响力，必须要给人一种我其实很厉害的错觉。”
    当人类聚集体拥有长期统一的信仰时，新生外来势力是很难介入的。而正巧，叶悬光发现了这个社会可能已经进入了发展瓶颈期。“机械之神”与科技发展，教会与信徒民众之间的矛盾日益尖锐，正是她趁虚而入的好时机。
    半遮半掩拥有伟大力量的神秘神灵，潜伏在机械之神的阴影下长达百年、拥有不知多少藏在暗处的信徒，谋划着将要翻天覆地的隐秘事业……没有比这个人设最适合快速打入敌人内部了。
    没看那个反应迟钝的小孩最后还是信了吗！
    叶悬光越想越美，最后情不自禁发出了老巫婆一样的阴森笑声。
    谢如期：“……”
    谢如期觉得，自己追随的上神可能哪里出了点问题。
    他小心开口：“上神，您是否觉得哪里不太舒服？到了这个世界之后，您似乎变得有点……”
    叶悬光愣了一下，也开始觉得有点不对。
    变成鸟嘴医生之后，她好像确实有了点微妙的变化。
    她其实就是个很普通的人，没什么野心和才干，懒散咸鱼、有着普罗大众基本的善良和温和。可她变成神龙的时候却突然变得高高在上，那个时候的她张扬又爱炫耀，自信于自己的实力，享受众人的膜拜和吹捧，干什么都直来直去懒得搞计谋。
    “你说得对，我确实有了点变化。”叶悬光恢复了冷静，分析道，“我现在要更清醒更冷酷，我的大脑中充斥着各种带着阴暗色调的谋划，我甚至不太希望看到这座城市的人们得到拯救。我期待着自己躲在角落里，静静看着这座城市乱作一团的样子——说实话，我自己都觉得这个人设挺恶心的。”
    谢如期惊愕地看着她。面具遮住了她的脸，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可他却从那冷静的声音中听出了一种自厌来。他想起自己在现代社会看到的那个年轻姑娘，笑容温婉性子随和，还会手把手地教他那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的常识。
    那样的姑娘被迫变成现在的样子……想必她才是最难过的吧？
    谢如期心中蓦然生出一缕怜惜来。
    “您……不必这样想。”谢如期向来冷肃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温软，“变成这样非您所愿。而且……无论变成什么样，我知道您仍然是在寒冬之中也会为众人点燃火把的人。”
    “若你无法接受的话，可以……”叶悬光低声说道。
    “我不会离开您的。”谢如期打断了她的话，微笑说道，“如果拯救这个世界需要您做一些不太光彩的事情，那么我愿意为您做染血之剑。”
    面具之下，叶悬光的嘴角悄悄勾了起来——如果她还有“嘴巴”这个器官的话。
    觉得恶心？那是人类叶悬光理智上该有的情绪。
    可现在她从里到外都感觉欢喜极了。看着谢小将军这样的正人君子被她三两句话忽悠得纳头便拜的样子，属于人类的愧疚和下神的恶趣味交替拉扯着，让她旋转着升上愉悦的高空。
    叶悬光忽然怀疑，自己现在的下神种族怕不是个变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