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二章
年轻女性的声音带着刚刚睡醒的含混。她还坐在床上,抱着膝盖半拥在毛毯里面，看上去就像是只慵懒的猫，神态和动作都放松无比。这种不设防的放松让谢如期的身体不知为何紧绷起来,就连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您对我来说,就是神。”他放慢了语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依然平稳。
“可你说你是我的员工啊。你们都是我的员工嘛。”叶悬光托腮看着他说道。
谢如期觉得可能是自己的错觉,她的视线里仿佛藏着戏谑,明明看过来的眼神是正直又温和的,谢如期却觉得像是有一只无形的手在用手指轻轻勾着他的下巴一般,让传统又古板的真君子谢小将军浑身不自在。
喉咙处的肌肉不自觉收紧，努力维持稳重的声音也开始结巴：“因为我……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哦？怎么不一样了？”
她步步紧逼着，明明此刻只是普通人类女性的身体素质，却生生把强壮的男性逼到了羞耻窘迫的角落里。谢如期闭了闭眼睛,说道：“我是最早追随您的人，也是唯一一个于生死关头被您救下的人。说我愚忠也好，顽固也罢,我今后的人生都是因您而存在的。上神，您总说我胸怀济世之心,秉承君子之学,可实际上不是这样的，从很久之前就不再是这样了。”
他静静注视着叶悬光,沉沉的目光中似乎有压抑了许久的汹涌暗流,第一次隐约暴露在观海人的面前,仅仅是蛛丝马迹就足以让人心悸不已。
“我是唯一一个可以再这个世界显露人类实体的人,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谢如期轻声问道。
“你……”她甚至有点不敢看对方的眼睛，怕被里面压抑着的炽热情感灼伤，可也不敢主动捅破那层窗户纸，只想找一个更稳妥的开头。
他的声音小下去，变得几乎像是在嗫嚅：“我不习惯……直呼您的名字对我来说，就像是亵渎……我会改的！请您相信我！”
叶悬光：“……”
青年的躯体被停留在了他最风华鼎盛的时候，自幼习武的他在这个时候掌心已经有了一层薄茧。带着熨帖的温度放在年轻女性柔嫩的手背上时，就好像有极极小的沙粒摩攃，痒意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轻轻抬起手，好像是下了极大决心一样，覆盖住了叶悬光的手背。
在奥斯本的世界？
叶悬光拼命回想着。好在虽然魔方屏蔽了她的感情，可对于她在异位面经历的细节还是都忠诚帮她保留了下来的。叶悬光很快在自己记忆的一个犄角旮旯里找到了一丝蛛丝马迹，那似乎是谢如期被奥斯本这个小兔崽子的所作所为震撼到，人生观受到了打击的时候，自己不忍心看一个正人君子被人渣奥斯本带偏，于是出言安慰了他几句……
叶悬光像是被烫到了一样猛地收回手，刚才一直维持的悠闲淡定也终于被过于直白的剖析扯破了。
谢如期愣愣看着她，嘴唇微微颤唞着，张张合合好几次，终于出声：“上神，我……”
叶悬光：“你拒绝了？”
什么“在人民心目中，那些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真正君子，无疑是更受他们尊崇的”不都是拾人牙慧剽窃的名人名言吗？小谢将军也不是没听过这句话，怎么她一说就突然效果拔群了呢？！
谢如期继续说道：“所以，我比他们都能更清晰地感知到您的位置和心情，也知道您所承担的超过一个普通人类能力的责任，在我面前，您不需要掩饰。如果有什么我能帮忙的，请您尽管驱使我吧。”
行叭。
叶悬光：“……”
谢如期慌忙摆手，甚至激动半跪下来：“不是！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只是……我只是……”
“为、为什么？”叶悬光的声音也开始结巴,仿佛顷刻之间,猎手猎物的身份骤然倒转。
“你……以后不要再叫我上神了。你看，我都叫你名字了，你也可以直接叫我……”
“因为在恶魔的那个世界，您为我拨开了迷雾，您亲口证实了我的价值。从那一刻起，我所做出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您一个人的赞美。”
那不是很平常的安慰吗？
虽然把这段话录音下来，一大半人都会觉得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可实际上两个人自己心里都觉得好像突然间有什么截然不同了。
在叶悬光的强烈要求下，谢如期终于没有继续再用那个让她脸上发烧的姿势继续半跪在床边，他别别扭扭地坐了个床角，用自己从军多年的意志力控制着自己不要乱想，继续和叶悬光对接之前的话题。
“你是做了什么噩梦呢？”谢如期问。
很好，至少没有再用“您”，是个进步。
叶悬光半是欣慰半是遗憾地想着，一边把自己之前梦到的麒麟眼中的巨大海难说了一遍。
谢如期的神情从一开始还带着点别扭逐渐变得严肃，到最后已经彻底忘记了那些旖旎的念头，全神贯注听着叶悬光讲述的每个细节。
“……所以，如果我梦到的麒麟真的是上个位面我曾经化身过的那一位的话，我觉得梦里的那些东西很有可能是未来，这个现实世界的未来。”叶悬光慢慢说道，“只是我很奇怪，这个世界像你们这样的神会越来越多，有了这么多的超凡力量，为什么我们还是会迎来末日？还有，我梦里说的‘神是压垮我们的最后一根稻草’又是什么意思？”
谢如期也皱着眉，慢慢思考着，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我有一个猜测。我记得，之前几次魔方出现，让上神您抵达异位面的时候，都是在这个位面遇到了某些问题，或是出现了某些问题的预兆的时候。那么这一次，穿越之前您看到了什么预兆吗？”
叶悬光下意识摇头：“什么都没看到啊，我当时正在和谈部长说话，她说我可以去参加新型深潜艇的初潜仪式，还说给你们留了位置……”
她的话突然戛然而止，脸上流露出做梦一样的神情，过了许久，才如梦初醒一样说道：“你说，会不会是因为这次深潜有可能出问题？”
“你告诉谈部长了吗？”
“我刚想起来，当然没说呢！可这次行动也不可能因为我一个猜测就取消……”
谢如期帮她把手机拿来：“先不要担心，让谈部长看看这件事情要怎么办。”
谈遂之的手机是24小时开机的，凌晨接到叶悬光的电话时，声音居然没有半点困倦的睡意，可见对她来说又是通宵加班的一个可怜夜晚。
“我知道了。”谈遂之的声音非常冷静，“其实，从探测点没找到麒麟踪影的时候我就在想，会不会问题就出在深潜计划上了。”
“那，计划要停止吗？”叶悬光忐忑不安地问道。
“不行。这样的大事不可能因为我们不确定的猜测停止。”谈遂之说出了和叶悬光之前猜测相同的话，“不过，有了你的提醒，我们还是会做更多准备。到时候要麻烦谢先生、金先生、克莱斯特女士和坤泽道长多多帮忙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叶悬光跟着参与了关于鲲鹏计划多达一百一十三种应急处理方案的制定，也得知了这次深潜必须实行的原因。
灾厄纪刚开始的时候，南海中央曾经发生过一次九级以上的地震，除了在沿海区域引发过大海啸之外，根据后来的潜水观测，原本的大洋盆地正中居然裂开了一道深深的新海沟。很多国家都曾经向这里派出过深潜艇，可目前人类最先进的潜艇也只能达到一万五千米，再往下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这次四方国获得了更为先进的炼金技术，自然想要完成之前的目标，探知这道新的海沟有多深，下面到底是什么是否会影响到星球板块结构。这不仅是一次武力的炫耀，更是一次对于灾厄纪新生物的探索。
七月十五日清晨，南海中央的巨大舰船上，三军将领齐聚，十二级以上官员悉数到齐。
叶悬光作为路人甲混在人群中，看着头顶明媚的阳光，不合时宜地起了个荒谬的念头——要是星国这会儿能用轰炸机把主舰给炸了，说不定就能立刻瓦解四方国势力了吧？
旁边忽然伸过来一只手，轻轻碰了一下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她回过神来。转头就看到谢小将军担忧的目光。
“我没事。”她朝谢如期笑了笑，“你说奇怪不奇怪，在异位面我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了，结果现在看到这么多大人物还是会紧张。”
“不要担心。”谢如期轻声说道，“这里有我在呢。不管怎么说，海洋也在我能力的控制范围内。”
叶悬光也笑了下：“我知道，你是神龙嘛。”
他们身后，奥斯本和金两人快速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看，我就说他们俩有情况，直接把咱们给孤立了。”奥斯本凑到金旁边窃窃私语。
金两眼发直，愣愣重复着：“不应该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冕下怎么能这样？我们通宵工作，她怎么能把男秘书给把了？她怎么能这样？！”
奥斯本：“……”
本来她也只是吃瓜，没觉得有什么，可金这么一强调重点，她也觉得一把手趁其他人工作夜袭男秘书很过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