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刚才面对两个初代神祇都能淡定嘲讽的声音变得高昂且颤唞,叶悬光伸出手捧着他想要躲闪的脸，然后就清楚地看到了那双眼睛——
往日明亮清澈如同寒星的漆黑眸子如今像是蒙上了一层磨砂一般，雾蒙蒙地没有任何焦距。他在看着她的方向,目光却没有落在她的脸上。
“刚才落下来的时候震了一下，只是暂时看不太清楚而已,过一会儿就能恢复。”谢如期简单回答道，“你放心,我一定会安全把你带出去的。”
他说得非常认真,简直就像是拿自己的生命发誓一样。类似的话他说过很多遍,可每一次叶悬光都是在尴尬中糊弄过去或者一笑置之。
她觉得自己足够强大,所以很中二地抱持着“我能保护所有人”的念头，却从来看不到自己身边的人的努力，他也许没有可以幻化万千神祇的能力，却一直在为了能够成为她的庇护所而努力着。
真是可耻,明明她自己在现实中也是个普通人来着，什么时候却也沾染上了神祇傲慢的毛病？
“……好啊，那你可要快点恢复了。”
叶悬光的声音不自觉变得柔软下来,明明这会儿她已经恢复了有一半了，却还是赖在青年怀里没出来,一副娇弱不能自理的样子,还伸手揽上了青年的脖子。
“毕竟我只是个五代半神，在这种地方还是要靠三代神祇来保护才行嘛。”她笑眯眯地说道。
她甚至顾不上外面可能还有追兵，站起来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景色。
他的心头极致的甜蜜与压抑的折磨反复交替，到最后要凭着极大毅力才能维持声音的平稳，说道：“这里是……我在世界树上的神庙。我们还不能出去，因为两个初代神虽然不能出来，他们却已经对整个世界树公开了我们的存在，现在所有世界树上的神都在追杀我们，所以我们必须等待时机……”
他是个标准的被圣贤书教育长大的君子,以前皮肤黑的时候别人只当他是高冷寡言,等到变成英灵了肤色变白,才能看出他装高冷的时候只是害羞到说不出话来而已。
“你的神庙！”叶悬光一下子就精神了。
谢如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她的身后，他的眼睛还是看不清楚，外面的烛光灯火倒映在他眼底，像是一片雾蒙蒙的水上灯影。
“我还小的时候，皇帝陛下还没有后来那样昏庸，前朝陛下励精图治，是给他留下了不错的基业的。因而在我记忆里，大兴朝最好的样子就是如今这样的繁华盛景……”
“能开门吗？”她问道。
谢如期还没说完，叶悬光已经一把推开了门。
世界树上每一位四代以上神祇都有自己的神庙，他们会根据自己的喜好随意把神庙装饰扩展成自己喜欢的样子。比如奥斯本和坤泽的海边度假村，还有金的社畜乐园（不）。叶悬光从第一次来到世界树就想看看谢如期的神庙是什么样子，只是他一直推脱。这次要不是被追杀，可能他也不会带她进来。
“嗯，是我记忆里的大兴朝。”
“可以，不过……”
她在成年女性的体型中算是高挑的，可和他一比又显得娇弱了不少。小小一团缩在他怀里，衣服已经半干了，温热的体温透过濡湿的布料贴过来，让谢如期浑身僵硬喉头发紧。
“这是大兴朝？”叶悬光瞪大眼睛看着外面有些似曾相识的建筑衣着风格问。
刚才她一直忙着了解当前情况，没发现他们正待在一间装饰风格非常古典的房间内。桌子上点着一根蜡烛，灯光昏暗，能听到木板门外传来很热闹的人声。
微凉的夜风吹入室内，让叶悬光精神为之一振。刚才只是隐约的人声这会儿清晰灌入耳朵，叫卖声、笑谈声、孩童哭闹和小情人喁喁私语声交杂在一起，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空气里是烟火、灯油和民间小吃混在一起的复杂香气，深深吸一口就能深刻体悟到什么叫做人间烟火。
叶悬光嘴角忍不住更上扬了些，惬意地把头靠到了他胸`前，笑眯眯问道：“这是哪里？为什么我们不能现在出去？”
肌肤相贴的地方忽然变得灼热起来,掌心下面压着的动脉血管一下下跳得飞快,简直像是要迸出皮肤的束缚一样。叶悬光抬头看了看,果不其然看到谢如期已经是从脸到脖子变得一片通红了。
他的声音渐低，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中一样，过了一会儿才像是突然醒过来一样说道：“不过后来我才发现是自己井底之蛙了，悬光你创造了那样多的繁华盛景，每一个位面都比我记着的那些好很多……”
叶悬光定定看了他许久，忽然扯了扯他袖子：“我觉得这已经很好了，是我只有在古装剧里才看过的古代街市的样子了。要不咱们一起去逛逛？”
谢如期有些不好意思：“这街景儿都是按着我小时候的记忆胡编乱造的，里面的人和物都不真实了，假得很……”
“二创才好呢，能把所有不完美的黑点都给掩盖了。走走走，你这不是还能看到一点东西吗？咱们去逛逛啊！”
人潮汹涌，她拉着略有些僵硬的谢如期走在其中，除了衣服很是不同之外，就像是周围的很多小情人一样。她感觉着自己手里扯着的手臂从僵硬变得放松，越发感觉到自己的做法是没错的。
他或许曾经在那个朝代遭受过不公的待遇和非人的折磨，也或许在之后见识过更多的繁华盛世。可因为是童年留下的最初印象，那些为数不多的美好碎片仍然是他生命中不可替代的部分。
而她想要更多地参与进他的所有美好之中，无论是现在、未来，还是只能在幻境中看到的过去。
周围的人都是谢如期凭借模糊记忆创造出来的，所以他们对于身边突然多了两个穿着暴露的男女并无察觉，叶悬光听他们兴致高昂地谈着一些生活琐事，问道：“这是什么节日庆典吗？元宵还是中秋？”
“……不记得了，只是印象里有这么一天……”
也是，过去那么久了，谢如期能记着这些景色已经不容易了。
叶悬光这么想着，忽然就听到旁边走过的两个中年汉子兴奋地说道：“听闻谢小将军今日成亲，大宴全城百姓，快走快走！咱们赶紧去讨杯喜酒喝去！”
嚯。
叶悬光猛地转过头来，看着身边的人，眼睛亮得能和旁边的灯笼比肩。
饶是谢如期看不清楚她的脸，也能感受到那两道视线是何等灼热。他被盯得再次脸热起来，这下连之前的镇定稳重都保持不住，结结巴巴说道：“这是……也是……”
“嗯，假的嘛，我知道。”叶悬光理解地点头，已然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我就是想知道，就算是你创造出来的假的场景，和你成亲的是谁啊？”
“……”
他这次彻底闭紧了嘴，怎么也不肯发出一声。可这难不倒叶悬光，她一手扯着谢如期，飞快地跟上那两个男人，顺着人流七拐八绕的，没多久就来到了一座高大的府门前。
灯笼高悬，张灯结彩，朱红大门上张贴了更加鲜艳的喜字，门前车马汇聚，所有人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互相问好作揖，共同期待着今夜这场喜事。
“谢小将军及冠多年，如今终于是觅得良配……”
“听闻女方也是将门出身，二人相识也是缘于英雄救美的一件巧事。如今终成眷属，比翼齐飞，实乃一段佳话啊！”
“谢家子嗣单薄，谢小将军蹉跎多年终于是成婚了，也算是解了谢将军心头一件大事。还望今后谢家能再添丁进口，护我河山……”
叶悬光目光炯炯，恨不得凑过去抓把瓜子仔细打听，忽然旁边伸出两只手，牢牢摁住了她的耳朵。
那些不断传递消息的声音忽然就消失了，叶悬光惊讶地扭头，就看到旁边的谢如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耳朵到脖子红了个彻底，他的眼睛里虽然仍然是昏茫的一片，可却坚定地用两只手捂着她的耳朵，不想让她再听到一个字。
“怎么不让我听了？我还没看到新娘长什么样子呢。”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看过去，“新娘是我认识的人？还是说……你想娶的是别的人呢？”
简直是死亡逼问，怎么回答都能让已经快要烧起来的男人炸上天去。
谢如期像是被雷劈了一样，红透了的脸上又显出一抹黑紫来。他嗫嚅了半晌，闷闷道：“不是……这场景不是我幻化的。我这神庙有些奇特，其中的一部分不受我控制。不是我造出这样场景的……”
“这不是你的神庙吗？还有你无法控制的地方？”
“嗯，应是上一任战神留下的。按道理我和他的位阶应该相同，可不知为什么，我无法控制……”
话没说完，忽然间就是一阵地动山摇。周围的建筑街景一瞬间模糊了一下，灯笼无风自燃。一时间天旋地转，若非这里是幻境，恐怕整座城都要瞬间崩塌。
谢如期及时扶住了她，神情一瞬间变得紧绷：“是他们找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