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天谴
“那就让天公来劈我吧!”
流程继续往下走,徐璎被带到不远处,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当徐璎走到跟前时,人群就齐齐跪下,山呼万岁。
改良的犁耙等工具展现在徐璎眼前,官员一一为她介绍,讲述亮点,徐璎只需要点头微笑,必要的时候称赞两句。
当她快要走到一架木制小车的旁边时,官员登时变了脸色,急急忙忙地招呼人把那东西抬走。
徐璎升起兴趣,抬手阻止,“别抬走,我瞧瞧。”
徐琅也停下脚步,顺着徐璎的目光看过去,满腹疑惑,不过平平无奇的木车罢了,有何神奇之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木车上,官员的脸上露出为难的神色,“陛下,这是捣鼓出来的无用玩意儿,放错了地方。”
“我就看一眼,也不准?”徐璎拉下脸。
官员讪讪,章余瞪了他一眼,“还不速速抬回来!”
几个差吏奉命,又着急忙慌地把小车抬到徐璎跟前。
“陛下大吉,听闻陛下驾临,百花竞相盛开一睹陛下圣容,群芳斗艳,真乃祥瑞之兆。”小官谄媚地拱手奉承。
徐璎好奇,走过去弯腰仔细打量小车构造,肉眼看不出来,似乎是最平常不过的榫卯结构,不知它怎么动起来的。
刘绪的脸色青黑,不愉攀升到极点,“陛下,违反时节种植果蔬是逆天之举,有违自然,当年孟寂便是推崇此物,遭了天谴,不得善终,先帝早有禁令,陛下慎行。”
前面的机关木车给徐璎不小的震撼,而看到反季节花卉时,佩服之情油然而生,不禁由此联想到反季节果蔬,她似乎没在这个时代见到,便问道:“能培育出反季节花卉,那果蔬如何?”
徐璎瞪大眼睛,感觉自己是来人间凑数的,她回过头,看着地上那个官员,“这般天赋不可埋没,你回去问问,她可有兴趣深入研究这车,我很期待。”
“她多大年纪?”
本来就是随口一问,听刘绪提到孟寂,徐璎就来劲儿了,“不许反季果蔬,而反季花卉却有祥瑞之名,这是什么道理?”
陡然被扣上一个蔑视圣贤的罪名,刘绪慌了慌,张嘴急欲辩解,徐璎不给他机会,冷哼一声,继续说:“与其搞这么花里胡哨的名头,不如完善推广这项技术,造福百姓,万一重现旱情,提早种植了蔬菜稻麦是不是就能减小损失?”
“回陛下,年方十五,尚且待字闺中。”
“陛下……”徐琅急切地走过来,攥紧了徐璎的衣袖,紧紧咬住嘴唇。
徐璎也被震惊到,这么早就有人开始试验自动化了,不由得出声问道:“这是谁做的?”
那官员惊喜地抬起头,“能为陛下做事是小女之福!”
官员面色发白,神情不自然,整个人僵定,局促不安,蠕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欲言又止,似乎难以启齿。
紧接着,徐璎愤恨地抬头仰天,“就算天谴,是我坚持主张,那就让天公来劈我吧,看看最后到底谁胜过谁!”
“从古至今,大禹治水,愚公移山,先民从未畏惧过自然。照相公的意思,顺其自然,那就是说应当让洪水任其自流,淹死谁算谁的,万般皆是命,大禹治水也是错的!”徐璎眼光冷厉。
说完他就收到一道冰冷的目光,他下意识去寻,却撞入左相刘绪的视线里,顿时头皮发麻。
刘绪不悦,在他看来,不过是些投机取巧的手段,简直玩物丧志,也就闺中那些没有正务的小女郎才有这闲心,若是儿郎,非得打死不可。
罢了,已然得罪了左相,于事无补,那就顺其自然吧。
徐璎看完改良过后的农具,从中挑选出几个加以奖赏,在末尾要结束的时候,又上来一个小官,身后带了几十个小厮,手里都端着各类盆栽花卉,单枝玉兰,桃李杏梨,西府海棠,花王牡丹,石榴蔷薇也开得热烈,淡菊浓桂,傲骨蜡梅,春夏秋冬凑了个齐整。
小车通体都由木材制成,玲珑精致,是缩小版推车,不过四轮,徐璎弯腰摸了摸,在一个凹槽处找到机关,伸手向下摁,小车就自己往前滑去,移出足足十步远,所有人瞠目结舌,暗道神奇。
半晌过后,官员额角滚下汗珠,仓惶跪下请罪:“陛下恕罪,这是小女的玩闹之作,臣一时疏忽,误将此混入农具之中。”
徐璎按下徐琅的手,坚定地向前一步,注视着刘绪,“为民而死,求之不得,倘若百姓能够因此衣食无忧,我期盼早遭天谴,满天诸神可证我心。”
众人屏住呼吸,恭默守静,齐齐望着徐璎的身影,眼睛都不敢眨,全神贯注,一动不动。
阳光下,徐璎金光闪闪,如神在世。
“我做皇帝不久,又因北征与群臣疏离,你们不知我的规矩,今日就同你们讲清楚了,免得我动起刀枪来,怨怪我没有提前讲明。”徐璎扫视群臣。
“我只有两条,在朝百官须知:其一,爱民之心。大晋子民,奉我为君,我有庇佑之责;请卿为官,诸位有爱护之务。”
“其二,越是居于高位,就越是应当率先垂范,以身作则,高官厚禄不是拿来养蛀虫的,做多大的官就保护多少民,拿多少俸禄就做多少事,反之亦然,想加官进爵,可以,人之常情,但拿本事说话,我看不得蝇营狗苟,整日钻研裙带朋党、不干实事的人。”
刘绪受到暗讽,抿了抿唇。
演讲完毕,徐璎穿过捧花队伍,放平声音:“继续,去年表现优异的官吏都有哪些,名单拿来,我看看都做了些什么事情。”
原本怀揣兴奋准备接受奖赏的官吏们面如土色,心口突突狂跳,两手交握,越缠越紧,两腿直发颤,暗道倒霉,居然遇上新帝立威。
表彰大会陡然一转,成了验查工作成果,章余找人迅速搬来桌椅,徐璎就坐在树下徐徐看起来。
“白水县录事张永,拾金不昧,县内有妇人买药遗失五钱,录事拾起,立定原地等候失主,最终归还。”徐璎念出声。
点到名字的录事晃了晃身体,哆哆嗦嗦地从人堆里滚出来,冷汗直流,衣袍几乎浸湿。
就在他以为要被罢官时,却听天籁之音:“拾金不昧,无需计较钱财多少,有心便好,赏。”
峰回路转,录事被从天而降的惊喜撞懵,急忙爬上前谢恩。
有白水县的录事开个好头,众人轻吁一口气,抬手揩去额头汗水,估计只是吓唬吓唬他们。
后面几个也很顺利,有的甚至还升了官,忧愁凝重的气氛消散,重归喜悦。
“平州刺史,抚民定心,引领民众种植柑橘果树……”徐璎停下来,蹙起眉毛,不禁质疑:“我记得柑橘喜温,对排水要求高,平州北寒,多平原旱地,这种地方种出来的柑橘可以食用吗?”
平州刺史冷汗连连,不料徐璎竟然对果树种植有所了解,舌头打结,顶众人的目光,颤声道:“启禀陛下,平州……平州辖内有一县,适宜种植柑橘,微臣只是斗胆一试。”
“你确定?”徐璎低下头整理桌面,“最好想清楚再答话,不然我遣人过去查看,发现你谎话连篇,我可就要以欺君治罪了。”
平州刺史软下两腿,狠命磕头,撞得额头青紫,“陛下恕罪……”
“谁举荐的,降职减俸,一并贬……”徐璎想了想,“贬到吴兴,那里适合种植柑橘,何时把柑橘种好,以柑橘令百姓致富,何时再升迁调动。”
在场诸臣目瞪口呆,观徐璎神色,确实不是开玩笑,向平州刺史投去同情的目光,他本来已经在外熬够年限,调回京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谁知运气这么差,直接被撸下去,如果种不出反响,仕途也就到那里了,这种一步之遥的遗憾恐将笼罩他的余生。
徐璎出手太狠,推荐名单上的其余官员又猛然提起心,疯狂回想当时上报了什么政绩,希望没有夸大太多。
该罚的罚,该奖的奖,只要编得合理,不是特别过分,徐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将其中特别有潜力的人赶紧调回来,塞进闲职里,免得这些人在地方上表现太出众。
结果造成奖赏比处罚多,场面还算和谐。
春祭一直天黑才结束,徐璎累得骨头散架,下午错过用膳时间,饿得肚子咕咕叫,回去吃真正的晚饭,时人称之为“夜宵”。
徐琅冷着脸不说话,默默咀嚼。
徐璎注意到她的异常,夹了一筷子青菜,出声询问:“四姐,怎么,谁惹你生气了?”
徐琅幽幽瞥她一眼,见她没心没肺,全然不在意的模样,怒气烧得更烈了,倏地把筷子拍在桌面,横眉竖眼,“天谴那话是可以随便说的吗?”
“你怎么还在想这件事?”徐璎失笑,注意到徐琅眼眶越来越红,情绪不对劲,她紧忙收住笑,乖乖检讨:“是我不对,我知道错了。”
虽然下次还敢。
“你可知去年祭天之时我有多害怕?一道天雷可以幸运躲过,那两道,三道呢!”徐琅噙着泪水,声音微微颤唞,满是后怕。
徐璎惊觉徐琅是真的以为她得位不正才遭雷劈,误会这么久,有必要好好解释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