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第13章
◎“青城山第一道长”◎
回到王府,燕安谨正要去更衣,经过书房门口时,感应到里面的气息,脚步蓦地一顿。
“世子?”
“你们先下去。”燕安谨独自进了书房。
窗牖半阖,只有梅花窗隔漏进来稀疏的光线,借着昏黄的光影,依稀看到做工繁复的木头鸟停在书桌上。
燕安谨来到书桌边,指尖挥出一道灵气。
依旧是熟悉的咔哒声,机关鸟中传来一道急促而快速的声音:“臭谨安,你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居然敢临阵脱逃,以后再也不要让我看到你了!”
语速太快,燕安谨还来不及反应,便已经说完了。不过对方语气里的不满倒是清楚地传递了过来。
当时情况太过紧急,他只能迅速转换身份去救她,怪不得她会如此生气。
燕安谨无奈地笑了笑,研磨提笔,在宣纸上写下一行字。
“我是你姐姐,我当然了解你了。”江采青好奇地凑过来,“怎么样?醉香坊到底有没有妖怪?”
宁玉霞立马担心地摸了摸她的额头,“这也没发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呢?”
江采霜看了眼娘亲,听话地伸出手,不过嘴上还是说着:“娘,我真的没事。而且我也懂医术,可以自己治的。”
江采霜乖乖坐过去,捧着姜茶小口小口地喝着,她诚实地回答:“娘,我方才去除妖了。有个树妖作乱,我便和朋友一起把它除了。”
可听完她的话,哥哥姐姐和娘亲刚才的反应是一样的。
“原来是这样,”宁玉霞松了口气,“之前霜儿就爱看话本,还煞有介事地挑挑改改,看来是受话本影响太深了。”
“娘跟他们说,不让他们拘着你,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你总自己一个人出门,娘这心里实在是放不下。”
江采霜说的全都是大实话,一句不掺假。
“娘亲慢走。”
“哥哥,姐姐,你们别担心了,我真的没事。我如今是修道之人,身负灵气,身体早就不像以前那么弱了。”
“不行,春红,赶紧去请大夫过来。”
妹妹怎么突然跟中邪了一样,开始说胡话了呢?
她越说话,宁玉霞就越是担心,“好好好,你懂医术,但俗话说医者不能自医,你还是让老大夫给你看看吧。”
刚洗完澡出来,江采霜就见到了等在外间的宁玉霞,“霜儿,你刚才去哪儿了?可急死娘了。先把这碗姜茶喝了,暖暖身子。”
“采青姐姐,你怎么来了?”江采霜亲昵地唤道。
没多久,哥哥江水寒和姐姐江采薇匆匆赶来,问妹妹的身体怎么样了。
江采青轻轻撞她的肩膀,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伯母他们不信这世上有妖邪,我却是信的,你放心同我说就是。我从小就喜欢看那些捉妖的话本,如果我妹妹也有这样厉害的本事,我做梦都要乐醒了呢。”
江采霜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娘亲,你哪里不舒服吗?”怎么突然要请大夫?
“劳烦大夫给我女儿请个脉。”
“娘好着呢,倒是你一声不吭跑出门,可把我们给担心坏了。”
刚才她说的都是实话,可是没有人信,还以为她发烧了。
“已经让人去请了,马上就来。”
“真的?”
“妹妹,你是不是去醉香坊了?”
很快,胡子花白的大夫就提着药箱过来了,看家里人都围在这里,阵仗浩大,当下便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姐姐怎么知道?”江采霜讶然。
“当然是真的。”
宁玉霞看她穿得单薄,又命人给她加了条薄毯。
送走大夫后,宁玉霞叮嘱道:“霜儿,娘不管你是捉妖也好,捉鬼也罢,下次不许再一个人偷跑出去了,要带着府上的婢女护卫一起才能出门。”
临走前,江水寒回头看了眼妹妹,心里暗自怀疑,妹妹是不是去找槐街那个人了?
江采霜托着下巴,苦恼地坐在桌前,怎么自己说的全是实话,家里人却都不信呢?
门口有一粉衣少女探头探脑,等其他人都走了,才悄悄溜进来。
宁玉霞好说歹说,江采霜总算勉强答应了。
宁玉霞忙问:“那她怎会说一些妖啊鬼啊的话?”
大夫笑道:“小孩子想法跳脱,把话本里的东西当成真了,也是常有的事。”
江采青在她身边的位置坐下,自己给自己斟了杯茶。
“敢问病人在哪儿?”
把完脉,大夫和蔼地道:“小姐身体康健,并无任何不妥。”
江采霜犹豫不决,不知道要不要说。
江水寒一脸担忧地拧起眉头,走到宁玉霞身边,紧张地小声问:“娘,请大夫了吗?”
“你好好休息,我跟你哥哥姐姐先回去了。”
大夫把药箱放到桌上,来到江采霜旁边的位置坐下,“烦请小姐伸出手腕来。”
“可是这样我捉妖不方便。”
江采霜来到京城之后,没人信她会捉妖的事。被堂姐这么一追问,就有种想跟好朋友好姐妹一起分享的冲动。
她抿了抿嘴巴,小声说:“我跟你说了,你可别说我发烧说胡话。”
“我保证不说。”江采青举起两根手指头发誓。
“那我可说了……”
江采霜便将自己这段时间偷偷去醉香坊捉妖的事情,一股脑全告诉了江采青。
这段曲折惊险的故事,听得江采青一会儿热血沸腾,一会儿提心吊胆,心情七上八下的。
说到她第一次去醉香坊,撞见青衣女出现,正在吸食客人精气的时候,江采青的小脸都吓白了。
“不行,我有点害怕,我们去床上说吧。”
她们便脱了鞋袜,一起躺到床上,躲在被子里说悄悄话。
外面濛濛细雨敲打着屋檐,闺房中好姐妹轻声密语。
听完这个故事,江采青还有些意犹未尽,“妹妹,你是怎么习得这一身本事的?”
“我从小在江南长大,其实是跟师父和师兄师姐们在青城山上修行。”
“原来是这样,那妹妹你的本领一定很厉害吧?”
江采霜面颊微热,毕竟年纪尚轻,饶是极力压着,却还是情不自禁透出几分自得,“那是自然。姐姐你等一下,我给你看个东西。”
她掀被子下床,从自己带来的箱笼中,翻出一个小木盒。
木盒里的东西倒出来,丁零当啷一大堆,铺满了床。
江采青看到一个巴掌大小的牌匾,问道:“这个是什么?”
上面写着“青城山第一道长”。
江采霜骄傲地挺起胸脯,“我帮一个当铺掌柜捉妖,他要送我一块匾额以示感谢,我说匾额不方便带,就让他做成了小的牌匾。”
“哇。”听完来历,江采青瞬间就觉得这个不起眼的小牌匾,看上去金光闪闪的。
“那这个呢?”江采青指着一个桃核问。
“我去村子里除妖,村里的大娘大伯送了很多吃的,其中有一篮桃子我最喜欢,又软又甜,我便把桃核洗净晒干留下来了。”
“哇,妹妹你真厉害。”
随着堂姐的询问,江采霜一一细数自己捉过的妖。
“这么说来,上次你给我画的妖,并非自己凭空想出来的,都是你真正见过的?”
“那当然。”
江采青叹了口气,“我对你真是又佩服又羡慕,我这个做姐姐的,还没你有胆量。”上次她光是看到图画,就吓得不敢自己睡了。
“但是姐姐你会背诗绣花呀,你读过很多诗书,花绣得比江南的绣娘还好看呢。”
“你真觉得我绣得好?”
江采霜一脸诚恳,“嗯,好看极了呢。”
“那回头我给你多做几个香袋帕子,你带着去捉妖,再有人送你东西,你就装进姐姐给你绣的香袋里。”
“好呀好呀。”
装满“战利品”的小盒子被放在枕边,姐妹俩躺回床上聊天说话。
“说起来,我从前在话本子上看捉妖,那些故事里都是达官显贵,大户人家,再不济也是个有学问,早晚能考中功名的秀才。听你说了这些,我才知道,原来什么地方都会有妖,妖怪可不管你是尚书宰相,还是屠夫农户的。”
江采霜赞同道:“是啊,妖只想吸人精气,宰相和屠夫在它们眼里都是一样的。”
“对了,采青姐姐,我有个字要问你。”说话间,江采霜忽然想起之前去醉香坊,在香秦房里看到的那个字。
她去桌上取了笔墨,根据记忆,歪歪扭扭写了个字出来。
“这是什么字?”
江采青举着宣纸左看右看,不太确定地道:“看着像个隰字。”
江采霜把这个字根据记忆照搬了过来,但原先的字写得龙飞凤舞的,若不是江采青对诗文书法颇有研究,还真认不出来。
“隰?那它后面加上一个‘岸’字是什么意思?”
“隰岸……隰的本意是低湿之地,这两个字倒是让我想起《诗经·卫风》中的一句诗……”
还没来得及说完,厢房门被敲响,传来婢女的声音,“两位小娘子,夫人让送来了一些吃食,你们现在可要尝尝?”
“正好我肚子饿了,你呢?”
“我也饿了,让翠翠进来吧。”
翠翠送进来一个红木攒盒,打开盒盖,里面一个挨一个,全是饱满圆胖的青团子,看着就格外诱人。
“这是夫人特意吩咐下人去买的,因着今个儿天冷,怕姑娘吃了伤食,特意让小厨房蒸热了才送来。”
江采青放下宣纸,拿热帕子擦了擦手,迫不及待地尝了一个,外皮软糯弹牙,咬下去黏糊糊舍不得断,里面还裹着煮熟的甜红豆馅。
看到里面蜜水晶亮的红豆馅,江采青又忍不住咬了一大口,嘴里塞满了糯米皮,说话都含糊了许多,“我还是第一次吃,好吃,这团子外皮怎么是青色的?”
“这是浆麦草挤出汁,和糯米粉拌匀在一起揉成的青团。我之前在江南外祖家,每年寒食清明,都有吃青团的习俗。”
“原来如此,我还从未去过江南,不知道错过了多少那儿的美食。”
“等什么时候有机会,我回外祖家的时候带上你,我们一起去青州城里遍尝美食。”
后来两人又玩了一会儿,二婶有事把江采青叫走了。
江采霜趴在桌子上,玩那个热乎乎的小葫芦。
听见机关鸟扑棱翅膀的声音,江采霜“噌”一下坐了起来。
机关鸟从窗户飞进来,却并没有带来传音,倒是嘴里叼着一张字条。
江采霜从它嘴里取出字条,展开来,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白露道长,小生并非贪生怕死之辈,实是家中急事,不得不回,在此先向道长赔不是,下次见面定会再向道长赔礼。
小生听说了道长除妖的经过,道长仁心仁德,法术高强,小生佩服。
只是,小生隐隐觉得,事情还没有结束。”
看到前面两行字的时候,江采霜情不自禁地露出笑颜。
可是等看到最后,她嘴角的笑意渐收,眼里也流露出几分迟疑。
在醉香坊的荷花池边,香墨被丹火焚/烧,临死之前,她看向了醉香坊的小楼。眼神里既有恨,又有……不舍和眷恋,像是舍不得醉香坊曾带给她的声名追捧。
可若是她真的被名利浮华迷了眼,会心甘情愿让一个穷秀才为自己赎身吗?
怕是看都不会让那些穷秀才看她一眼。
江采霜越是想,便越是觉得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她坐在桌前苦思冥想,不知不觉中就忘记了天色。
直到“哎呀”一声,拉回了她飘远的思绪。
“怎么了?”江采霜循声看去,看到翠翠一手拿着短剪刀,站在烛台前。
她这才发现,居然天都黑了。
翠翠一脸抱歉,“姑娘,是不是吵到您了?我刚才想剪一剪灯芯,不小心被烫了一下。”
“你没事吧?”
“没事的,不疼了。”
江采霜今日还没给母亲请安,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正要去母亲的院子,却突然眼睛一亮。
对啊,人被火烫到会疼,妖接触到灵气同样也会疼。
可从始至终,都没听见过香墨发出一声痛呼,或是说过一句话。
妖怪可不会刻意隐忍,它们不发出声音,只有一种可能——它无法开口。
翠翠出去放东西,江采霜用机关鸟给谨安传信,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他。
天色都这么晚了,她也没指望谨安立刻就能回话,便先去母亲那里请安。
等她刚陪母亲吃完晚饭回来,机关鸟就飞回了院子。
传来男子低沉轻缓的声音:“你的猜测是对的。我找人打探过,香墨被赎身过一次,后来再回到醉香坊,便不能说话了。”
被赎身后再回来的香墨,竟然一直是个哑巴。
有哪个秀才会给哑巴写曲子?
谨安还说,醉香坊的香佩因为牵涉到马兴凡的案子当中,现在被羁押在大牢里,他们晚上可以去问问她。
江采霜正想再探探情况,便等翠翠睡着以后,偷偷翻墙出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