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第39章
◎这里可是狐妖老巢◎
只是宝珠没来得及说太多,屋里就传来她父亲暴躁的大喝:“死丫头跑哪儿去了?赶紧给我倒杯水来!”
宝珠慌里慌张回屋,照顾她喝醉了酒的父亲。
走出长庆街,江采霜长叹了口气,“要是真如宝珠所说,她学字学得最久,尚不能写出几个字来,那其他人就更不会写了。”
本以为能找到替月娘誊抄文章之人,借此定她的罪,可是跑了一趟才知道,月娘教书时间尚短,根本来不及教出一个能抄字的学生。
“我们先去明心寺那边看看吧。”
昨天吩咐人盘问余及,说不定那边会有线索。
二人前往明心寺,刚一进去,小虎子就迎了上来,“白露道长,那个余及说他见过邓聪!”
“真的?快带我们过去。”
之前不是还高声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吗?
怎么一夜之间,突然就这么配合了?
“原本这厮不理我们,也不回答我们的问题,我便让人把尸体抬到他房门口,让他来认。结果……”小虎子表情有些一言难尽,“结果他刚出门就被绊倒,一下摔倒在尸体上,跟邓聪的尸体脸贴着脸,吓得吐了一晚上。”
“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虎子知道余及眼神不好,但没想到他眼神差成这样,地上横着个人都没看见。
江采霜扬了扬下巴,“放心吧,你但说无妨。”
“白露道长,余及说他那日看见了两个穿太舍衣服的学子走过去,其中一个应该就是邓聪,只要我们找到另一个人,不就能找到杀害他的凶手了?”
江采霜一时间也参不透邓聪为何有此一问,只得先将此事记在心间。
江采青玩笑道:“你弟弟都进太舍了,你这个当哥哥的反倒进不了,知不知羞?”
江采青离开后,江采霜走近那小和尚,认出他是那日在膳堂抓住余及,非要让余及洗了碗才能走的小和尚。
江采霜撩开车帷,清声喊道:“采青姐姐。”
“我只是志不在此,不信青青出一道对联来考考我,看我学问如何。”
“余及眼睛不好,在明心寺随便一打听就知道。再说了,都说他是个死读书的痴儿,哪会在意都有谁经过他的窗前?”
“你说得有道理。”江采霜赞同道,“我待会儿去一趟太舍,跟我哥哥说,让他查查那天都有谁单独离开太舍,都去了哪些地方。”
“既然都被余及看到了,为什么还要动手?”江采霜不解。
“前些日子,贫僧在大雄宝殿见过邓施主,他问了贫僧很多关于五方佛怒化五大明王的事迹。还问贫僧‘五大明王降妖除魔是为了度化世人,那么为了百姓扫除祸害,是否也不算造杀孽’,贫僧修行时日不够,怕答错了,便让他去问问旁的师兄。”
“那你为何犹犹豫豫?”
“哎,我妹妹来接我了,下次再给你出题。”江采青应了声,得意地看向宋允萧,“没人来接你吧?”
只不过没人想到,余及以前也是太舍学子,所以对太舍的服饰很熟悉,有人穿着太舍衣服走过去,他也会分神看上一眼。
小虎子带她去了后院,余及脸色蜡黄,恍恍惚惚地坐在椅子里,“我不认识这个人,但我见过许多次太舍的学子去后山的棋盘附近。”
余及眼神呆滞,木愣愣地答:“我以前也是太舍学子,后来家中出事,才离开太舍。”
“好啊,那我便出一道题——”
江采青见状,主动说道:“霜儿,我一个人去找哥哥就行了,你先留下继续查案吧。”
虽然看不清邓聪的脸,但他体型瘦小如柴,再加上太舍学子的服饰,还是比较容易辨认的。
江采霜继续问道:“邓聪遇害那天,你有没有看到他和谁去了后院?”
明静念了声佛号,双手合十,“女施主,那位邓施主,贫僧对他有印象,他曾来过小寺。”
明静回忆了一番,“有一段时日了,大约是上月中旬。”
“邓施主并未去问旁人,上了炷香就走了。”
好像叫……明静?
“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眼神这么差,真的能考中吗?
不过也有好处,起码被吓了一遭之后,余及总算不扯着嗓子读书了,乖乖配合他们的询问。
“不认识,我早就离开太舍了。”余及一板一眼地回答。
江采霜拉着小虎子出去,悄悄问:“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看到两个穿太舍衣服的人过去,一高一矮,看不清楚脸。”
“你认得太舍的服饰?”
她去找堂姐一同回去,在太舍门外意外地遇到了宋
允萧,他是来给弟弟送衣服的,正好跟堂姐碰上,两个人一路嫌弃地斗嘴。
“贫僧不知这件事重不重要,怕说了件无关紧要的小事,反倒扰乱了女施主的判断。”
她还想再查查余及,看他是不是真的在太舍读过书。
“你认不认识何文乐周康和邓聪?”
炫耀完,江采青上了马车。
江采霜正要和江采青去一趟太舍,走到大雄宝殿附近,看到一个小和尚探头探脑,似乎有话要说,又不敢直言。
“之后呢?”
那个时候,何文乐还没有失踪。
却没想到,宋允萧居然厚着脸皮跟了上来,“白露道长,正好你要回王府吧,我找谨安有事,劳烦捎我一程。”
江采霜眨了眨眼,“他不在府上。”
“不在?干什么去了?”
“外出办案。”
“听见了吧,世子不在,你赶紧下去吧。”江采青抬脚,假意要把他踢下去。
宋允萧被踹得往一旁歪去,抓住车厢板,厚颜无耻地道:“那你们送我到朱雀门吧,我从那回家近一点。”
“不要脸。”江采青怒骂。
江采霜看着他们二人嬉笑打闹,忽然想起了燕安谨。
也不知道他在办哪桩案子,怎么还跑出了汴京城。
她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撩开车帘,看窗外的风景。
回去的路上,经过长庆街,正好瞧见吹烟出来买东西。
她只是陪着董月娘,自己并没有出家修行的打算,所以一出清心庵便换上了寻常女子的衫裙,正站在卖烧肉的摊位前流口水。
江采霜眼睛一亮。
董月娘性情沉稳不好询问,但她可以问吹烟啊。
“停车。”
江采霜让车夫停下,招呼道:“吹烟姑娘,要不要上马车坐坐?”
吹烟认出是她,活泼地应下,“好啊。”
只是吹烟上了马车才发现,车中还有一个男人。
江采霜和堂姐坐在一边,宋允萧坐在对面。吹烟犹豫着,不知道该怎么坐。
“青青,过来,给你看个东西。”宋允萧拍了拍身旁的位置。
江采青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挪到他身边坐下,“什么东西啊。”
她腾出了位置,吹烟刚好坐到江采霜身边。
“你站在卖烧肉的摊子前面干什么?是不是想吃肉了?”
吹烟不好意思地咽了咽口水,“在庵堂里不让吃荤,可把我给馋坏了。”
江采霜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流露出一丝狡黠。
她吩咐车夫帮忙买来几包烧肉,递给吹烟,“在马车里没人看见,你放心吃吧。”
“真是太谢谢你了。”吹烟闻着肉香,口水都快流下来了,迫不及待地大口吃了起来。
江采霜紧张地捏着手指尖,心跳略微加速,随口提起般问道:“你们家姑娘修行多久了?我是说……你是不是很久没吃肉了?”
吹烟大口吃着肉,满脸满足,“对啊,我去年跟我家姑娘来的清心庵,都快一年没吃过肉了。”
去年来到清心庵……时间与董太师女儿和喻文卿的事对得上。
“听说你家姑娘来到清心庵之后,还办过女子学堂?”
“是啊,我家姑娘看许多穷人家的女孩这辈子都不能读书识字,便想教她们认字明理。即便将来不能去科考,起码也能找个活儿干,不用愁生计。”
“后来怎么不办了?”
吹烟“唉”了一声,“还不是因为来清心庵的人多了,闲言碎语也跟着来了。”
原本是清修之地,一下子涌来那么多女娃,还有她们的爹娘,霎时热闹得跟坊市一般。
都是女子过来也就罢了,男子也来庵堂附近转悠,没几日便传出了难听的闲话,说什么的都有。
她家姑娘就是被这些难听的风言风语,逼得关掉了学堂。
不管江采霜问什么,吹烟都有问必答。
宋允萧不了解案情,但大概猜得出来,江采霜在旁敲侧击地打听什么。
他手掌揉着脖颈,摇头,啧啧感叹:“跟老狐狸待久了,连白露道长都变成了小狐狸。”
以前白露道长多么老实多么正直的一个人,跟谨安才在一块多久,就被带坏了。
“说什么呢你。”江采青听不得别人说霜儿一句不好,又跟宋允萧打了起来。
江采霜继续探问自己想知道的信息。
“月娘怎么会想到办女子学堂?”
吹烟摇摇头,“我家姑娘以前就是普通的闺阁小姐,守规矩,喜静,不常与人来往。来到清心庵后,她有一次不慎落水,被人救起来,便改了心性。”
“落水?”江采霜捕捉到这个关键点,忙问:“在哪里落水?”
“就在清心庵后面那条河。”
正好是汴河支流。
江采霜的心快速跳了两下,仿佛有什么深藏不清的东西,正在暗暗浮上水面。
“你说落水之后,月娘性情大变?”
“也算不上性情大变。只是落水前,我家姑娘整日郁郁寡欢,落水后,突然想通了似的,开始广读书文,还办起了学堂。”
吹烟已经将一包烧肉吃完了,擦了擦嘴,“我真是好久没吃过荤食了,怕让别人瞧见,又要说我们姑娘的坏话。”
“那些人总说我家姑娘不是诚心办学堂,要是我家姑娘不诚心,也不会一个人在房中的时候,都在自言自语嘀咕着教书了。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干脆不要管他们了才好。”吹烟愤愤不平。
她向江采霜道了谢,还留下了买烧肉的银子,躬身下了马车。
与此同时,太舍内。
江水寒得了消息,便找来几个同窗,一起去山门附近查进出名册,上面记载了进出太舍的人的名字,还有外出目的,进出的时辰。
段静远听闻此事,也撑着病体过来帮忙。
“静远兄,你前几日刚落水,应该卧床休息,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段静远脸颊消瘦苍白,“何兄周兄他们至今下落不明,我哪里躺得住?”
江水寒拍拍他的肩,“那好,我们一起找线索。”
几人翻看最近一段时日进出太舍的记录,有名学子边翻边提出疑问:“在何兄失踪前,他们五人似乎经常出去聚会,说是去外面寻一处僻静之所,谈诗论道。诶?有一回还带上了静远兄。”
“是吗?我看看。”江水寒将记录接了过来,“静远兄,你们那次去了什么地方?那次似乎没有周康,周康是后来才加进来的。”
段静远眼睛闪了闪,“就去了街上的书铺,在后院里说了会儿话。”
“说了会儿话?”
“对,讨论了王公和喻兄的主张,没提别的。”
“之后你怎么没再和他们一起去?”
段静远眉间藏着隐忧,“我去了一回,觉得自己还是喜欢独处研讨文章,不喜太吵闹的地方。”
“哦。”江水寒并未起疑。
隔了一日,江采霜还没来得及出府办案,哥哥江水寒便骑着快马到了。
小虎子连忙请他到书房议事。
江水寒从袖中抽出几张纸,“我请几个同窗连夜查了山门下的进出记录,发现何文乐五人失踪的那几天,苏滔每一次都不在太舍。其他人虽也有下山采买的,但基本都有好友陪同,而且下山次数不多。只有苏滔,五人失踪,他五次都不在太舍。”
“我带来了记录,你看看。”
江采霜将这几张纸拿到手里细看,里面关于苏滔的行踪已经被特意圈了出来,他出门的时间,果然跟五人失踪的时间完全对得上。
江水寒随口问了句:“世子不在府上?”
江采霜正在看他送来的证据,“他出门办事了。”
江水寒踟蹰再三,关心地问道:“你在王府过得可好?他的手下没有为难你吧?”
之前在外面相见,一直有其他人在身旁,他不好开口。
“嗯?”江采霜抬头,看到哥哥满脸的忧心,不禁莞尔一笑,“哥哥你看我像不好的样子吗?小虎子他们都听我的差遣,没有为难我。”
她现在每天查查案,捉捉妖,还有一群能干的手下听她差遣。
日子过得可美了。
“那就好。”江水寒眉间松快了不少,望向窗外感慨道:“之前初次进王府,就觉得这里林繁水秀,鸟鸣花香,屋舍院落建得少,像是住在山里一般。倒是比我们府上还清幽。”
就连去书房,都还得过一道竹木桥。
他这位妹夫,似乎不像传闻中那样暴戾恣睢,倒像是心境平和通透之人。
江采霜心知肚明,府上之所以是这般布置,是因为住在这里的都是狐妖。
这里可是狐妖老巢,自然布置得像山里一般,一群大大小小的狐狸躲在山中修行,倒也自在。
江采霜略有些心虚地清了清嗓子,“对了哥哥,那个余及你查到了吗?他以前是不是太舍的人?”
“我正想跟你说这事。查到了,前几年他还叫余不及,确实在太舍读书,但学问不怎么样,屡试不中。他觉得是名字拖累了他,便将名字改成了余及。后来因为家里牵扯到一桩命案,他便离开了太舍。”
余不及,余及。
改之前不能进士及第,改之后又愚笨到了极点。
“那桩命案跟太舍没关系吧?”
“没有,是他们家的事情,他在其中牵扯也不多。”
那便与这桩案子无关了。
江水寒忧心忡忡地问道:“霜儿,何兄他们至今下落不明……是不是凶多吉少了?”
“嗯,”江采霜点头,“之前开封府搜查过太舍附近的房屋,连空置的院子都搜过了,不大可能是有人将他们掳走囚禁起来。如今查明五人失踪的时候,苏滔每次都恰好不在太舍,说明此事与他脱不了干系。而苏滔又跟鱼精有所关联,这般推断的话,除了邓聪以外的其他四人,很有可能丧身鱼精之口。”
这几日除了沿着河岸找寻鱼精下落以外,悬镜司的人也在搜查何文乐等人的踪迹。
查了这么多时日,至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除了丧身妖腹,不做他想。
“唉,他们五人住得近,又都支持新法,平日常常彼此走动。但五个人都是潜心求学,不爱与人争斗的淡泊性子。到底是哪里惹到了鱼精,致使五人齐齐丧命,真是让人百般不解。”
惹到鱼精……
江水寒这番话,让江采霜注意到一个之前没有留意的点。
“哥哥,你与苏滔的院落之间,是不是还隔着一个人?”
“是,隔着姚良辉。”
江采霜凝眉思索,“既然还隔着一个人,为什么鱼精偏偏挑中你下手?”
与苏滔住得更近的姚良辉却没事。
江水寒愣了一下,“是啊,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层。”
“哥哥你和何文乐周康等人,共同点是什么?”
江水寒脱口而出:“我们都拥趸新法!”
“这就对了,鱼精并非随意杀人,他似乎有意针对拥趸新法的人,先是何文乐周康邓聪等人,再之后是哥哥你,”江采霜咬了咬唇角,认真分析,“还有苏滔,他与鱼精早就认识,却能好好地活着。两天前却突然被鱼精吞了……”
江采霜脑海中灵光一闪,“那天我们搜查苏滔的住处,在他房里找到了王公和喻文卿的文集诗篇,所以苏滔其实也是支持新法的!”
这才是苏滔被害的真正原因。
他表面上支持守旧派,不愿改革易法,所以鱼精一直没有对他下手。
可苏滔刚刚承认他内心支持的其实是新法,当晚便被鱼精所害……足以证明鱼精的确挑人下手,且只杀新党。
“七夕那夜,鱼精先是挑中了我,因为我在你和段大哥辩得旁人哑口无言的时候,一直在拊掌喝彩。鱼精不知道我是你妹妹,便以为我也同样支持新法。”
其实江采霜不懂朝政,也并没有明确的立场,她只是觉得自家哥哥和段大哥说得有理有据,让人颇为信服,所以才喝彩叫好,却被那鱼精误会。
“后来鱼精吃了一个人,好像吃的也是支持新党的学子?”
那时混乱,江采霜没有特别注意此人的身份,只依稀记得,被吞掉的那人当时好像坐在她和采青姐姐前面,同样在新党舌战群儒的时候,大肆称赞夸奖。
江水寒仔细回忆了一番,“那人好像是我哪个同窗的表弟,不在太舍,但他表哥同样支持新法。”
“这就对了!”江采霜激动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这条鱼精并不是随便吃人,而是只针对朝政新党。可是,它一条汴河鱼精,与新党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
学子们争论不休,坚持自己的信念抱负不肯相让,是因为书中教导他们胸怀天下,忧国忧民。
可不管大晋推行新法,还是遵循旧法,与一条鱼有什么关系呢?
一条鱼怎么还操心起了国家法度?真是奇哉怪也。
江采霜猜测道:“先不管鱼精与新党之间的龃龉,既然每次有人失踪,苏滔都不在太舍,我们如今又怀疑失踪的几人被鱼精所吞,有没有可能是苏滔将何文乐他们骗出太舍,献给了鱼精?”
毕竟这几人,都是在离开太舍之后才消失不见的。
“很有可能。”
江采霜问道:“可是鱼精既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太舍,为什么不直接在太舍吞人,反而要让苏滔大费周章地把人骗出来?”
“你上次曾说,鱼精栖身在汴河?”江水寒回忆片刻,答道,“我记得何兄他们的住处,院中并没有溪水经过。”
太舍不是人人都能单独占据一方小院的,何文乐等人房舍挨着,但没有独立的院落,距离汴河支流也有一定的距离。
江采霜点点头,“我明白了,鱼精无法通过水流直接吞食何文乐他们,并且它若是在太舍行凶,很容易留下气味惹人怀疑,所以才选择让苏滔将何文乐等人骗到无人之处,喂给了它。”
“明心寺后山少有人至,又距离汴河支流很近,苏滔或许就是将人带到了那里。这也是为什么,邓聪的尸体才会出现在河边。”
不过其他人都已丧身鱼腹,邓聪为何没被鱼精所吞呢?
江水寒实在想不通,“何兄他们与苏滔素来理念不合,彼此瞧不上对方,平日里在太舍遇见,连好声好气说话都不曾有过。何兄他们为何会单独与苏滔见面?”
苏滔到底用了什么借口,才将他们五人都给骗了出去?
“苏滔已死,何文乐等人也凶多吉少。若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或许只能问鱼精了。可偌大的汴河……这条鱼精会藏在何处呢?”
只要找到鱼精,所有问题都迎刃而解。
江采霜正愁下一步不知道该怎么走,不由抓耳挠腮,脑袋一转,瞥见摆满了书架的卷宗。
她忽而想起,之前翻看一桩案件卷宗的时候,她问燕安谨,如果办案遇到了难题,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查下去,这种情况怎么办?
燕安谨答说:“如果是我,会选择重回案发之地再看看,兴许能找到之前没有注意过的线索。”
江采霜眼睛一亮,斗志昂扬地开口:“我要再去一次明心寺。”
既然推测何文乐等人都是被骗到了明心寺后山,那她便再去一趟明心寺看看,说不定能发现新的蛛丝马迹。
江采霜心中想着案子,漫无目的地在寺院中转悠。
她循着一阵阵柔和的木鱼声,来到放生池边。
原来是一大一小两个和尚,正坐在放生池边念诵佛经,大和尚耐心温和,悉心教导小和尚。
可小和尚却是闲不住的,东张西望,半点不专心。
“你在看什么?”
坐在树下的小和尚扭了扭身子,“师父,以前放生池边总有一个女施主,她喜欢听我们讲佛法,你还记得吗?这位女施主已经许久未出现了。”
大和尚无奈,“你啊,整日不是惦记着这个,就是惦记着那个,连飞过一只鸟,游过一条鱼都能勾走你的心神,心思半点没在修行上。”
小和尚被说得脸红,赶紧端正了身子,“我这就专心修行。”
江采霜停住脚,专心听大和尚传经授道。
等他讲完,江采霜呼出一口浊气,顿觉灵台清明,神思轻快。
看来这位大师父是有慧根,且颇有佛悟之人。
“小师父。”江采霜叫住了正欲离开的小和尚。
小和尚合掌念了声“阿弥陀佛”,问道:“施主有什么事吗?”
“你方才说,以前有个女施主,经常在放生池边听你们师徒讲佛法?”
“正是。”
江采霜比划着问道:“你可否为我描述一下,这位女施主长什么样子?高还是瘦,胖还是矮?”
小和尚笑意灿烂,“阿弥陀佛,那位施主是一位小施主,比贫僧年纪还小些,每次来都穿着红衣裳,喜欢在放生池边捉鱼玩水。”
小施主?
是个小女孩?
秉着不管有用没用,抓到一条线索就深究到底的想法,江采霜又多探听了一句:“那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来历?家住在何处?”
“小施主并未说过,贫僧只知道她叫团奴,她说是她师父给她取的名字。每次小施主都是孤身一人前来,贫僧从没见过她的家人。”
“多大的年纪?”
“约莫十一二岁。”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怎么会常常孤身一人跑到寺里?
而且她还说自己有师父……寻常人用不到这个称呼,一般只有寺庙庵堂,还有杂耍唱戏,或是其他教授手艺的地方才会有“师父”。
江采霜辞别了这位小和尚,跑回到山门口,询问山门附近的明喜小和尚,有没有见过一个红衣小姑娘,大约十一二岁。
“方才我听其他小师父说,经常看到这个小姑娘来听佛法,你有没有见过她?她大约是从哪个方向来的明心寺?”
可明喜却疑惑地歪了歪头,“贫僧不曾见过。我们寺香客不多,若是有常来的香客,我定会觉得面熟。”
照江采霜所说,那位小姑娘常来佛寺,年纪小,还喜欢穿红衣,这么明显的特征,他不可能不记得的。
“那你能不能帮我问问其他师父?”
“施主稍候。”明喜去问旁边几个洒扫的师兄。
江采霜远远看着,虽说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但能看到那几位师兄纷纷摇头。
难道除了放生池边的师徒以外,偌大的明心寺,再没有第三个人见过那个红衣女童?
那她是从哪里进的明心寺?
明喜问了一圈,回到她面前,“阿弥陀佛,我的师兄们也都没见过,施主是不是记错了?”
江采霜含糊地应付了过去。
她坐在山门下思索,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往来的香客的确不多,若是有个经常过来的小姑娘,寺里的和尚肯定会有印象。
除非……那个小姑娘不是从山门进来的。
进明心寺拢共就两条路,一条是正门,一条是后山。
那小姑娘是从后山过来的?
江采霜再去了一趟后山,此处荒僻,密林遍布,了无人烟。
小虎子不解,“白露道长,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江采霜把刚才发现的疑点告诉了他。
“确实奇怪。”小虎子听完,也觉得不对劲,“谁家的小姑娘天天一个人来佛寺?还是从山林这条路进的寺院,实在太不合常理了。”
难道家里人就没有发现她的去向吗?竟也放心这么小的孩子在外面乱跑。
“还有更奇怪的。方才我们来后山的路上,我问了膳堂几个师兄,竟没有一个人见过那个女童。”江采霜沉静道。
小虎子顿时心下一凛,“这、这绝非常人能做到,除非——她是妖物!”
“没错。”江采霜也这么想。
“按照我们之前的推测,鱼精的活动范围大致就在这附近。会不会,那个女童便是鱼精所化?”想到这里,小虎子心神沸腾起来,“我们如何才能抓到她?”
江采霜的视线看向河对岸,“我们再去一趟清心庵。”
“您怀疑清心庵有问题?”
“清心庵的巧合太多了,必须得过去看看。”
先不提清心庵离得最近,并且庵堂与世隔绝,有“师父”一称。
单说这个董月娘,便与喻文卿有脱不开的关系,还有之前佛经上若隐若现的檀香味……
诸多线索都指向清心庵。
“那我们赶紧去桥边吧。”小虎子兴致勃勃地就要返回跑。
江采霜叫住他,“那样太麻烦了,我们直接从水上穿过去吧。”
她看这河面也不是很宽,找个最窄的地方,提气飞过去就是。
小虎子却面露迟疑,仔细看还有些恐惧,“这……”
“你怕你飞不过去?”江采霜十分不解,“你不是狐妖么?也有修为在身,怎会连一条河都渡不过去。”
对于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小虎子倒是没太多惊讶。
毕竟她与主子成亲,同进同出,怕是早就发现了王府的秘密。
小虎子来到河边,双腿都在打颤,“不是怕渡不过去,只是……我们一族最怕水了。”
住在山林上的精怪妖魅,哪有不怕水的?
“狐妖怕水?”江采霜眼眸微微瞪大。
她倒是头一次听说。
小虎子忙不迭点头,“我一下水,就感觉要喘不上气,胸口闷得难受。坐船坐到湖中央,我都不敢往下看。”
待会儿飞到河中央,他要是不小心看到下面深不可测的暗河,还不得吓得从半空中掉下来。
一想到会掉进汹涌的河水中,小虎子脸色煞白,呼吸都变了。
看他止不住后退,江采霜便不再逼他了,抿了抿嘴角,“那好吧,我们找一座桥过河吧。”
“好好,从桥上过稳妥。”小虎子长舒一口气,连连点头,生怕她反悔似的。
河边湿滑难走,两人便还是从明心寺正门出去,绕了一大个圈,来到石桥上。
江采霜看着流过脚下的河水,想起一件事来,她眼睫颤了颤,问道:“那燕……世子他也怕水吗?”
“主子修为高,可能比我们好些。但我们一族,对水都会发憷,能不下水就尽量不下。”
“喔。”江采霜眨了眨水润的眼眸,心尖微微发烫。
上次在望天楼,暴雨席卷,她拉着燕世子求助,他毫不犹豫便跳进了浪潮汹涌的湖水。
那时她还不知道,原来狐妖怕水……
既然怕水,为何还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
思绪间,两人已经来到清心庵。
跟上次一样,小虎子被小僧尼慧泉关在门外,不得而入。
不过他这次没有在外面傻等,而是按照提前跟江采霜商量好的,绕着庵堂查探线索。
在庵堂外面走了两圈,小虎子注意到起初并未在意的一点。
庵堂屋子后面,延伸出一条排水沟,应该是用来倒脏水,以及下雨排水之用。
他顺着水流冲刷出的沟壑往下走,发现这条水沟应该是直直通往后山那条河的,也就是说与汴河相通。
虽说最近几日没有下雨,檐下的排水沟干涸。
但若是有了水……那条鱼精是否可以借此,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庵堂里面?
与此同时,江采霜正坐在清心庵的正堂,和董月娘对话。
吹烟给二人奉茶的时候,笑嘻嘻地对江采霜眨了眨眼,江采霜点头回应。
董月娘无动于衷地捻动着佛珠。
“月……慧真师父,”江采霜话到嘴边,换了个称呼,“你平日都待在清心庵,不曾外出吗?”
董月娘眼神无波无澜,好似眼前空无一物,“是。”
“小佛堂这边,怎么放着这么多蒲团?”江采霜喝了口茶,指向身后的小佛堂。
吹烟插嘴进来:“之前我们姑娘办学堂,那些女学生就是坐在这里听课。”
“噢。”
江采霜喝完一杯茶,将整个正堂都看了个遍,但并未瞧出什么不妥。
借着袖袍掩饰,她朝董月娘使出一个引灵诀,却并无异样。
江采霜思考片刻,试探道:“能不能……让我去你们的住处看看?”
董月娘捻动佛珠的手微顿,“施主想做什么?”
“附近传出鱼精害人的传闻,毕竟此处离河岸很近,我想去你们的房间看看,如果有什么不妥,也好帮你们去除。”江采霜将桃木剑摆在桌上,“我是官府派来查案的,同时也是修道之人。”
“原来还是位小道长,快来快来,河里当真有鱼精吗?”吹烟拉起江采霜,“麻烦姑娘给我们庵堂里布置法阵符箓,可别让那鱼精得逞了。”
“吹烟,”董月娘淡淡地叫住她的名字,“莫要胡言乱语。”
吹烟赶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我能去看看你们的房间吗?”
“请便。”董月娘坐在原处,没有起身。
江采霜跟在吹烟后头,去了后院。前院后院之间,只隔着一小片空地,供她们浆洗衣裳,晾衣服所用。
董月娘的房间在西侧,屋里燃着静心养神的檀香。靠墙筑了一排排矮架,摆满了佛经书籍。
江采霜蹲在书架前,翻找这些书籍。
“姑娘你在找什么?”吹烟也蹲下来,好奇地问道。
“你家姑娘平日里喜欢看什么书?”
吹烟手指撑着下巴,回忆了一会儿,“我家姑娘最常看的,是这边书架上的书。”
江采霜按照她的指引,在书架上随便一翻,便翻到了她想要的书。
不仅有喻文卿的各种文集,还有其他地方搜罗来的残篇诗句。
看到这个名字,吹烟眉头紧锁,语气复杂地叹了一声,“姑娘怎么看他的书啊。”
“月娘是不是姓董?”江采霜小声问。
“你怎么知道?”吹烟诧异。
“你别管我从何得知,只管答是或不是。”
“……没错,我家姑娘是姓董。”
江采霜又问:“她原来是董太师的女儿?”
吹烟咬着嘴巴,艰难地点头,“……是。”
果然如同之前猜测的那样,月娘便是董太师的女儿,应该是因为喻文卿的事,所以才会被送到庵堂中修行。
江采霜低头翻起了书,书页间夹着的几封信掉了出来。
这些是写给“元水”的信,纸张泛黄,字体是娟秀柔美的簪花小楷,内容却大气磅礴,针砭时弊,饱含作者忧心国运,忧心百姓的赤诚之心。
更重要的是,这些词句江采霜见过,除了一些关心问候以外,与何文乐等人房中搜出的文章一模一样。
只有字体不同。
那些文章果然是董月娘所写!
可她为何要让人誊抄一遍,文章又为何会出现在太舍学子手中?
董月娘看上去早已放下凡尘过往,一念修行,这是她内心真实的想法吗?
还是说……她其实因喻文卿的事耿耿于怀,从而迁怒了其他支持新法的学子,所以豢养鱼精,诱惑其替自己害人?
可是她为穷人兴办女子学堂,这分明与喻文卿的理念追求吻合。
江采霜脑海中一下涌出许多想法,乱糟糟的,理不出个头绪。
她蹲的时间过久,双腿微微发麻,便扶着书架站起身。
视线刚好落在桌案上,桌角放着个玉净瓶,斜插着一根细柳条。
“我眼花了吗?怎么觉着那根柳条动了一下?”江采霜揉揉眼睛,盯着玉净瓶。
吹烟掩嘴笑了声,“姑娘没眼花,我们姑娘在玉净瓶里养了只小鱼呢。鱼儿游来游去,可不就碰着柳枝了。”
瓶里有鱼!
江采霜瞳孔骤缩,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汴河鱼精,握着桃木剑的手微微发汗,一步步朝着玉净瓶走去。
她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呼吸,眼也不眨地直视前方,“这么小的瓶子,能用来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