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关山本能地就想上前。
就如掌门默许的那般,他与掌门没有禀告仙君,虽说着是不想打扰仙君闭关,但实际上也存了率先定夺,避免仙君裁夺后刑罚更为酷烈的意思。
毕竟哪怕燕无争再罪恶滔天,那日宗门也并无直接便陨落的修士。
燕无争也是他们一手培养出来,倾注了无数心血的。
他们不可能让燕无争依仗宗门培养出来的修为肆意横行,却也不想痛下杀手。
但是这位仙君,却不一定有这么仁慈的心肠了。
但关山还未直起身,浑身就被恐怖的威压摄住,只能迅速垂首,心中泛起寒意。
他好歹是化神初期修为,尚能克制,但有些弟子,已经直不起身,面上大骇。
这就是渡劫期之上的修为,这就是堂堂神仙之力。
现在看宿主被抓,只能求助:“主神救命!我的宿主被大反派盯上了!”
仙君之为,便是天道。
仙君马甲淡然地坐在一边,捏起黑棋,想要和盛梳之前布下的棋局对弈,但是子还未落,手就是一僵。
说着又摸了摸。
破阵剑在他腰间,疯狂地敲他:“快追啊!他会死的!”
万剑门更是不敢依仗仙人威势为非作歹。
盛梳本来在那提着笔,计算着什么,察觉到马甲回来了,立刻起身。
他们不敢说一句话。
燕无争为仙君首徒,仙君从未面授仙法,只偶尔传燕无争来,是如此。
显得清冷疏远的神色,此刻仿佛定格住一般。
大多数人虽并未对燕无争动恻隐之心,但看燕无争之前被动了削骨之刑,已是面露畏色。
可是今天,三个人落地,都是一副眉头微蹙,不需交换眼神,就一起坐下的沉思之相。
如今,他不必说一句,也不必将那一眼之间的意味解释给众人听,便能亲手,倏忽之间轻描淡写褫夺燕无争的修为,毁他丹田,碾碎剑骨,再将他带走,还是如此。
果然,那磅礴灵力再一波动时,燕无争就不见了。
天道不可违。
程云却面色难看得厉害,率先起身。
系统急得找不着北,被担心的燕无争现在情况倒不能算差。
心中更是复杂难言。
三人才:。是疼。
放在以前,这么大的地方,“仙君”又不喜人打扰,足够他们四个马甲一个本体到处转了。
修仙界众人早知仙君淡漠。
不知是谁开口:“真疼。”
何况祂代行天道,又怎会怜惜弱小的蝼蚁抵抗不了仙威呢。
系统也在心中疯狂呐喊:到底发生了什么!
要不是知道自己波动大了也是会引起大能注视的,它早就把主机烧了。
他之前未被提拔的时候是在执法堂助师兄师姐执法的,因而对这惩戒严苛程度再清楚不过,仙君所为,已经是酷烈了!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抹血色被法阵旋转着吸收干净。
燕无争的伤还没好,此刻刚进洞府,就被盛梳拽着摸着腰腹确认了伤口的深浅。
此处洞府是云天秘境所化,有神器支撑,凌驾于山岭之上,云雾缭绕,望之四海皆如平川,宽阔无比,而其中也是别有洞天,面积虽小,却足以容纳一岛。
他们都知道燕无争有罪,可他罪不至此,他们也不该沉默至此。
按门规,燕无争,已毁了修为,罪责已解,之后就逐下山去,生死不论。
主神似乎也在工作,拍来一个排队号,就没音讯了,剩个系统在外面转圈。
牵扯到伤口,共感的三个人才慢慢地坐在原地,不动了一会儿。
半柱香之后,仙君便离开了,周遭仍是一片窒静之相。
等它被透明光障弹出去之后,系统才后知后觉,呜呜呜呜:“主神!我被大反派发现了!!”
她若有所思:“只有丹田碎了?”
可如今,这份甚至高于生死的轻忽,俯视,却直接降临在在场所有人面前。
但往日,这份淡漠,随意,无关,是高悬于整个修仙界之上,是所有宗门都知道仙君虽为仙,但不入世,修为更不是他们能高攀得上的。
从始至终,凡人修士,非仙的众人,都没有置喙的余地。
所谓仙君在仙界可能只是众生之一,可在大道衰微的修仙界,祂就是一方主宰。
可仙君要将人带走,再罚他甚至是将他的神魂,剑骨炼化,他们难道有反对的余地吗?
仙君之言,便是天音。
如今再看仙君没有愠怒,随手便将一个金丹,一个未来的剑道魁首给毁了,也只能深深拱手恭送。
盛梳默默放下手。
他们意识相通,手贱也是自己的意识手贱,说不上责怪。
燕无争立刻盘腿坐下,等着两个马甲给自己调息,盛梳毫不吝啬地将灵丹妙药塞燕无争嘴里,给自己也吃了一颗。
一大瓶灵丹妙药,就这么被两个人一人一颗吃完了,盛梳又毫不客气地拿出一瓶,倒在地上。
穿着门派弟子服饰的小师妹和受伤的剑修盘腿对坐,时不时地看对方一眼,伸手往对方身上的伤口摸一下,确认复原了没有。
仙君马甲就感受不到似的,拿起盛梳刚用的笔在算他们的开销。
算到一半,把灵丹当糖丸磕的盛梳和燕无争突然默默地停住,把灵丹收起。
不吃了,太贵了,再吃就要破产了。
仙君马甲默了默:“五个马甲花得还是快了点。”
燕无争刚说了句“得想办法开源节流”,就若无其事地捏了个诀把血给止住了。
三个人都知道这伤一时半会好不了,就没管。反正本体不死就成。
于是本体盛梳爬起来顺手给仙君马甲喂了一颗,看到他雪白的长发在缭绕的云雾里宛若霜雪,上手摸了一把,若有所思:
“那个系统不知道我们马甲的事,是不是代表它的上司也不知道?”
那是不是代表,他们也可以从它那骗点?
燕无争已经不疼了,但是血色还是浸染了衣裳,靠清洁诀清洁了好几遍还是没作用,很快就又染红了的马甲也爬起来,挪到仙君马甲身边坐下,不出所料地被好奇宝宝也摸了一把。
戳的还是伤口的位置。
就这毛病,改不了。
燕无争只象征性地拍了一下仙君马甲的手背,然后就加入盛梳阵营,开始摸自己马甲的雪白长发。
盛梳知道仙君马甲是“闭关”时间最长也是最不方便出面的,所以和马甲贴贴的机会也比较少,也就惯着他了。
燕无争:“是吧。当初和天道定下用马甲的时候,反派管理局的人也不在。”
三个人同时蹙眉。
说起这个反派管理局,其实时间太过久远,他们都有些忘记了。
盛梳平常是这样:和这个马甲有关的记忆,往这马甲脑海里放,和那个有关的,往那里放。
只有有事需要商量的时候,才会互通。
这样要处理信息就快多了,但是要搜寻记忆的时候,就有些麻烦。
直到现在。
盛梳算了算。
魔族马甲在魔界,基本是一个月汇报一次的程度,合欢宗马甲还在封印中,只有马甲贪玩的时候还会出来。
等于任务变了,现在却只有三个马甲能机动。还三个都是被系统断定下场不会好的反派马甲。
“唉。”三个马甲再度叹了口气。
有点难办啊,盛梳没心情摸仙君马甲的雪白长发了。
仙君马甲抓着盛梳的手指,垂着雪白的眼睫慢慢地研究,燕无争在摸他的头发玩。
本体两个马甲都在玩,也就懒得想了,躺下:“你们运转吧,我先睡个觉。”
之前和燕无争打的配合基本都是她来,待会儿她还要回主角那边,她得休息休息,准备准备。
好在当初她和天道约定了马甲可以多开,只是天道不许可,他们不能同时出现,否则那样她的自由度就太高了。
只是现在系统说天道已经陨落,改日她得试试这个规则是不是还作数。
今天仙君马甲去的也只有分神呢。想着闭上了眼。
仙君马甲侧头,细腻如缎的发丝闪着荧光,轻轻地荡着,就被燕无争认真看了一会儿,而后两个马甲交换了一个眼神,一个放心地躺下闭眼,一个尽职尽责地继续单开运转。
他确实是比较无聊且清闲,在两个马甲之间守了一会儿,想了想,打开灵府把剩下的丹药也拿出来了。
这都是宗门上供的,不用白不用,苦谁也不能苦了马甲。
而后才用护住两个沉睡的马甲,继续运转自己浩如烟海的磅礴灵力来。
修仙界常有对清河仙君既已度过雷劫,为何不直上天庭的疑问。
但谁都知道祂的灵力广博,远超此界修士可以容纳之数,故而哪怕有些许质疑,也不敢拿到祂面前来说。
修仙界众人恐怕也想象不到,祂这样的神仙,每日也需要分出心思来理顺如此庞大的灵力。
但其实他如此梳理,更多是为了马甲方便。毕竟时不时要分出几缕给马甲,不梳理很容易就出现纰漏,被大能看出破绽。
燕无争的灵力,就是这么悄无声息地暴涨又消失的。
不管怎么样,洗白的事可以往后放放,掉马甲却万万不可能。
祂睁眼。
盛梳就在他灵力运转之下,翻了个身,圆满地滚进仙君马甲默不作声铺好的灵力床垫里。
连系统那也不能。
如此休憩了半个时辰,盛梳醒了。
她本来是想摸摸仙君马甲的头发抱一抱再出门的。
毕竟扮演反派如同上班,不吸吸马甲心情很难好。
谁知道距离他把燕无争马甲带回才没一会儿,就有人找上来了。
被本体起床气影响的仙君:。
他淡淡投去一瞥。
刹那间花草失色,跪伏在地。
连峰外的杜无悔和程云都感觉到了,当下两人神色便是难看至极。
寻常宗门弟子即便是要上云天秘境所在的毓秀峰,也要花费一个时辰有余。
他们这个时候找过来,已经是借助修为走了捷径了,那高高在上的仙人竟还没有消气么?
程云手指青白,靠近洞府屏障。
被灵力阻拦在外的系统此刻也在扒着透明光幕偷看,却什么也看不清。
他们自然也不知道,那渺渺仙人坐于峰顶,掌握万千变化,也不将此界万事万物放在眼里,遥远难及。
可在那透明光幕后,本人却被师妹马甲抱着,几乎缕缕白发都被她手指揉搓得成了分开的盐粒。
得不到回应的三台服务器眼神空茫,各想各的,但在贴马甲这件事上都有着不用是马甲都有的默契。直到杜无悔和程云恭敬叩问,那灵力才波动起来。
仙君马甲,也就是沈扶闻,被摸得一顿。而后轻轻侧头。如瀑的发丝自然垂下,被盛梳捏在掌心轻轻地摩挲。
祂也不问他们为何而来,只径直垂眸。
“玄鸟。”
带程云上来,此刻已有些后悔的杜无悔脸色大变,转身就走,见程云还跪着,不由分说拽起。
程云却甩开他的手:“我要见仙君。”
“你还妄想见到燕无争?!”
杜无悔怒,修为到底高过程云,不等程云反应便将人强硬拉起,一字一句咬牙而出:
“玄鸟乃仙君座下神兽,单是出山威力便可压过化神!你还真想忤逆仙君不成!”
那可是仙人!玄鸟也是神兽!
往日仙君不愿出面,或是不便,便是由这可怕玄鸟吐火来解,修仙界莫不敢犯,不也是因为,这得窥大道的仙人,虽掌握长生登仙之道,但本身也是凛然不可冒犯的存在?!
哪怕是座下神兽,都可轻易炸毁一座山头?
可程云还是不愿,杜无悔气得拂袖。
他真是失心疯了,才听了这弟子胡言乱语,还带他上了毓秀峰——
这么想着,杜无悔也不敢耽搁,立刻捏诀,咬牙回身拖起程云上剑,想迅速逃离,捏诀速度更是平生有过之快。
仙君不会妄造杀孽,但也不会轻易饶恕打扰甚至是冒犯自己的人。
越想,越觉得燕无争落得此下场是自讨苦吃,他等来趟这趟浑水根本就是不必的杜无悔颇为恼火。
剑光若隐若现。已经是极快的反应了。
但他反应再快,也只是区区金丹,如何能敌过神兽神威?
不过是片刻,那玄鸟尾羽,便化作大伞,将杜无悔的本命剑打落。
系统还想看这两人能不能强闯进去,它好趁机捡漏,解救宿主,但没想到,这个杜无悔和主角之一那么弱,看到他们跌落,眼睛骤然睁大。
还好危急时刻有人相助。
那姓关的,打伤宿主的什么破长老,还有那个受伤好像还挺严重,是宿主任务对象之一的破掌门,以及那把不知道多大年纪的剑,齐齐发力。
但如此,竟然也只是让他们险险从玄鸟火焰下逃生。
而那玄鸟看到几人之后,更是振翅悬停。七彩尾羽在日光下熠熠生光,如同那仙君一般深不可测。
玄鸟开口,口吐人言,女声清冷:“你们去吧。”
灵兽开神智能说人话的也不是没有,但玄鸟伴在仙君身边,必然也入道多年,就连关山和怀素真人这掌门,在她面前也是要称晚辈的。
这两位前辈,一位长老,一位掌门,果然也十分谦卑,见到她便拱手。
掌门更是面露惭色:“弟子顽劣,无意冒犯仙君。只是不知,那孽徒如何了,死不悔改,不知可有冒犯仙君?”
玄鸟拍着翅膀,思考了一下。
“仙君决定,不是我能改变的。”她摇头:“你们还是不要再来了。”
这话已经透露很多了,在场几人都是心底一沉。
系统没忍住,摸到破阵剑旁,诱惑它合作去打开那个什么洞府。
破阵剑瞪眼:“你疯了,这可是此世唯一的仙!”
系统快哭了:“那也是我第一个宿主啊!”
程云倒是想出头,但是被杜无悔强行按住,他去看杜无悔,却见他虽低头,却无恭顺,满眼写着异样,手指也攥得极紧。
程云意识到什么,心中翻涌,面上垂眸按下。
而那掌门因受伤修为有损,面色也有些苍白,此刻却微微直起身,举止倒是仍然恭谨,没靠近毓秀峰。
但是他所说的,只要是念及仙君的,那位都会听到:“是我等教习无方,叨扰了仙君圣听。只是那孽徒业已受罚,不知仙君是否有意筹措天生剑骨,才留待他在洞府之中?”
玄鸟眯眼,看向掌门。
掌门神色不变。
破阵剑却满脸震惊,仗着自己是剑灵,光明正大和系统传音:“这意思是,他想要剑骨?!他都成仙了,还想要小辈的天生剑骨?!”
系统茫然,忙问:“天生剑骨?那不是男主.应沧澜才有,才会被抢走的东西吗?”
破阵剑愤愤:“你在说什么!天生剑骨,自然是有了便能抢了!还分什么人!”
它恍然大悟,才开灵智,行事没有分寸,此刻竟然也忘了遮掩,传音泄露出来:“怪不得那人.祂随随便便就给人定下罚,还毁他的修为,祂分明是想”
还未说完,便被谁捂住。
程云浑身都在发抖,可越是发抖,面上却越是恭敬,头垂得越低。
可任谁去看,也只能看到,他面上神色和躬身的杜无悔等人一样,明明很平静,却透着一股无言的怒火。
破阵剑敏锐地安静下来。
掌门还在恭敬等玄鸟回话。
玄鸟冷眼:“此乃仙君私事,你等有何权利置喙?再说。”
她垂下眼睫,那如玉髓一般的眼睛望着他们,无比幽深:“你们不是已经给他定了罪名吗?”
众人惊惧,恍然只觉遍体生寒。
系统更是眼前发黑。觉得完了,全完了。
宿主只是暂时不洗白还有救,可它没有提前预警,导致宿主剑骨被反派盯上,那就是妥妥地崩了整个剧情线啊!
现在重开还来得及吗?
破阵剑躲在程云腰间不想说话。当然也是被吓到了说不了话。
它毕竟不是修士,没有修道成功的可能,怎会知道世上有如此大能,周遭灵兽还恐怖至此?
但怀素真人,和关山长老却是慢慢直起身。
关山深深闭了眼,过了几息,才慢慢将那口气吐出去,只是系统注意到,他迈步的时候,手仍在发颤。
系统一下子就觉得委屈极了,抹了把眼睛,咬牙:宿主是它害的,不行,它一定要将宿主救出来!
恢复记忆的程云听了一番掌门训诫,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当夜便拜访了藏书阁长老。
行礼,请他务必将抹去亲缘的功法写出,允他一观。
燕无争已为自己错行付出代价,而他仍然不知其中来龙去脉。哪怕被欺骗蒙蔽,他也要查个清楚。
可是藏书阁长老却不听不理,将他晾在一边。
程云只默默拱手。
直至日出,杜无悔也来了,看到他还立在那,面色难看一瞬,长老才放下书卷,望着两人叹息道:“你们还真是被燕无争迷惑得不轻。”
他摇头:“随我来罢。”
程云深吸一口气,知道长老这是应允了,跟在长老身后,低声:“不过是求个心安。”
长老摇头:“你是不会心安的,因为。”
他看了眼还在一侧的杜无悔,倒也没有避讳他:“抹除亲缘的功法,世上有许多,但是需要的东西只有一个。”
他走到二层,随手一挥,一卷典籍在三人面前展开。
他也就在程云和杜无悔看完之后,慢慢地说:“业火。”
程云一颗心直坠入冰窟。
他抬头,想去看长老的神色,但只看到杜无悔错愕的神色,和长老静默的表情。
业火可洗涤人罪恶,只能在地府中取得,燕无争既然为修士,无法到那地府去寻索那业火,便只有一种方法窃取。
那便是——造杀业。
“在执法堂上你们也看到了,若他没有罪业,法阵不会对他有如此大的影响,我这般说,你明白了吗?即便燕无争有千般万般苦衷,和你有千丝万缕联系,你也是该大义灭亲的。”
须发皆白的长老将典籍收起,这话说得很慢很慢:“因为他已是罪孽深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