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程云已经不知该如何自处了。
云天秘境内。
两个马甲把系统忽悠走之后,研究了一会儿秘境,开始下五子棋。
他们之间偶尔也会因想法的瞬间不同有所分歧,倒也算不上左右手互搏,只是每场都下得很久,因为每次都能精准察觉到对方是不是想悔棋。
其实围棋他们也不是不会下,就是太费脑了。
下完两盘,仙君马甲确认衣裳不会弄脏之后矜持而克制地伸手,把灵力传递给燕无争,示意今天该由他运转了。
排班表是他们开马甲之前就定好的,几个马甲都随本体,有点懒。
但燕无争也只是说一句“受伤了还要上班”,就去干活了,并不会真的撂挑子不干。
毕竟一个马甲单开,比所有马甲多开舒服多了。
“必须得赶快解决燕无争的事。”
也就是说,他们还是得用反派的身份继续作恶,作恶完还得洗白。
咦?
盛梳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自己的仙君马甲,仙君马甲为了显得乖巧,也努力地把灵力收拢过来,全都拍在了盛梳身边。
燕无争磨蹭一会儿,感觉到其他两个马甲都让他别闹,先梳理灵力,啪地一下坐地上去了。
程云那里进行得差不多了,但是其他人那里还没有进展。
而且洗白任务对象是以整个修仙界计。
她现在住在神算阁,和主角团的其他人在一起等应沧澜出关,有时间就会溜回来。
就你们两个这个身份,我怎么带走?
盛梳直接把剑放下抱仙君马甲怀里了。
他当然要在男主出手之前护住马甲。
再说了,她当时捏几个马甲就是为了满足自己的XP,一日不见还好,三日不见,思之如狂。
别的不说,哪怕应沧澜不出关,接下来的剧情也是仙君因为褫夺天生剑骨,被正道宗门发现不对劲,围攻于般若秘境之中。
于是魔窟内,心狠手辣的少主马甲也“啪”地一声坐下了。
有了几个马甲之后盛梳已经很多年没有过被迫上班的烦恼了。
燕无争默默地把疲惫困倦等情绪打包传递给仙君马甲,交换了部分记忆之后开始老老实实地给睡着的马甲保驾护航,偶尔也放空一下。
仙君马甲默默地看向燕无争。
仙君马甲被贴得头脑放空,垂下如雪的眼睫默默地摆弄盛梳的手指,按得舒服了还给盛梳换了一只手继续按。
盛梳果断地把眼睛闭上,把烦恼分出两份传递给角落里两个暂时没办法脱身的马甲。
怎么办,好像一个马甲睡了还是感觉休息得不够。
磅礴的灵力就如此不分你我地交换起来,难得放空的仙君马甲想念了一下本体,而后老实道:“我想睡觉。”
贴贴使人懒惰,麻烦又那么多。
盛梳的烦恼减轻了一点,转头搓着仙君马甲的白毛道:
但问题是仙君马甲本身也没做什么好事。
戏份重的话,需要系统帮忙也可以理解吧。
毕竟石床木床做得再好也没有合自己心意的灵力床睡得舒服。
承担了所有思考任务,独立运转的燕无争马甲:“可是不把剧情走下去,最后因果调和的结局就不会到来。”
燕无争:“要不你把我们两个带走吧。”
现在好不容易一个工位坐一个马甲,工作量竟然翻倍了。
盛梳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仙君马甲,没有说话,但是叹了口气,意思很明显。
他接下燕无争这件事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燕无争的反派剧情,是继续到应沧澜将他打败,最后飞升关头又将燕无争挫骨扬灰才结束的。
现在不用“啪”了,本体也一下子把仙君马甲给带倒,三个马甲一起倒下,异口同声:“好烦。”
写人设是一回事,根据要求写人设又是一回事。
也就是说他如果不接手自己燕无争这个马甲,那么男主应沧澜就会替天行道。
盛梳有点不想进接下来的剧情。
毕竟他们以前都是一个本体四个马甲加起来都能睡够一整天来着,现在四个马甲都有戏份,马甲本体睡眠空间被严重压缩,只能往系统那里找补了。
到晚上,盛梳回来了。
现在这个剧情应该已经快进展到各大宗门宗主起了疑心,开始试探仙君马甲了。
毕竟应沧澜一出关,主角团就要走剧情,接下来得出发去秘境了。她作为还没叛变的反派,是必须得跟着去的。
他看了眼手头上庞大的灵力梳理工作,决定下次演的时候演得再惨一点,看看能不能让系统帮忙分担一点。
仙君马甲抱住盛梳。他舍不得她。
边贴贴,盛梳边说起正事:“应沧澜快要出关了。”
灵力会滋养修士,是好东西,但是盛梳现在的修为还不足以吸纳这么多灵力。
仙人的灵力一过来,她的修为直接从筑基一路窜到渡劫,差点引来天雷。
盛梳立刻把修为引走,仙君马甲才若无其事地把灵力又分出去,甩燕无争那边。
自己则是垂首。
他的五官和发丝都是当初她和马甲一点点捏出来的,雪白睫羽轻颤如柳絮,鼻梁高挺,薄唇清冷,发丝晃动之间折射出雪一般细腻柔顺的光泽,落在盛梳侧颈有点痒。
这么垂眸,让从来没有玩过,不是,摸过马甲眼睫的盛梳有点蠢蠢欲动。
但还是正色:“不要撒娇。”
仙君马甲默默地看着她。
你是在和你自己说不要乱贴贴吗?
果然很快盛梳就按捺不住了。
她试探着轻轻揉了一下马甲的眼尾,感觉到眼廓被相似的力道戳了一下,就跟用左手假装右手,再去戳右手时,有种分不清自己的手在哪里的奇怪感觉。
于是两个人都上瘾了,一会儿你戳一下,我戳一下。
盛梳感觉自己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她喜欢马甲贴贴。
这就是其他人都不知道我是你,你也是我,只有我们两个知道,但是仍然有身体加以区分的奇妙心理链接啊。
被分配到思考正事,正在冥思苦想的燕无争看他们都玩上了,默默地坐过去,等盛梳玩够了,才抬眸示意,我也要玩。
盛梳:。
她当初将燕无争马甲留在仙君马甲身边是为了紧急避险。
但现在她有了更好的想法。
既然仙君马甲是因为抢夺了应沧澜的天生剑骨而被各宗门发现包藏祸心,而燕无争这个马甲因为要和应沧澜形成对照,也恰好天资卓越,且身怀剑骨。
那为什么不让燕无争代替应沧澜呢?
让燕无争做那个刻意犯下杀孽,束手就擒,好被掌门用作诱饵的人。
虽然掌门没有刻意用燕无争去试探仙君沈扶闻,但却仍然选择主动牺牲入陷阱的诱饵。
她原本只是想将夺剑的锅甩出去,毕竟为燕无争安排的,被父皇母后嘱托,隐藏十六年只为复国的背景还没有放出来。
现在燕无争身上只有一个为了幼弟复国的buff,不足以说服所有人。
但如果他们发现燕无争是为了让宗门和修仙界,可以正大光明地质疑沈扶闻心怀不轨呢。
如果他们发现燕无争不止是暗中护住了程云,还暗中保护了所有人,为此几乎舍弃了自己的一身修为,嗯,那应该可以洗白了吧?
想起那一日马甲懒得用清洁咒导致他满身染血模样被看去的盛梳默默地想。
反正程云和系统当时都闯进来了,那就利用一下好了。
程云心境受到了影响,却急于突破,一连几日都气血倒施,几乎走火入魔。
他闭上眼睛休憩几息,最后还是去了神算阁。
覃清水拧眉:“命格逆转?抹消亲缘,业火?这都是什么?”
程云喉间微哑:“师姐无法可解么?”
覃清水:“道友说笑了,我只是个医修,知道些什么。”
应道友如今也在闭关,她师妹被兔子精上身了念叨着要把自己种的胡萝卜全都吃了,都没空。
这时鹅黄色衣衫的女修恰好晃过来,覃清水便招了招手,语气和蔼:“师妹,你过来,帮忙看看,这位道友的问题如何解决。”
实际上小声传音:“给了五百灵石,你看着忽悠。”
她这位小师妹,自小是在万剑门里混着长大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不是瘸的也能给她忽悠瞎了。
因而覃清水接什么单子都喜欢和小师妹胡说八道一二。
当然了,她不知道程云实际上耳聪目明,听得十分清楚。
但他仍然望向女修。
他在九生仪中看到了自己日后的命格,也看到了自己会和这几人同行。
他想要知道,师兄,兄长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他安排了怎么样的人生,付出了何种代价。
女修拿出龟壳来摇了摇,看了几眼,上来就是常见的几句因果轮回什么。
覃清水假装没看见她卦象都看反了,程云却听见那鹅黄色衣衫的小师妹悠悠道:“.故而,会有孤星命格,也是因为你祖上犯上作乱。”
覃清水想捂住她嘴:哪有这样说上门顾客的?
程云却面露恍然,不知不觉中声音哑了:“所以?”
女修顺嘴:“所以你得做好事啊,才能抵消你的孤星命格。”
程云苦笑:“好事,可我那师兄.做的一件件,全是坏事。他还为我造下了杀业。”
覃清水会看一点面相,闻言蹙眉,她怎么感觉程云并没有致人背上杀孽?
那师妹也果断摇头:“他没有为你造下杀业。”
她顿了顿:“他的杀业是为别人造下的。”
程云抬首。
覃清水却怕小师妹忽悠多了露出破绽,忙把晃着龟壳的师妹推远,微笑道:“道友,你看我师妹今天算的已经够多了,你说的问题我们已经知道了,待想到解决办法,我们会和你联系的,你先等等好吗?”
程云却猛地起身,拱手:“望道友直言。”
覃清水给那位师妹打眼色,鹅黄色衣衫师妹也左顾右盼,含糊说了句:“凡事论迹不论心,我不能再说更多了。”
覃清水面露满意。
程云也恍恍惚惚,走到半道,忽而想到祖上犯上作乱,与燕国被灭。师兄却又想着复辟燕国。
所以他复辟,不是因自己说想要燕国复苏,而是因为,要想改写自己的命格,便只能强行抹消燕国的因果,重新立一个燕国?
凡事论迹不论心,应是说不论如何燕无争都造下了杀业。
可是他除了造下杀业,还被那仙君折辱
程云猛地一僵,想到那日掌门与长老对玄鸟躬身,却不敢有任何置喙的模样,一瞬间,仿佛什么都明白了。
穿着鹅黄色衣衫的盛梳望着程云踉跄御剑离开的方向,阖上了窗。
在原剧情里,燕无争是必须死的对象。
因为他不堪为少宗主,男主应沧澜才能在突破之后执掌宗门,培养出自己的信众。
因为他的天生剑骨被毁,仙君沈扶闻才不得不对应沧澜下手,导致自己面目暴露。
也是因为燕无争在皇陵唤醒了百万阴兵,应沧澜等人赶去解决,陷入了秘境。
日后沈扶闻才会被困在般若秘境里,被尚未成长起来的应沧澜绝地反杀。
现在任务变了,提前杀了男主是不可能了,只能强行改剧情了。
她之前借不存在的文光,告诉程云夺剑复国另有原因,暂时作为第一步。
程云作为主角团之一,身份和经历特殊,利用起来很容易联想到“是有人在我身后为我保驾护航”,加上他的命格在日后必然会扭转——
至于为什么会扭转,他命格不扭转,怎么可能成为主角团成员之一?
——程云到这里只会信上更多分。
而后再慢慢揭开燕无争做下错事的原因:明明可以逃,却要借玉牌,抹去程云的记忆,还冲撞师门诸位尊长。
是因为他不想逃。
他不想逃,只是因为,有人需要他留在这里,承担所有罪责。
他为什么要承担所有罪责。
是因为有人怀疑仙君马甲有问题,想要引得这位仙君不得不动手。
而燕无争不献祭自己的天生剑骨,剧情里交代,掌门就会在将万剑门交给燕无争后,以自己的毕生修为为诱饵,逼仙君露出马脚。
掌门对他有恩,他不能坐视师长受伤。所以他主动充当了这个诱饵,并为了给幼弟修改命格,选定了自己的死期。
完美,逻辑闭环了。
她可以继续和马甲贴贴了。
掌门召见了程云,问他见到听到了什么。
可是这个才晋升为一等弟子的金丹修士只是垂眸拱手不语。
旁边掌门亲传弟子想说什么,也只是被掌门挥挥手拦下。
程云:“我想请掌门放过师兄。”
掌门停了片刻,才道:“程云。”
他的声音很缓,带着叹息,和他这几十载为门主的风格很相似:“他到底已经造了杀业。”
程云抬头直视他,言语中毫不客气:“所以掌门就尽可拿他做讨伐仙君的筏子?”
一洞府的人都是瞬间噤声,震惊地看向程云,但掌门不闪不避,只是默默地看着他。
程云:“若掌门绝无此意,那可否拜请仙君放过师兄?他已受了惩戒,如今合该被逐下山去,不该再受仙君如此惩戒。”
掌门不语。
他知道程云已经看出了他的意图。
没错,关山师弟尽快处理燕无争,是他授意。
可他不是为了让燕无争避开那位仙君的惩戒。
恰恰相反,他是因为往日怀疑,想知道,若是天生剑骨,能不能引得这位仙君提前出关。
他赌对了。
所以如今燕无争被押在仙君那里,与其说是他们畏惧于仙君威势不敢做什么,不如说是他们确认了仙君确对天生剑骨有忌惮之心,想对燕无争做些什么。
可是燕无争已犯下如此杀孽,他不过是让他以功折罪。
况且,他也并非觉得燕无争当真无辜。教习他数年,他自认比关山师弟更清楚燕无争孤高的秉性。
燕无争为夺剑打自己那一掌时,他心中比起不可置信,更多的也是,竟是如此。
他早知仙君所言甚是,燕无争并无俗世之心,不念恩义不讲孝悌,不过是有天道束缚,才没有过分冷情。
但若是有足够利益在,他会毫不犹豫将宗门舍弃。
所以掌门也可以毫不犹豫地利用燕无争。
然而那日没有用一剑一招,就轻易拿下了燕无争的人只是直直地逼视着这位掌门:
“掌门觉得燕无争当日所作所为并未出乎掌门预料,便以为燕无争本性邪戾。”
修者大多感悟天地,预感颇准。
“可若是他造下杀业的缘由,是诸位长老呢?若是他早知掌门找不到更好资质的弟子引得那位仙君出手,就要以身相替.”
洞府中还有掌门的其他几位亲传弟子,他们闻言已是满脸难以理解,不知道程云究竟在说什么。
可上首本应因为寿元将近,卸任掌门之位的怀素真人却沉默如初。
程云想笑。
他觉得讽刺极了,想到燕无争被那样对待,他身后的宗门却一如既往地不信他,甚至是讽刺之至:“你觉得是他背叛宗门,算计师长在前,所以便可毫不犹豫将他舍弃。”
他咬紧牙关,声音阵阵震颤:“可若非他那日将我认错,若非他说出早知自己死期将近的话来,若非我那日临时恢复记忆,追上去,看到那位仙君将他仙骨碾碎,那样利用他的精血。”
程云的声音嘶哑沉重得几乎听不清:“我怎会知,他面对的是这样一个死局?”
掌门仍然没有波动:“宗门没有逼他背叛。”
程云知道自己说什么都不可能改变这位掌门的想法了。
他也早知道燕无争有那么多机会可以逃,甚至那日只要默不作声地受了惩戒,毁了修为,仍然可以做一个闲散的游客,他本对修为境界没有所求,对天生剑骨断裂也没有想法,却仍然硬生生对上了那位足可将他粉身碎骨的当世仙君。
他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那日执法堂上审判他的众人。
所以燕无争才说:“关师言之有理。”说:“若我不愿弃呢?”
关山长老尚且对燕无争心存不忍。
可是掌门明明亲眼见到那位仙君是如何折辱他昔日的弟子,仍然无动于衷。
仍然觉得,一个少年惊才绝艳的剑道魁首,竟会为了区区的凡间帝国,而逆转自己通天的仙途。
他竟觉得,一个剑术变幻莫测,阵法严丝合缝的天才,会看不出掌门突然退位让贤是为了什么。
“是,宗门没有逼他背叛。”
程云笑了,讽刺意味极浓:“他也确实是无心冷情,如仙君当日断的命格一般是不是?”
掌门手指微动,只是眼神仍然冷静,看着面前的一等弟子胡言乱语。
程云徒然放下剑,声音陡然严厉之至:
“冷心冷情到,即便到如今,掌门的伤势也没有继续恶化,诸位长老只是闭关静修便可恢复,偌大一个宗门,遇到袭击之后,却只有燕无争一人从云端陨落,修为尽毁,沦为尸骨!”
“掌门真的是不知道他是无辜的吗,还是不愿承认,你敢不敢与他对峙.”
亲传弟子厉声喝:“程云!”
那一等弟子佩剑剑气狰狞,几乎出手,但到此也只是强行收剑,转身就走,离开时却回首哑声:
“掌门可知,道心为护的破阵剑,那日明知燕无争罪孽深重,却还愿意认可他,是因什么?”
他的道心,从来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