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第三十七章
    万里海还在波光粼粼下状似一夜明珠,悬挂于穹宇之上,洒落下来和溅射出的华光,均化作细雪,折射出细细莹白。
    白发神祗在这轻淡且潮湿的细雪之中抬首,仿佛雪白的睫羽也随着这雪融化了。
    命无舛注意到了临渊,仙人却伸出手,磅礴灵力不分青红皂白,嗓音恢复平淡:“我不会让你将他带走。”
    神算阁众人本来也担心命无舛对八鞘不利。这毕竟是有悔秘境,若是让神魂本就碎裂的临渊留在这里,很有可能神魂残念也困于悔恨,想要摆脱而不可得。但他们也没想到沈扶闻会出声。
    一直在观察秘境走向,确认和自己剧本偏差不大的盛梳:危!
    她只记得要给沈扶闻马甲留下可以引导出祂秘境的那一部分情绪,忘了把完整的记忆给祂了!现在沈扶闻会回护小章鱼,当然是因为本能地想要保护马甲,但祂忘了剧本里祂才挖了小章鱼的心啊。
    沈扶闻眸色清白,身形只是沧海一粟,浩渺灵力却覆盖天地。
    仙门和众多散修明知祂居心叵测而不能瞬间钳制住祂,并非毫无缘由。
    如此对弈上这上古一方大能,即便置身于对方的顿悟秘境中,也仍然孤身独立,不骄不躁,望之如同云上月:“前辈看穿命途,或认为雪落南山之举只是惘然。”雪落南山是当初一位修心大能,坐化前感慨的半句,其实也是描述悔恨遗憾之事,如细雪堆满南山山岭。
    打开道心缺憾,便是毁了祂的道心。沈扶闻眼见自己救下了燕无争盛梳却仍然功亏一篑,道心也没有任何动摇,真的会被这区区秘境给洞穿心中真正的隐忧吗?
    盛梳悲愤:她怎么变小姑娘了!
    燕无争马甲也陷入沉思。
    沈扶闻未被众人知晓前,遗世独立,冷淡孑然,不会有任何同行之人也就罢了,可祂颠覆日月,扭转乾坤,也要找寻的那两个人,竟然和祂也不是同路,甚至生生世世都不可能寻得与祂同道一途的解脱,晋起光是听闻,便觉手中刀剑都化作冷硬顽石,面前万里海是百尺高山,跨越不得。
    一般修士神魂哪怕受损,滋养及时,也可以恢复十之八九,所以说神魂才是修士命根。但燕无争伤了这么多日,毫无好转迹象也就罢了,神魂甚至隐隐有撕裂之兆。命无舛哪怕是此界大能,也是天道主宰下的人物,自然不可能看出来这是因为他将神魂给予自己的本体和几个马甲作为辅助了,他的神魂好不了也是因为盛梳一直没有拿灵力修补,还被主角团看到,补了反而露馅了。
    后进弟子是来讲学峰听最年轻的长老讲学的,此次人数众多,又兼有为下次在万剑门举办的仙门盛会做筹备的事宜,因此少宗主也会到场。
    命无舛显然不是什么性格很好之人,虚影如此温和,也是因为他故意为之,但能窥探天机的大多不服命数,恃才傲物,因而即便竭力压制也有所彰显:“你不服争渡,最后不还是亲手改写了在意之人的命格?将他们的命数纳入你的眼廓?”
    盛梳:!!
    命无舛脚步一顿。他目光原本是在女童身上。他不是凡人,又是卦修,自然会看些面相,之前是没留意,加上盛梳自己都忘了反派作为卧底,其实是有一定隐藏身份的技巧在,这才没第一时间发觉盛梳身份,如今颇觉熟悉,就被少年这一声岔过去,诧异地看他几眼。
    少年眉目年轻,面若白玉,身姿颀长,层层叠叠广袖压下,白发在小童的手指拉拽中轻轻荡漾。
    说罢便拂袖要走,但不想命无舛对这顿悟秘境竟有绝对操控之能,见沈扶闻仍旧不听不信,也将这秘境在扩大数十倍,底下万里海瞬间上升,将众人淹没:“你虽不会悔悟,这顿悟秘境承载我的道,却绝不可能轻易放你出去,也罢——”
    让人回忆其悔恨之事,却穷尽世间万千道法,也不肯给悔悟之人一个圆满结局,怪不得这秘境名叫落子有悔。
    一转头,发现自己满手的雪白发丝,懵懵抬头:嗯?
    那命无舛之所以能对秘境有如此主宰之力,乃是因为一缕残魂寄托在天地棋盘中,如今见沈扶闻少年登仙,又道心澄澈,不由好奇,便也化作一个人物,进入这秘境里,看到这一幕,也不由得生奇。他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少年:“你是,沈扶闻?”
    少年在洞府内,如同悬崖峭壁上生出的雪莲,淡然从容,自有一番馥郁,祂抚着那孩童,注视着她的眼睛,轻声:“是我的道心。”
    “这女童是.”
    盛梳不自觉地揉揉马甲的长发,本能地缩祂怀里不愿意见人,被马甲宽慰地揉揉头,熟悉的气息,外加温柔的动作,盛梳一被仙君马甲抱怀里,便有些遵循孩童本能地打哈欠,还凑过去贴贴面颊。因为自己现在身份是小孩,就算亲近也没什么,她思考了一会儿,又贴过去蹭了蹭。
    他未必了解沈扶闻过往,但依着秘境内众人的记忆,和沈扶闻在秘境中的表现,也可猜测一二:“他们终究不会与你同心同德。”
    但沈扶闻只是瞥去一眼:“不同心同德又如何?”
    表面上规规矩矩地练剑,实际上,等马甲。
    然而很快,就和主角团一起得到了答案。
    心道,这秘境虽是他自己的顿悟秘境,但掺杂了沈扶闻的道心,他也不知会如何发展,兴许这师尊身份可有助于他堪破,便应了一声。
    应沧澜脸色一冷:“这秘境竟是要强迫人参悟——”其实看他手段也能看得出来。
    方恢猛地握剑:“万剑门!”他们有好几次在秘境中卷入都回到了万剑门,应沧澜推测可能是由于沈扶闻当日便推测出师兄师妹是来自另一界的万剑门,兜兜转转中才一直想将万剑门塑造成祂记忆里那个样子,但如今的万剑门,显然和他们想象得都不一样。
    沈扶闻身份非同寻常,也是第一次对人称前辈:“但若是不作为,便不可能有转圜良机。”
    众人都不知。
    沈扶闻生而知之,从没有什么人的命途不会被祂看穿,但是这个天赋,早已在祂重来一世的时候便失效了,否则祂也不会跌入自己的秘境中,而且如今才知道祂一直找错了人!
    命无舛见祂执迷不悟,也是有怒气在的,拂袖冷哼:“若是你顺应天理,说不准还能两全其美,但如今,已经是进退维谷。”他虽是虚影,但到底有这秘境做依托,当下也不顾神算阁众人脸色,便俯首:“比如你言称的那位师兄,神魂不就有异,受损多日也没有得到恢复?”
    眼见人流都往讲学峰去,便也只得融入秘境,跟着向前。直到入座,才有人问:“师妹呢?”
    盛梳当然是,去找自己马甲了。这秘境前辈不讲武德,虽然暂时没认出自己的身份(没第一个来寻仇),但是却盯上了仙君马甲,把道心秘境同这落子有悔秘境结合在一起,盛梳琢磨了好久也没发现这秘境场景是什么,也只能装作颇有含恨,失去记忆成为秘境中被迷惑的修士一个。
    命无舛已道:“便让我看看你的道心缺憾,能不能就此打开吧。”
    命无舛诧异。沈扶闻的道心中不是有两人,另一人呢?
    话音未落,众人已恍然醒来,随着人流浑浑噩噩去了讲学峰,才惊觉。
    只以为燕无争是受了沈扶闻牵连。
    众人听闻有少宗主,手中便是微紧,再一抬头,见到燕无争,心中便有些意料之外,又深觉情理之中的果然。
    同心同德,多少仙门建立之初,师门之间感情深厚,便是靠这同心同门情谊代代相传。
    众人和盛梳:!!
    盛梳:不是,你动作太快了,我还没来得及编啊——
    盛梳已经险而又险地将一部分不影响秘境剖白的记忆传给了沈扶闻,仙人面色未有变化:“我已是仙,终有一日,我会破这顽局。”
    “你就算种下锁魂咒将你们神魂相连又有何用?锁魂咒可塑人神魂毁人神魂,但他的神魂一日不补足,也只是靠着你体内的锁魂咒苟延残喘!”
    众人发觉在水中没用避水诀,便可自由呼吸,不由抬头向上,才发现那碧色万里海上,竟有一方罗盘,遮天蔽日。
    一个孩童懵懵懂懂地窝在沈扶闻怀里,而少年纵容地低头,想起什么,抬头便喊:“师尊。”
    晋起压低声音:“看来祂还是有意让燕无争继续留万剑门。”
    盛梳仔细地思考了一下,便听那前辈傲然道:“你即使没将人认出来,也肯用锁魂咒将你们神魂相连,好保他不被完全炼化,这一点倒确实令人刮目相看,但你已执迷不悟过一回,即便强留下这二人又如何?”命无舛看了眼戴着兜帽的女修。
    她顿时心虚地想要压低兜帽,没想到却看到主角团面露震惊,再看白发仙君的时候,脸色都变了,不像是怀疑,倒像是复杂,和难以置信。
    应沧澜沉默不语。少宗主是师兄,那这位最年轻的长老,其实也是沈扶闻无疑。而且眼前的万剑门虽然布置与他们宗门大同小异,但即便是非万剑门中人的覃清水也能一眼认得出来,这其实是沈扶闻少年时期刚建立起来的万剑门,也是祂道心中最想停留的世界。师兄和师妹没有因为救世而离开,祂也不必为寻找他们颠覆几世,从始至终都只有这一个修仙界而已。
    沈扶闻的心魔,竟是比他们想象之中还要深。无论是道心秘境还是落子有悔,皆与师兄师妹有关。
    沈扶闻已经招来玄鸟,宽容地看着四五岁大小的自己在玄鸟翅膀安抚下,一边拽着自己的白发编辫子,一边振振有词:“肯定是这老头骗人。”
    沈扶闻无奈:“不许叫老头。”
    盛梳身体是孩子,心智也可能被幼稚化了,还好其他马甲没有,否则她真要被自己哭死:“就要!”
    沈扶闻就像溺爱孩子的家长,闻言轻轻地噢了一声,感觉到本体要抱抱,便将她举起来,放在自己膝上,摸之有云海泽光,顺滑堪比绸缎,却又轻盈无物的天衣,就这样被她短短的手指揉在掌心,这里扯一下,那里拽一下,待会儿她困了也只需打个哈欠,马甲便蹭蹭她的面颊,给她调整一个最舒服的姿势,就让她躺在自己怀里睡着了。
    就算很羞耻,盛梳也不得不说,沈扶闻马甲的道心秘境,真的完整满足了她最初想要的生活。
    捏沈扶闻马甲的时候她和燕无争马甲还很小,的确是想过这样赖在马甲怀里睡觉,现在虽然被卷进这个秘境没有准备,但是也不错?
    盛梳本体昏昏欲睡,沈扶闻掀开辇架外的帘幕,轻声:“慢些。”
    玄鸟也是祂自己灵力所化,自然无有不应,盛梳就忘记了什么的翻了个身,被马甲一捞,拽着祂头发就含糊说梦话去了。
    维护秩序的燕无争马甲心底倏地一叹。
    感慨马甲上班,本体睡觉,果然是本体一直以来不变的追求。说是沈扶闻马甲的道心秘境与落子有悔结合的秘境,倒像是本体的道心泄露了。
    临渊默默地出现在燕无争马甲身边。
    自从临渊神魂被灭后,程悦就没有再见过这样活生生的临渊,下意识想要上前,但前方弟子众多,少年也只是立在他师兄一侧,便轻声:“长老还没有到么?”
    燕无争仿佛不认识主角团众人,无奈:“你是想问阿锦吧。”
    命无舛神色一冷,看过去,皱眉。阿锦?盛天那个女儿?在这秘境里也有出现?难道是他遗恨过深,导致此方不是两个,而是三个秘境融合?那假称沈扶闻师尊,人称无散道人的大能变了脸色,临渊却轻声:“阿锦很喜欢长老。”
    燕无争:“许是道法相合。”
    话音刚落,沈扶闻便到了,少年模样的人一拂袖,真身便随着本体在辇架之中闭着眼睛休憩,淡淡虚影仍然居高临下,比之真正的沈扶闻却多了一丝烟火气,也显得不那么冰冷。
    应沧澜脸色复杂些。的确,如今的沈扶闻,只是一个天资卓著,险些渡劫的少年罢了。
    少年开始讲学,许是本就参悟了,祂讲的道法并不深奥,但也道法无穷,当下便有许多弟子入定沉思,就连本就存着警惕心思的主角团等人都脸色变化地发现,他们停滞许久的境界,竟也有了一丝动摇(虽然不一定是因为沈扶闻)?覃清水更是面露惊异:“我原以为沈扶闻如此疯魔,执念颇深,秘境融合后,说不准会生灵涂炭,大道将倾.”
    毕竟刚刚敢对命无舛口出狂言的仙人,一点都不像是会安分与命途写定的分道扬镳结局的人。
    可晋起却忽而道:“未和沈扶闻对上前,我们也没有想到祂道心秘境中最深的执念只是一个点火法诀和烤鱼不是吗?”他望着那个少年:“或许世事沧桑,身为清河仙君的沈扶闻变过,但那个少年,却从来都是如此。”他们想象不到的第一次道心秘境会是那样的,第二次道心秘境,自然也会是像现在这样。
    没有什么毁天灭地,什么颠覆日月,有的只是一个符合祂记忆,也能留住燕无争和盛梳的万剑门。
    是仙也会承诺守护的人间。
    沈扶闻讲了许久的学。期间仙灵缭绕,是沈扶闻境界逼近渡劫,且得天道青睐的征兆,但少年对此无波无澜,被弟子恭送时,才颔首对一旁的两人说:“燕无争,临渊。”神算阁心头一凛,不等沈扶闻有其他动作,便忽然起身道:“敢问仙长老,弟子忽有疑惑,可跟随至毓秀峰请长老答疑解惑么?”
    少年看过去,原本应是不愿的,但见晋起直勾勾地看向自己,不知为何,还是应了。
    祂一拂袖,众人便出现在毓秀峰上,见面便是那只玄鸟,在琼花树下一啄一啄,众人还以为神兽也食人间灵植,却见那玄鸟啄着花,叼到了一旁的女童头上。
    盛梳虽然心智变幼稚了,但本性还在,捂着脑袋便摇头:“不要,不喜欢!”
    沈扶闻没管主角团有没有认出来,走过去便俯首,轻轻地将那洁白的琼花花瓣捏下来,然后沾在女童发髻上,轻声:“就玩一会儿,没有人会说我们阿梳,不是吗?”盛梳和自己马甲对视一眼,犹犹豫豫,看见人瞬间瞪大眼睛,但很快,灵力便将几人遮挡起来了,只剩下临渊和燕无争。
    沈扶闻淡淡:“你们有什么疑问,现在便说吧。”
    灵力屏障之后,三个马甲盘着腿,在玄鸟的歪头凝视下,给女童的自己打扮发型。
    盛梳犹犹豫豫:“不好看。”
    命无舛淡淡地注视着这一切,察觉到自己心头怀疑,微哂。是他多虑了,盛天那老匹夫,什么东西都恨不能给自己那女儿最好的,怎么会养出一个脾性如此温吞犹豫的盛锦?
    燕无争手指一停顿,他其实也觉得这样装扮不太好,不是不好看,是不如刚才,但是马甲心意相通,都决定还是鼓励鼓励自己为好,于是也淡漠道:“好看。”
    盛梳还捂着头顶的发髻,怀疑地看他们三眼,沈扶闻将人抱过来:“就算不好看也只有我们看到,我们都会夸阿梳。”祂揉揉自己的面颊,只觉得自己小时候这么可爱,当时还有人时常叫嚣着不喜欢,简直是瞎了眼。少年弯眸:“喜欢就玩。”
    盛梳小小地“噢”一声,到了沈扶闻怀里还想往外爬,其实不是,就是不安分想动弹,但又被冷淡剑修接过,低头认真地松开她的发髻,修长手指耐心地梳。因为是自己在弄,不会弄疼,也不会觉得梳一个头发会浪费多长时间,更不会以讥讽的盛梳为名,让她在同龄人中总是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名字。
    临渊伸手摸摸本体的头发,又捏捏本体的脸,忽然:“想吃汤圆。”
    燕无争一顿,继续给本体梳头。沈扶闻在回应主角团的试探并尝试发散思维:“修仙界可以做汤圆吗?”
    临渊爬起来去找食材,转了一圈又回来了,因为本体又想玩跷跷板了,但是只有临渊体重合适,他最轻!虽然灵力也可以模拟玩跷跷板的状态,但是一团雾气在对面,总让心智还不成熟的盛梳眼泪汪汪地抬头看着他们三个,仿佛想起一个人坐在那茫然的日子,马甲怎么会让这种事情发生呢!
    于是主角团还在担心盛梳和燕无争安危,盛梳在和马甲玩跷跷板,两个人玩了还不够,还要临渊和盛梳一边,燕无争在另一边继续玩。
    看他们在干什么的命无舛:这就是沈扶闻的道心?哄小孩儿?不过因为天道给盛梳的一些特权,原本不在这个世界的一些事物,是会被高于一切的规则屏蔽的,所以命无舛也没有看清楚什么,只知道沈扶闻对着女童很是宠溺,而那剑修,以及那神魂残念化作的少年,也很喜欢她的样子,其余看不到的,命无舛归结于是沈扶闻仙灵的作用。
    倒没多深思。
    只是这秘境提醒他了,既然沈扶闻可以自己拟定一个修仙界,而这秘境还有他的手笔,说不准有万剑门也有盛家。他需去看看那里的盛家和自己心目中的是否一样,这秘境中是否也有自己遗憾悔恨之事。于是转身离开。
    应沧澜也终于将疑惑问完,眼见少年表情不变,忍不住问:“不知少宗主,和另一位师弟,去了何处?”
    正在哄自己睡觉,早睡早起可以长高的临渊抬起头。
    沈扶闻自灵力屏障中走出,扫他们一眼,似乎好奇:“你们似乎很在意燕无争和临渊之事?”
    众人一顿,沈扶闻周遭灵气已悄然变换:“从讲学起,你们便目光频频望向他们二人,是关照同门。”
    灵力袭来:“还是包藏祸心?”
    竟是为了回护他们二人而对他们出手!应沧澜也猛地反应过来,这既然是沈扶闻的秘境,祂也如愿建立了万剑门,对可能妨碍师兄师妹安危,和不常出现的生面孔,自然极为警惕,怪不得祂会忽而答应为他们答疑解惑,怕是从答应那一刻,便打定主意要拷问他们!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世界的沈扶闻似乎真的满足了师兄和师妹的要求,不以仙君身份自居,也似乎无害于此界。
    于是应沧澜便赌道:“我等并非有意想贻害,而是听闻有人想陷害师兄师弟,所以故意为之,还请长老恕罪。”
    少年灵力果然一停:“陷害?”
    应沧澜心中一定,望着少年,声音却低下来:“敢问长老,师兄是否即将继任宗主?”
    燕无争不知何时出现:“师尊春秋鼎盛,短期内并无此等打算,你们是哪宗弟子,是何门派,为何出现在此?”他手中按着剑,将倾剑气一如既望清亮,身姿也挺拔如松,垂眸片刻,竟叫方恢也酸了眼眶,无论见多少次,他们都会想起那个在秘境里轮回数百世,也不肯登仙的燕无争,想起那个宁愿自己被炼化,也不愿意让他们知晓一丝一毫真相的燕无争。
    他明明就该是这样的。正道魁首,光风霁月。
    “若是说实话,我还可向宗门求情。”
    应沧澜:“无半句虚言,无论师兄师尊是否选择将宗主之位转承师兄,继任宗主之日也终将到来。”应沧澜也不清楚宗门遇袭之事是否还会发生,但这至少是他们留下来的理由,他也不觉得秘境会无缘无故让沈扶闻称心如意,这秘境到底还是落子有悔罢了:“到那时师兄与长老再教训我等不迟。”
    少年不说话。
    燕无争对长老却无半分尊敬可言,相处起来倒像是百年之前,无奈说一句:“扶闻。”
    应沧澜握紧剑。想来这就是沈扶闻幻想中师兄留下来后的情景了,只是不知师妹去向。冥冥中,他看向那灵力屏障。
    少年:“随你。”
    说罢便消失,燕无争便道一声得罪,对众人下了高阶的追踪符,此符不会伤人性命,但可叫他第一时间知晓众人踪迹行动,而且因为他修为颇深,其实他对如今还是后进弟子的众人下此符,还需收敛自己的磅礴灵力。众人感觉燕无争束缚自己,便觉心底一酸。
    眼前剑修已颔首:“诸位可在宗门暂留片刻,只是不可擅登毓秀峰。”
    应沧澜:“可是这峰只允几人登上?”这是在试探师妹踪迹,但燕无争只是摇头:“扶闻.”他低叹:“祂脾气不好,且行事恣意了些。”
    这么说着,却不像是不满,也不像是弟子,而像是一个深知同伴脾性,反而有些偏心纵容的兄长。众人本该觉得沈扶闻伪装本领实在了得,或是从前的沈扶闻真是得师兄回护,但看燕无争如此自然坦然,即便不像程云,知道燕无争是自己兄长,心底还是不可避免地酸涩一瞬,竟有些隐隐嫉妒。
    若不是沈扶闻,燕无争本该是他们的师兄,是万剑门的少宗主。
    而不是这秘境里一个虚影。
    燕无争:“还需你们多包容。”
    沈扶闻渡劫期修为,这话自然是客气,但也说明燕无争是真的纵容祂,众人对视一眼,皆有些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约定暂留下来。
    这秘境不知日月,他们也没有师妹动向,只能等程悦传音咒消息。然而又一次修炼剑法回来,却听程悦说传音咒第一次被灵力阻隔,而那灵力,瞧着是来自毓秀峰之上。
    神算阁约好再次以求请名义登上毓秀峰,这一次不必仔细辨认,便发觉那女童是谁。
    她长大了几岁,但还是孩童模样,在追着蝴蝶跑。
    本是仙人暂留之地,仙风道骨云遮雾绕,但此刻却充满了生机勃勃的花草,繁复纷乱,有如凡间庭院,燕无争在练剑,看到女童跑得快,险些跌倒,收剑摇了摇头。
    临渊在剥板栗,见她玩得实在开心,也跟着笑了一下,这笑极淡,却看得和文皓下意识伸出脚步,又用力地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这面前不是临渊。
    程悦低声:“他们,竟相处得这样好。”
    应沧澜也沉默。即便看过沈扶闻的道心秘境,也很难不被眼前这幕蛊惑,不必担忧什么天道将倾,魔气侵袭,只是符合心意的人聚集在一起,仙气缭绕的冷淡天宫,也可化作凡间嬉戏流连的花园。最重要的是沈扶闻竟然也纵着他们,祂也在想着有这样一天。
    不远处的仙人放下书卷,白发逶迤蔓延至女童脚下,被她拾起来怎么揉搓捏,祂也不生气,反而将人抱了起来。
    看到他们来了,少年淡淡道:“燕无争师尊前几日受了伤。”
    和文皓心中一惊,还以为沈扶闻是来兴师问罪,毕竟他们前几日才说掌门可能让位,便出现了这样的事,瞧着不像是他们未卜先知,而是刻意为之博取沈扶闻的信任,再者,即便他们未卜先知,沈扶闻也不可能轻易放过他们,合作是不可能的,强行拷问逼出实情才可能是沈扶闻做的事。
    可不知是燕无争和盛梳都在身边,消解了祂的戾气还是什么,祂竟然无有动作,只是低头熟练地给女童编发。
    覃清水和缩小版的师妹对视,喉头微滚,忽然蹲下来,伸手:“师妹?”好可爱!她从不知小时候的师妹竟然这么可爱!
    盛梳拽着沈扶闻的衣袖,好奇地看了她几眼:“你好像我师姐。”她又摇摇头,口齿清晰:“我师姐比较可爱。”她最可爱!
    覃清水险些说我就是你师姐啊,那边他们已和燕无争得出结论。
    听闻自己会被栽赃盗剑且袭击宗门,剑修神色也无有变化,而是看向他们:“那宗门呢?可会遇袭?”沈扶闻也抬头,察觉盛梳在伸手扑蝴蝶,没有动用灵力,而是伸出手,动作轻柔地追着蝴蝶拍了一下,当然是没拍到。盛梳气鼓鼓地看向祂。
    沈扶闻又笑了,揉揉祂的头。
    众人置身其中,竟有一刻不知怎么觉得,他们才是局外人。此世本就已是世间桃源了。
    应沧澜也喉头微滚,抬手:“其实未曾。”他望着燕无争:“诬陷师兄的人,许是受师兄所限制,并未伤人性命。”即便有也只是轻伤。
    方恢和杜无悔别开视线。也不知自己那时是为何鬼迷心窍了,一定觉得燕无争即便没有夺人性命也是居心叵测,能力不足。但剑道魁首,剑气怎么会不知如何夺人性命呢?他分明在秘境中都可干脆了结自己修为与性命,一百余世。
    他们闭眼。
    燕无争颔首:“好。”
    “我会配合你们,若是魔族真出现,也会及时关闭宗门大阵。”
    应沧澜还有些犹豫,看了沈扶闻一眼,又道:“若是经过此劫,师兄有机会登仙——”
    沈扶闻瞥来一眼,燕无争便安抚似的看他一眼,又牵起盛梳的手,将自己的剑解下来给她。盛梳看了又看,还是举不动,于是拉着燕无争到一边去练剑去了,燕无争就是在此刻低声说:“我心在此处,何必登仙?”
    众人恍然,看着给盛梳练剑的燕无争。
    她眼睛亮晶晶的,把临渊和沈扶闻都拉来玩耍,自己却很快都困了,还告诉他们,一个看书,一个练剑,一个做饭,谁都不许闲着,最后才犹豫地掰掰手指,说她很快就来替他们。嗯,如果三个人都累了的话她一个人干三份活也不是不行,谁让马甲乘三,累也要乘三呢。
    就是不知道师姐马甲为什么还不醒。她确实也想和师姐马甲贴贴了。
    逐渐忘记这是个秘境的盛梳打着个哈欠,在灵力包裹下去睡觉了,看得本来想将她带走的覃清水也起身,不知道该不该动手了。她看向程悦和和文皓,看着他们看向临渊的目光,想,他们的心情其实是一样的。盛师妹和临渊在这里好像真的很快活,忘记他们之后也显得很轻松。
    只是几个人在一起罢了。这么简单的事,如此平和宁静的世间,难道还容不下他们几个人吗?
    这一日回去,神算阁众人是沉默的,连方恢都失手打翻了一个炼丹炉,捡起的时候却什么都没说。他问:“若是宗门遇袭,沈扶闻他们也肯定会站在师兄那边是不是?”
    众人没有回答。
    但沈扶闻明明白白的只听燕无争的话,临渊一直默默地在角落里培育灵植,偶尔沾到了水,还会瞬间就被几道灵力蒸发干净,偶尔还能蹲在盛梳身边和她一起玩,都让他们知道。是的。这在秘境外可能是毫无关联的几人,是不可能达成的安乐乡。但在这秘境里,他们就是亲密无间。
    就是,永远都不会不相信彼此。
    但命无舛是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们的,又或者说盛梳不可能不长大,不可能不回想起这秘境本身,就带着命无舛顿悟命运恶意的真相。
    这一次的宗门继任大典将在万剑门举办的仙门盛会上召开,因着各大宗门来人,万剑门十分热闹。
    终于恢复神智的盛梳,也操纵着长大了的身体,思考着秘境可能会给她几个马甲带来的剧情杀。
    “首先燕无争和我肯定是得无的。”
    沈扶闻垂下眼睫,等手指被本体捏住,就又像宠着本体一样,将头靠过去,任她捏着自己的白发轻轻转圈,天衣的褶皱每一寸,都是她捏出来的。
    “临渊是神魂残念,估计也停留不了多久。”
    临渊也从左边抱住了本体。
    燕无争在本体对面,看着只知道贴贴的两个马甲,叹了一声:“这秘境怎么就不能无限延长。”三张嘴同时张开,似乎想异口同声,但想起命无舛虽然现在没在窥探,但下一秒说不定就回来了,还是闭上嘴,但心里还在应和:就是,怎么就不能无限延长!
    沈扶闻却忽然松开本体,看着盛梳,问:“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进入此界的吗?”
    盛梳微怔,想起什么,眼睫忽然颤了一下。
    临渊立刻蹭蹭本体的脸颊,让她不要想那些不好的事,见她情绪没有好转,又握着她的手犹豫,想要不要唤醒师姐马甲,但盛梳很快靠着分摊情绪振奋精神,看了自己三个马甲一眼,轻声:“只是秘境罢了。”她闭了闭眼,燕无争拉过她的手捏捏她的手指,沈扶闻在试她额头的温度,临渊就很犹豫了,左看看右看看,最后选择最有效的,拥抱疗法。
    盛梳就在马甲簇拥中睁开眼睛,歪头说:“我们已经是反派了,大不了再死一次。”
    她又想,其实她一点都不怕死。
    她只怕没有马甲了。
    仙门盛会的热闹很有真实感,神算阁却罕见地有些焦躁,总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直到晋起提醒,这秘境本是沈扶闻心境所化,他们会有此感知也是受沈扶闻影响,主角团才幡然醒悟,脸色有些难看:“所以沈扶闻经历之中,类似的仙门盛会中发生过不好的事?”只是不知是第一世还是第二世?
    若是沈扶闻心境经历,那这其中也有百年,他们还是知道太少
    沈扶闻却出人意料地平静,看到他们,也只是收回视线,不曾问他们今日又有什么疑惑,或是不再遮掩地问他们又未卜先知了什么,只是温声问盛梳,前几日栽的桃花树喜不喜欢。盛梳此刻和主角团已经有秘境中的一月未见了,也没有什么特殊反应,只是放下剑想了想道:“是不是只有粉色的?我想再开几个颜色。”
    对于仙者,这自然不难,但她又问:“你喜欢什么颜色?”
    沈扶闻想了想:“青?”祂摇头:“你选就好了。”
    她又去问了燕无争。“蓝。”
    临渊说是紫。盛梳便自顾自地为师姐做了选择:“便选红色好了。”
    于是继任大典前一日,主角团没有商量出方法,却在素来冷清的毓秀峰上,看到了连成山海,一树繁华,青蓝辉映,红紫交杂的桃花。这其实已经算不上什么桃花了,但颇为吵闹的场景,还是一瞬将毓秀峰被众人熟知的冷淡洁白高远,染成喧闹的杂色。
    沈扶闻就立在那云端,看盛梳挥剑将那掉落的桃花瓣挑起,无声地摇头,输出灵力将那桃花瓣定住,好让她玩得更久一些。
    燕无争心知肚明,但还是看祂一眼,似乎是让祂无需浪费灵力,要想留住桃花瓣,他的剑气便够了。
    于是毓秀峰上纷纷扬扬,好似温暖的雪,永无停止的那一天。
    晋起忽然说不出话来了,主角团也有人开口,却不是一向对沈扶闻观感很复杂的应沧澜,而是甚少开口的程悦。
    “若是我,过惯了这样的繁华热闹,想必也是不愿回到人间的。”她哑声,显然是联想到了早已魂灭的临渊,也想起了那日的燕云秘境。身为万剑门大师兄的燕无争在血泊里举起剑对准了沈扶闻,而祂低下眸,看到的不是自己等了数百年的燕无争。祂看到的不是那张相似的脸,而是这秘境里隐而不宣的平淡期待。
    燕无争已经是万剑门大师兄,有师尊道侣师弟师妹,他有万人簇拥,从不担心冷清孤寂。
    但等他们的数百年里,沈扶闻只有一个人。
    祂等的不是这个燕无争和盛梳。祂等的是祂一个人的燕无争和盛梳,是只有燕无争和盛梳的沈扶闻。
    可祂却为了这一日,将自己亲手摧毁了。祂做不回那个沈扶闻,也等不到这样的燕无争和盛梳了。
    和文皓还在看临渊。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尚小的缘故,他做什么都是安安静静的,又显得过分冷静,沈扶闻在给盛梳编头发的时候,他便在仔细琢磨修炼术法的精进,盛梳跑到山下水潭玩,他又严肃地盯着她,怕她什么时候溺水了。其实仙人修士怎么会溺水?但他还是一眨不眨地望着,每次盛梳玩得放肆的时候,他总会磨磨蹭蹭地蹭到一边,开口想提醒什么,但又被她笑着看回去。
    临渊又不说了。
    和文皓知道盛梳肯定明白临渊的意思,玩的时候也会克制。他是那么乖巧的一个少年,即便担心也不会限制盛梳,很多时候都是他们之中默默无闻的角色,仿佛生来便代表冷静与理智。可他又从来不会被几人忽略,会被盛梳拉着也参与进去,而后又偶尔忘却自己承担的冷静责任。
    和文皓有点恍惚。这一点,总叫他想起在神农谷的日子,想起他有一日晚归,发现神农谷有名的那个魔种,做什么都一板一眼的少年,竟然躺在山丘之上,看到他立刻翻身起来还做贼心虚地拍了拍身上泥土,而后望着他不说话。十几岁的临渊现在也喜欢和他们一起躺在树下,什么都不愿想。
    他们也不会逼着他靠近水。
    想起临渊的死法,和文皓心里蓦地疼了一下,眼眶酸涩地别开视线,心里竟然在说,如果应沧澜可以得到此方秘境传承的话,让这个秘境永远都不要结束吧。让十几岁的少年临渊一直留在这里,永远不会有被冥河水淹没的一天。
    燕无争已经将自己的剑法倾囊相授,看方恢和杜无悔皆欲言又止,目光又移向程云。
    “师兄。”程云喉间酸涩,剑已经握不稳了,只是盯着他:“跟我们回去。”
    燕无争摇头。他没说什么,只是望向那连成海的桃花。程云心里知道他想留在这里,令人心惊的是他竟然分不清,他会这么想,是因为这是沈扶闻想象中的燕无争,还是燕无争心中真的这么想,他其实不是最了解也最愿意相信师兄的人。只有沈扶闻和盛梳才是。
    程云用力闭眼。
    覃清水也不想再去劝说师妹了,反而看到那桃花树,心里总有一些惴惴不安的感觉在,望了几人一眼,他们都决定不走,就守在第一峰上。那是明日继任大典举办的地点。
    人山人海,宗门齐聚,可过程却与主角团想象得丝毫不一样。
    万剑门没有被魔族袭击,燕无争也没有被诬陷,准确地来说,是他们完全没有给燕无争被诬陷的机会。
    “下山历练的时候,你曾在万里海上救了一个人。”为首的大能声音淡薄,不知怎的,竟然扛住了沈扶闻的威压,修为比沈扶闻还要高深,众人暗暗心惊,同时想抵抗,但竟然完全承受不住。此人虚影高大,只是一个声音,竟然就足以媲美天道,让人胆战心惊。
    “为此甚至险些陨落。”
    燕无争面色淡淡。
    虚影:“是不是?”
    燕无争没有让盛梳出现:“是。”
    沈扶闻手指攥紧,面色仍然淡淡,但很快竟然就成为第二个被问讯对象。祂身为万剑门长老,渡劫期修为,自然是地位居高临下的,不必逢迎任何人,可这虚影竟比祂还要不分青红皂白:“你目中无人,不睦亲友,有何资格做这万剑门长老?”
    众人一惊。
    沈扶闻:“我有没有资格,不是你能主宰的。”
    那虚影越发广阔了,他积压甚重,却不必亲自出手,被燕无争救下那人便亲口指认:“那日在万里海上我亲眼看到,看到他身形是虚化的,是沈扶闻出手,才将燕无争身形填补完整,他根本就不是什么剑道魁首,他只是沈扶闻操纵的一个傀儡!!”
    那人疯狂退后,像是被沈扶闻冷淡的眼神所震慑,又像是羞恼:“祂根本就不是你们所想的心怀天下,或是对着天下毫不在意,祂还操纵着这个傀儡,祂还想掌控这个世界,祂就是个疯子!”
    熟悉的话语一出来,沈扶闻的瞳孔化作了深黑,隐隐夹杂着一丝鲜红。
    系统:!!!
    它差点以为这是世界本源被看穿,但发现主角团脸色难看,便靠近过去,很快便震惊发现,原来这才是这秘境的险恶之处。
    “沈扶闻知道这里是虚假的,所以祂最深的执念根本就不在于此界是否被维持下去,而在于,祂找寻他们的那数百年,他们的存在被抹去了。”
    应沧澜也觉得心惊,从没有哪一刻起,他像现在这样,被这秘境的狠毒毒辣所震撼:“他们竟因着师兄师妹救人而牺牲,而沈扶闻不顾一切寻人,想将师兄师妹身份从这世间抹去!”
    程悦喃喃:“不,不止。”她忽然猛地攥紧应沧澜的手:“还有师妹,还有师妹和临渊!”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这失声一出,跟着临渊的和文皓便跌跌撞撞赶来,眼眶鲜红,说不出话来,沈扶闻冷冷看来,祂知道发生了什么。
    临渊为什么怕水。因为在他被创造出来的那天起,就被扔在了池塘里。
    她从池塘里救下的人,看到她怀里的纸张,吓得震惊地看着她,话都不会说。然后就是那个临渊了。她希望能在水里安然无恙,可以伸出八只触手,把她和马甲都从孤儿院带走的临渊,浮在那个池塘上,看着她画的其他马甲,被扔下来,被浸湿。
    先被撕碎的是长到十几岁,无所不能,是所有人领袖的燕无争。
    她说他真的会说话,会有身体,他们不信。
    “燕无争根本不存在,所谓的宗门魁首,少宗主,都是沈扶闻捏造的一个幌子,一个剑修,怎么可能这么轻易便拥有天生剑骨,一通百通?”盛梳想说,是有的。她因为性格原因不喜欢表现得太突出,喜欢隐藏在人群里,可是这个还只能短暂拥有身体的马甲是她最聪明缜密的一部分。
    然后被浸湿沉底的是临渊。
    老师皱眉看着她:“你都二十几岁了,都可以独立生活了,怎么还在画这些阴暗的东西,还有会说话,盛梳,你是不是疯了?”
    于是她的小马甲,才只有十三四岁,还没有发展出自己的性格,有自己的世界,有自己的身体,就溺毙在池塘底了。
    然后是沈扶闻。
    以及那个一直没有被她唤醒过的马甲雁禾。
    盛梳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在原来的世界,她马甲的秘密被暴露,她被当做是疯子,马甲被其他人抹消因而消失的时候,她想的只是,其实他们只是她的一部分而已。不理解没有关系,不允许他们在他们面前存在也没有关系。她其实只是希望有很多很多个自己。
    没有人陪她玩跷跷板的时候,有马甲陪她玩。
    没有人理解她的想法的时候,有马甲理解。
    没人可以告诉她做什么都不必担心被人否定的时候,马甲会无条件支持她。
    从一开始马甲诞生的时候,她就很快乐。这种快乐不是因为马甲得到其他人认可,而是终于有人,哪怕是自己,认可了她自己。但是马甲被撕碎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原来被其他人发现是同一个人,原来被其他人认为不同寻常不应该存在,马甲是会消失的。
    她明明还是盛梳,可她凭着记忆画下来的马甲形象被水浸湿,然后化开,仿佛从来都没有存在的时候,盛梳只感觉自己的一部分也消失了。
    她的马甲不是不该存在的。如果不该存在,也只是因为,她讨厌那样的自己而已。
    可她从来都不讨厌自己。她很爱很爱。
    所以天道变色,这秘境先是审判了燕无争,因着那虚影的扩大,强行把燕无争认作是傀儡,抹消的时候,主角团的心空了。他们不会认为燕无争是一个不存在的人,只会认为修仙界为了对付沈扶闻,为了打击祂而居心叵测,而沈扶闻也因此动用了自己的仙灵——
    祂从这秘境中醒来。
    临渊消失,燕无争身份被强行抹消得不到承认,而毓秀峰上的桃花一夜全谢。
    祂在这落子有悔的秘境里也得不到圆满,是因为,哪怕祂真的将燕无争和盛梳留下来,哪怕这一世真的太平,也会有人因为自己的愚蠢,傲慢,自私,偏见,抹黑他们。他们会忘记燕无争和盛梳的所作所为,就像是那一天忘记盛梳是为了救那个孩子,才跳下池塘,结果暴露了身上马甲的画稿和记录一样。
    他们会抹黑他们的身份,直至所有人都不承认他们存在的那一天。
    这也是个死局。哪怕他们可以在毓秀峰上种满桃花,也逃不开世俗争议的死局。
    祂道心的缺憾就在此。
    沈扶闻白发飞扬,应沧澜终于看清沈扶闻的修为是如何突飞猛进,一瞬登仙。
    那数百年里,或许正有人如此质疑过,此界冰封数百年,或许根本就不是有人救世,也没有人舍身牺牲。
    沈扶闻所寻的那两个人是假的,是不存在的,沈扶闻才因此吸纳了那秘境中燕无争和盛梳残余的灵力,才会瞬间登仙。但祂始终记得燕无争和盛梳存在被抹消,所以祂不肯大意,祂一定要此界承认燕无争和盛梳的存在,要让他们记得,此界是被燕无争和盛梳拯救。
    没有什么杜撰。
    他们就是真正救世之人。
    应沧澜心底忽地震动,有一瞬间瞳孔放大,忽然明白什么,猛地抬头——
    下一个秘境已经展开,命无舛还未掌握此界动态,便震惊看向虚空,原本被抹消的燕无争手持将倾,剑光让所有人都闭上了眼,明亮刺目间,有融合的神魂分开。
    应沧澜失声:“沈扶闻!”
    那沈扶闻模样的人似乎怔松了一下。祂还是笑。像是仰面栽倒在万里海里。
    “若是你们在,想必也会是这样的。”
    这样,亲手杀了我。
    ——若我们终归不同道,那便让我为你们铺路吧。
    命无舛曾说锁魂咒不止可以融合人神魂,还可保护人神魂。也因此,沈扶闻不死,燕无争即便被炼化了神魂也是不会死的。同样的。这个世界上可以令沈扶闻这么强大的神魂,在一瞬间碎裂,阻止祂成为此界祸患的,也只有被祂神魂绑定的燕无争和盛梳。
    如果千百年前,有人忘记了你们的姓名。
    那就再记得一次。
    沈扶闻的白发褪变成乌黑,面容立刻稚嫩了,瞳孔也扩散了,落在燕无争手里,竟然轻轻地笑了一下。
    祂说:“是我欠你们的。”
    燕无争还未说话,此间秘境便立刻大亮,然后将所有人都弹出去,进入下一个秘境里。
    清河仙君沈扶闻一颗无比坚定但又有缺憾的道心,原来只是因为怕你们不被记得。怕我离开之后,这个世界便不肯善待你们了。
    所以无法归于同道的话,只要我走上最偏的这条道就可以了。如果在原来的世界里马甲都不被承认的话,那只要让马甲做最讨厌的反派就可以了。
    反正我只需要马甲存在,不需要被认可,不需要太多鲜花簇拥。
    三界生灵无数,总有四个人是因我而存在,他们就是我。
    即便是反派,那也是我。
    天道契约在那一刻起立下,忘记了这一切的盛梳在秘境里回想起,原来天道答应她的从来不是让她回家。回那个毁了她全部马甲的“家”。
    而是一个有她全部马甲的家。她希望有一个像毓秀峰那样,其他人也能承认的一个地方,一个马甲看书,一个马甲练剑,一个马甲做饭,她负责躺平,还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但哪个马甲也不会着急的师姐马甲慢慢地沉眠着,然后等着所有人都恨她。恨他们。
    但他们爱她。像爱自己一样爱她。
    天道陨落,她回不了家了。但这一刻,她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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