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应沧澜没能引来雷劫,反而因为心魔过甚,窥见了天幕下的斓彩片语。
看见了燕无争与沈扶闻相见前,都做了些什么。
毓秀峰山路蜿蜒,没有特意留下的羊肠小道,寻常人要爬上来自然需费些功夫,但燕无争如入无人之境。
白衣剑修剑负在身后,眼眸一微垂,便望见一个路都走不稳的女童。
她看起来年岁极小,抬头看了他几眼便伸手要抱,剑修把剑放下了,单手稳稳抱起她,她又去摸他的剑。
剑修只是看了几眼,就由她。
女童明明只有几岁,却伶牙俐齿得很:“你要去寻扶闻吗?”
燕无争:“扶闻告诉我你又闯了祸。”他竟然也唤沈扶闻为扶闻,只是温声,揉揉女童的软发:“我去看看。”
盛梳皱皱鼻子:“祂总是睡觉,我不想和他玩了。”
在修仙界,这是亲族之间才肯交托的信任,但燕无争像是早已习惯一般,看了女童许久又说:“要怕也应该是你怕才对。你的结局,比我好上不了几分。”
还好玄鸟也是自己捏出来的,她从前养成的过分在意别人想法的性子,如今都被马甲惯成了不碍着别人便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剑修也不多提:“你的仙身,重塑得怎么样了?”
燕无争提起另一件事:“待我走后,就让雁禾看顾。”
女童拍手:“让临渊也推,用触手,触手!”
可是他们只是不想遵循了本体保护自己的本能,并非真的想蒙蔽她什么,终有一日,他们都会像现在刻骨铭心一样记得,他们是为什么存在而又消失过。
燕无争拈着白棋,良久落子,声音比落花更轻:“难道非沉睡不可?”
“如果你也常常沉睡着,到时候就没有人可以护着她了。”剑修眉眼微垂,喝了口酒:“我迟早也是要走的。”
本体爱玩,受了剧情影响重回这么小的年纪,马甲都纵着她,谁真的拦过她什么?
女童哒哒哒跑过去,那声音便头疼:“才孵出来的玄鸟,她昨日便拔了人家的翎羽。”
这时他的剑还不是将倾,他的神魂还没有伤痕累累,他也还是那个光风霁月,芝兰玉树的万剑门大师兄。
是追着蝴蝶去玩的女童回来了。
应沧澜也才靠近看清了沈扶闻的面容。
仙人半边脸被云雾遮着,仿若皲裂的冰雪,其上蔓延着黑色的裂纹,清冷的眉眼也被消磨了神性,变得有些可怖。
沈扶闻:“难道你不是?”
这样的仙君,看女童的时候,眸子里只有一片和煦。
盛梳以为马甲没有事情瞒着她,其实不是,她穿越过来的缘由,是马甲遵从她内心的意愿让她忘了的,雁禾的沉睡也是她那个时候情绪太不对了,就连沈扶闻的身体都受了影响,他们才不得不这么做。
燕无争笑了笑。他知道自己不会真的不想和马甲玩。
在孤儿院的孩子自然是坐不了什么大马的,她也不知道寻常有长辈宠爱的孩子是什么样子,只是对马甲熟悉起来之后,顽劣性子还是带出来几分:“临渊,临渊。”
沈扶闻:“我从来都不会怕。”
但右半张脸仍是一样的淡漠如高山之雪。
沈扶闻半边塑造好的身躯像是神龛里的神佛一样,笼罩着朦胧的光晕,眼睫雪白,不动时却晕染出一片无人可靠近的淡漠:“记得不记得又有什么要紧。”
话是这么说,燕无争灵力波动的时候,沈扶闻也只是微微偏眸,温和至极的灵力就毫不避讳地疗愈了他的伤。
于是还没到洞府,里间仙人的声音就传出来了,带着几分清冷,有些罕见的无奈:“又胡闹了。”
歪着头看着洞府里的人两个,然后又毫不顾忌地伸出手。
燕无争便放女童下地,说:“让她随性玩着,也不妨碍什么。”
燕无争顺着视线看过去:“她迟早有一日会恢复记忆,到时候我们又该如何向她解释?”
祂的身形也像是受了什么影响,略有些模糊不清,却稳稳地接住了盛梳。
沈扶闻揉揉女童的头:“不过是蒙蔽”祂顿了顿,改口:“不过是循着既定命运走下去而已,你别告诉我,你怕了。”
应沧澜只觉心上一记重锤。
沈扶闻:“我与雁禾是什么身份,你又不是不知道.”又停住。
可是刚预备御剑飞行,仙人之音从身后传来:“沉睡之事我会再考虑。”
他不知道本体会一直维持这模样多久,纵然心软,剧情却是不能不走的:“再过几日,我就要去燕国,到时重新回到幼时,就剩你还可以保持清醒了。”
沈扶闻:“我自会安排。”
女童摸着剑,燕无争就听着她说这也不喜欢,那也不喜欢,还说要把毓秀峰都填平了,搭幼儿园,他便轻轻地“嗯”了一声:“让你在我识海里推。”
燕无争:“你一向喜欢顺着她。”
应沧澜看不见沈扶闻的模样,只能听到如冰玉一般沁人心脾的仙音缓缓:“你又想说,只有你愿意纵着她了。”
若是别人的玄鸟,她肯定要自责反省好久。
没办法,雁禾下山去采买了,如今心智还算成熟的马甲又只剩下他们两个,沈扶闻只得伸出一只手来,抱起她。
燕无争不说话。
剑修握着剑走出云海秘境,耳内一阵轰鸣。
燕无争不语。过了许久,缓缓叹气,语气里的沉重少了许多,仿佛他已经知晓沈扶闻会做什么决定,从来如此,一直如此:“雁禾已经被迫陷入困局了。”
沈扶闻声音淡了:“还是老样子。”
沈扶闻又说:“只是你也知道,这事我无法控制。”
本体若一直是这样的年纪,他们几个人维持灵力的来源是决计不够的,雁禾沉睡是因为记忆封存,祂选择沉睡就纯粹是因为身体还未塑造完毕加之这样对本体负担过大了。
不论如何,在这个世界不能再起波折了。
燕无争:“你早已做了决定,何必同我说?”
剑修御剑离开,渺渺云海间,仙人看着女童玩自己的白发:“你明明早知。”
祂淡淡:“并非只有你一个人舍不得。”
应沧澜再醒来,已经是在阵法外,为他护法的关山长老见他睁开了眼,疲惫地收回灵力,见应沧澜想说什么,滞缓地摇摇头。
应沧澜心一沉。
关山长老走出应沧澜的厢房,过了半晌才道:“搜魂并无成效。”
这位执掌执法峰的长老行事严苛,这样看过来,往日沉肃眉眼都带着深沉的倦意,应沧澜却知道,长老现在还撑着不愿离去,是想问他有何消息。
应沧澜醒来,他便打消了主意不问,只是到了门口,终究还是问了。
“渡劫境,你可度过了?”
堪破渡劫,便意味着距离飞升只剩一个大境界,按道理,也该引来天道几分注意了,但是应沧澜手指松了又紧,最后用力闭目,不是回答,却已经是回答。
半晌听不到长老动静,他又睁开眼,发现关山长老闭目良久,要走时蹒跚摆手。
他说:“掌门师兄那里你也无需去打扰了。”声音本就疲倦,说到此处更染上三分悲意:“命牌师兄已在宗门大阵内搜寻过,你说得对。”
他浑浊双目带着泪光:“仙君长眠不醒,心魔行事虽无顾忌,但取走命牌也是为了护着他。只是祂不知无争已与祂真身约好,知道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应沧澜素来是知道关山长老待师兄如亲子的,幼时师兄在他那处学剑,他也会取字称师兄作无争。
沈扶闻取的鸣字,他总是不喜。可师兄待师长日渐冷淡,关山长老淡了心思,便也不提了。
他在执法峰上问迅时也不曾喊过,但燕无争却说:“关师所言极是。”
他大概是那时便已知晓,那是他们之间堪称平和的最后一面了。
应沧澜忍不住上前:“长老,若是还有转机呢?若是师兄只是与沈扶闻联手蒙蔽天道。”
话未说完,眼前受天雷余威影响,忽地闪现出两帧画面。
白发委地的仙人雪白的眼睫似乎要融化在漫天的冰雪里,片刻后,瞳孔中却有金轮闪烁,祂轻轻抬手拿下手上的半边面具,可看出祂脸上的黑色裂纹少了很多,神格仿佛也更加明晰了,然而燕无争的神色却是全然沉默的。
他说:“若你支撑不住,我们便不继续了。”
沈扶闻又戴上面具,声音比雪更轻易地化在风里:“不过是频频沉睡而已,你能度过的,我自然也能做到。”
燕无争:“既然我已经度过,你又何必代替我呢?”
“本就是我要重塑仙身,谈何代替?”
“打断筋骨重塑而已,一个人承受便可以。”燕无争似乎是不赞同,沈扶闻却道:“你倒是想代替我成这个仙,但天道不会允许。”
沈扶闻:“你我也不必争。”
仙人戴着那面具,神格若隐若现,身躯若隐若现,祂的眉眼反而淡了。
应沧澜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才发现祂似乎在看云海秘境里那两棵总是被女童盯着看有没有长果的梨树。
像是知道祂要说什么,燕无争便先一步垂眸开口:“我会让玄鸟为你留一颗。”
沈扶闻笑。“不必,给她多留一颗就好了。”
祂又说:“你也实在不必像我当时追问你一样,问我,这个神身是不是非塑不可。”
祂声音都轻了:“你我都知道,若是没有神身,怎可能扛过天道的劫雷呢?”
祂微笑:“天道口称着不会插手,全凭我们自己做主,但其实是否能安然无恙,全是空口,我只是一缕残魂,算不上什么。”
剑修低斥:“沈扶闻。”
祂却看他:“可是你呢?你只有天生剑骨,若是死在了应沧澜剑下,难保只是死了便可使天道满意,若是天道一定要应沧澜抽了你的骨,让你身败名裂,才可轻描淡写地让这出戏通过,她要怎么办呢?她最喜欢你了。”
燕无争:“如果任何一个人死了,这出戏都没有意义。”
沈扶闻:“我不会死。”
燕无争:“只要曾活着,就会死。”
两个人默默无言了一会儿,仙人掸着衣袖起身,瞧着真不像是那个高坐云端,永远不像凡人的沈扶闻,可祂的神力那样浓厚,融进什么中,轻易就散了。
祂轻轻低语一句:“只是沉睡罢了,哪怕有一天耗尽神力”
祂又望向远处,缓缓地低语:“也会有第二个沈扶闻。”
燕无争不说话。他有时候实在是无法接受自己这样一种天生的残忍,仿佛有时候就是知道自己的伤口在这里还要这样轻描淡写揭开,因为说话的就是自己,所以不知道疼,所以知道自己疼了也不在意,反而觉得快意,大概这才是雁禾需要沉睡的原因。
明明本体都已经忘了,但他们还是生出了类似的情绪。
燕无争只把剑给祂,截断祂的话:“我知道你不是剑修,也知道你日后恐怕都会因为神力不足而久久沉睡,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尽可能活下去。”
他低眸:“哪怕只是为了不让她伤心,用一点手段也不是不可以。戏完全可以做得不那么真。”
他顿了顿:“哪怕是天道不满意又怎么样呢?哪怕它穷凶极恶。”
哪怕它作为雇主可以为所欲为,但是。
沈扶闻:“这样已经是损失最小的方法了。”
燕无争:“你刚刚还说你不会轻易死。”
仙人忽然寂静了,祂的瞳孔泛出浅浅的金色,随着黑色纹路的剥落,摘下面具的清河仙君白发逶迤,堆叠在连绵的灵植花草之上,仿佛整个人都被冰雪给造就,整个人都是造物主精心打磨的钟灵毓秀的造物,身形也在一点点凝实。这一幕就像是仙人真正的诞生。
并非十六岁登仙,而是祂在一步步的通过承受不知何来的痛苦,将自己打磨成这样般的,去为了骗过天道,去为了,让自己有朝一日能像一日前那样,以身为引,让燕无争能进入劫雷深处。
日后会发生什么呢?那时的沈扶闻燕无争恐怕也不会知道,他们是无法窥见天道喜怒的。
但此时众生能窥见他们的初衷。
能于那些堆叠的因果之中,看出他们在因果累积之前亲历的一幕幕:“只要她在,只要这个世界在,我就不会死。”
祂是仙。祂会永远存在。
燕无争轻声:“若是神魂灭了,你要如何归来呢?你要如何”
他话语突然顿住,听到沈扶闻说:“我会在万物之中沉睡,也会在你们需要的时候醒来,我也会一直保持寂静。一直等到需要我陨落的一天。”
祂看着燕无争轻轻说:“我是天道永远窥不见的生机,是你保护她的底牌。”
燕无争:“我一个人保护不了她。”
沈扶闻却说:“你能。”
“我是仙,你也是。我能聚拢出这些仙灵,有朝一日你也一定能够在命运里找到一丝生机,到那时即便天道背信弃义,你也可以随意从一个地方望见我的存在。”
那大抵是剑修第一次没有答应,于是仙人也第一次与他立下了天地誓约。
他与自己的约定,绝不会不算数。
“我会归于万物,如果那时候你也不复存在,那便让雁禾临渊代替我们。”
剑修眸光沉沉:“如果雁禾临渊也不在了呢?你有这样的想法,就代表我也可以有。”
两个人同时寂静,然后沈扶闻用缓慢的声调说:“除非迫不得已。”
燕无争声音很轻:“我也会一直留在她身边。”他垂下眼睫:“如影随形。”
“即便做不到,也可以忘了。”他最擅长的就是自我欺骗,反正不过是再自我欺骗一次。
沈扶闻消散了,应沧澜却恍惚看见沈扶闻一次又一次被唤醒,祂面上的黑色裂纹掉落了又重新生长,生长了又重新剥离,一直直到某一次祂终于完美地蜕变成了神身,而不再不稳定地退化了。
祂又摘下了自己的面具,将自己的神身打碎,重塑成仙身,有什么声音在说:“不要太圆满,否则容易被天道发现,也不要太多缺陷,否则无法滞留下界,说了这么多,其实只有一个要求。你必须做好陨落的准备。”
沈扶闻:“仅限于我。”
“那可不一定。”
画面远远散开,应沧澜猛地回神,想问自己看到了什么,又有一瞬间喉咙完全哽涩,根本不敢回忆,去深想自己看到了什么。
他只是听到覃清水说盛梳将师兄和沈扶闻全都忘了,又想起那个画面里沈扶闻每一次被唤醒,神力便会产生巨大的消耗,而祂早就塑造好又打破的神身,就像是一个被隐藏起来的法阵一样。
每一次,他们都将手按在了这法阵上,想用神力保护下什么。
他们遇到的事实与他们预见的分毫不差,他们也按部就班地按照天道选定的路途来选。
直到有一天天道背信弃义,直到有一天他们迫不得已,直到有一天,连燕无争沈扶闻也保不住了。
直到有一天,劫雷满是压迫地降临。
应沧澜才记起自己境界波动时叩问天幕听到了什么。
是有声音在问:“你要不要留下点什么?他们毕竟还没度过”
后面几个字他听不清了,但应沧澜隐隐感觉那是对自己很重要的机遇,而沈扶闻也知道,祂甚至预料到他距离登仙只差那一个机会。
于是要消散的燕无争眼眸微阖又缓缓睁开,他甚至没有用这世间去看小师妹一眼,就像是在百世轮回的秘境里,他明明知道小师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知道那可能是他最后一次机会,他也只是笑了笑。
燕无争留下了太上剑法,讲学峰上多了一本剑法心得,可这世上少了一个惊才绝艳,举世无双的剑修,万剑门失了他的魁首,便如毓秀峰失了一个累世遭唾骂的仙君一般。
然后侧首轻声说:“你说得对,不过是沉睡而已。”他收敛眉眼:“醒不过来,也可叫她全都忘了。”
沈扶闻没有回音,不知道是不是已经先一步魂散了,但冥冥之中却有一个声音在代替那时的应沧澜说:“她怎么可能忘了?”
在天雷轰隆声中,有个声音比他的心声更为激烈,几乎震耳欲聋:“她要怎么忘记?”
她不可能忘记自己。
他们也会始终存在。
盛梳不死,他们的神魂就永远不灭。
左不过只是少了一具躯体而已,燕无争和沈扶闻的想法其实都是,没什么大不了。
如果能抵抗住天雷,度过此劫,很划算。两个人,换一个四海升平不受天道干扰,不被雷劫威胁,可以让她自由自在思考生活的世界,更划算。
即便最后可能有人醒不来了,这笔买卖也划算得不得了。
所以将倾归于剑冢的时候,燕无争的道心无法再吸引将倾,他的神魂也随着他的剑淬灭了,但是他的道心却是不灭的,剑修的道心亘古长存。
从前是挽狂澜于既倒,扶一世之将倾,等天下为公的大师兄有了私心,等他在看着同伴走上绝路之后,这道心终于随着数百世的轮回,随着无知无觉的浑浑噩噩,随着天地誓约的唤醒,随着他有朝一日窥探到的真正的大道,真正的天机,变成了他真正的道心。
盛梳只是在雁禾扶着,靠着她肩上的时候揉揉眼睛,疲惫地阖眸,覃清水也只是问了几句,看小师妹完全无力表现出其他更多的情绪。
那道心便是愿。
他愿。
盛梳仿佛同样历经了雷劫,精疲力竭,眼眶带着自己都不知道的薄红,面对什么都提不起精神似的。
但她经历大喜大悲情绪却没有什么起伏,其实已经是答案了。
“师妹,你还记得这剑穗吗?”
盛梳靠着马甲缓缓地颤了颤眼睫,思绪不允许她在耗费如此多灵力之后迅速地给出回答,她也只是拿着看了看,忽然明白覃清水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女修张了张嘴,似乎在回忆什么,又似乎在思考。
程云脸色惨白,搜魂搜了一日一夜,整个人摇摇欲坠,此刻眼神却盯着盛梳。
他不知道这抹去人记忆的术法需要师兄付出何种代价,但他知道,如果盛梳真的不记得了,那只证明师兄已经走上了不可挽回之路了,他从来都不舍得,可最后一刻竟然还是动手了吗?
他难道就没有想过自己或许也能平安归来。
盛梳轻声:“我记得。”
程悦手指猛地一松。
雁禾:“你真的记得吗?”
周遭的人神色一变:“妖女!你做什么!”
“你想对小师妹做什么!”
雁禾就坐在盛梳床榻边,她被风吹起的纱幔下,那双眼睛和沈扶闻相似的可怕,那不是形容上的相似,而是神韵气质中,宛若神的金瞳一般,无可冒犯的威严。
应沧澜赶到,看到这一幕忽然想起沈扶闻说的,你知道以我和雁禾的身份,不沉睡是不可能的事。
她瞳孔里的金色黯淡下来,纱幔也垂下,遮住了她的神情。
“燕无争死了,你本该伤心欲绝。”
玉泉从房间缓缓流淌而过,其余人都是面露悲愤之色,但无论如何都突破不了这屏障,而盛梳手指颤了一下,听到雁禾继续说:“一方仙君陨落,你也本该有所觉悟。”
程悦猛地出手,厉声:“拦住她,她手上有缚情!”
可是缚情索掉落,女修神情淡淡地起身,盛梳却跟着望了雁禾一眼,再看厢房内神算阁的众人,再看手上的剑穗。
将倾被杜无悔带出,剑灵不甘地悲鸣起来,破阵也急切地围着盛梳转圈,覃清水也主动拉过了盛梳的手腕。
他们像是铜墙铁壁一样,让飞舟上这个小小的区域没有任何灵力能侵袭,除却那处雷劫波及的山岭之外,这里就像是他们不敢惊扰的另一处僻静之所。
但应沧澜手指已经微微松开了,生平第一次,他提前知道这结果会是什么。
他提前知道这剑穗为什么可以毫无顾忌地留下,留在小师妹身边,而不是被事事都考虑到的师兄带走。他提前知道沈扶闻为什么那样身不由己,甚至没来得及问师妹一句话。
祂与师妹是何关系?祂为什么那么在意师妹,说会存在于师妹周身的风声里,他全都不会知道了。
盛梳张张嘴,最后握着剑穗,像是不想说,但还是说了:“我不记得了。”
她的情绪是那样的茫然空洞,表现不出来一丝他们不愿意看到,却又在此刻急切想看到的,他们深怕小师妹因为师兄和沈扶闻的陨落而难过,可看到小师妹的情绪没有一点真切,有的只是被夺走记忆后的疲惫与茫然的时候,竟然觉得心里某个部分那样摇摇欲坠。
盛梳很不想说,但她还是低声:“对不起,但我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