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其实一切的起点不过是神在撑着头小憩的时候,看着周遭云天洞府灵植蔓生,忽而想起要看祂注定要杀的人一眼。等神的心魔与天命之人的命运开始交织,神再也没办法置身事外了。
祸心秘境唯爱修士因爱恨嗔痴欲生出的种种因果,它们叫修士沉溺,只是为吸食人的情绪叫这修士永生留在这秘境里,说起来和之前命无舛的悔悟秘境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因悔悟秘境只希望逼着人去悔悟,去相信命运的既定,自己无法逆转;而祸心秘境则是不管不顾地将人臆想中最好的结果完全奉上,叫修士流连忘返。
他们只会使不坚定的修士道心波动,也本该是很阴狠毒辣的手段。
若不是他们选定的猎物是盛梳,这秘境现在已经按照应沧澜所想,将他们局限困在燕无争和沈扶闻苏醒的秘境里,还不知要待何人来破局。但盛梳清醒过来之后,这秘境即使受了般若秘境点化修士智慧的影响,呈现出来的仍然是盛梳心里实打实想过的妄念。
她希望一切都没有变动,自己和马甲顺顺利利地上线,顺顺利利地下线,若是再贪心一点便是这反派形象有血有肉,叫人爱恨交织——如果不看系统如今的目的的话,这秘境里的盛梳已经成功了。
合欢宗的修士已预备在秘境外对这次抓到的修士动手,应沧澜等人还在秘境中看着此方天地星月缓移,无法脱身。
他们看穿了这秘境,但却不肯脱离,自然是无法清醒过来的。
而万剑门仍然在蒸腾的云雾中徐徐洞开仙府,肃清叛徒,又有新化神横空出世的剑道宗门蒸蒸日上,握着寻仙石来投入万剑门门下的凡人孩童不知凡己,登仙阶下排出长长的队列来,不时有人带着孩子磕头跪拜。万剑门的弟子穿梭其间,将他们扶起,又温言告知他们拜师的规则。
“若非修仙世家子弟,需得先上登仙梯。”
应沧澜却借着躲避剑光的间隙,对程悦道:“去找菩提。”他哑声:“幻境虽十之八九为虚,但总有一分是为实。”这实,便是他们要突破的幻境的核心。程悦却不肯走。
程悦如坠冰窟。
关山长老显然是愠怒:“你!”他一拍桌:“身为大师兄,你不思除魔卫道,友爱同门,却为了一个魔种与宗门刀剑相向,你还记得你的道心吗?你还记得你在手刃燕无争那孽障时的感悟吗!如今不过过了半月有余,你就忘了,背叛师门,转投邪道,是什么下场?!”
众人心神都是一凛。进入这秘境的只是他们神魂,躯体却留在秘境外,若是不能及时回到体内,被那些合欢宗修士摧毁,恐怕人也要跟着身死道消,但即便眼前是秘境,又叫他们如何抛下临渊呢?小师妹他们还没有找到,雁禾,沈扶闻不知所踪,难道师兄陨落便是这世命途中不可更改的结局?
可她只以为他千辛万苦只保下了一颗种子!可是菩提需在秘境中生长,秘境虽多,可小至只容纳一棵神树,大至可容纳上千神魂的空间却不是那么容易寻的,沈扶闻杀临渊的时候她只觉得沈扶闻太过心狠,除了依仗临渊谨慎,天道疏忽,就没有想过救他的方法。
难道不该看他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难道不该看,他们道心是否纯澈,是否有一颗坚定全然无所遮蔽的佛心吗?
而且不会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身为魔种就并非是魔,临渊即便后来做了魔君,抓了程悦道友,又有哪一片刻是真的害人性命了吗?他只是继承上古血脉而来,从未叫谁死在他的上古血脉之下!反而是正道宗门不辨忠奸,天道说谁是善,谁就是善,说谁是恶,谁就是恶,这善恶难道是由天道喜恶来衡量?还是以所谓因果来衡量?
磅礴仙灵将临渊卷走,下一秒又一顿,将他们十几个分散在正道修士中,被围攻的神算阁之人,也带走了。
登仙梯下满是八九岁的孩童,他们一双眼睛明亮质朴,万剑门弟子也觉得他们不会害人,千百年来,也只出了一个燕无争。
程悦搅起山呼海啸,将面前阻拦的修士推开,却还有下一拨,所谓世人皆知,恐怕只会是这种情形了:没有人听他们解释,也没有人在意临渊是不是该杀。
她早怀疑,她也只以为菩提树的种子是临渊带来的。
应沧澜等人是一等弟子服饰,加之名望日高,要进宗门四处畅通无阻,关山长老见到他们却很和气,应沧澜却持剑,面色凛然含霜:“牢长老告慰,只是临渊乃是我等同袍,未查清其罪过,我等绝不可能将他交出,还望长老原谅我等,若是万剑门不愿交人,沧澜只能对师长动剑,以证公允!”
燕无争的尸骨也是他们亲眼看着沈扶闻收敛的。那空间会在哪里?只会在沈扶闻那里,而沈扶闻明明将秘境空间给了临渊,那一日临渊若是进了那秘境空间,是可以逃过一劫的!
应沧澜一落地便高声:“沈扶闻!”
说着两方竟然就此混战起来,他们虽知道这是秘境当中,对着昔日师长,同门,到底没有下狠手,只是为了将临渊带回,但刀光剑影仍然十分迫人,万剑门上下震动不已,霎时间有其他弟子来回援,也有人痛心疾首,难以置信地出声,喊应沧澜大师兄。
应沧澜闭眼,迈步向前,已然是不想听了,但凡人的哀告仍然缀在其后,一边震惊唾骂怎有人背叛仙门,不识好歹地投那魔道,一边又有人说,我家孩子心性一定是极好的,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每日挥剑三百下从不懈怠,如此勤学总不是为了有朝一日,沦落成.人人喊打的魔头,他们只是想寻个出路,只是想知道登仙的玄妙罢了,不会害人。
沈望用剑气将一众人挡回去,高声:“秘境外的结界就快破了!”
万剑门的弟子包圆过来了,程悦借着水龙吟杀出去,本来是想将临渊带走的,可是为着仙门大比,来万剑门的修士太多了,他们自诩正义,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而神算阁只有十几人,很快就被打散,动弹不得。
和文皓陡然握紧了长笛,牙关狠咬之间境界果然稳固了许多,他是不会叫那少年再死在自己面前的,但应沧澜的异样只有程悦察觉到了。
临渊怎么会擅自动用呢?没有那秘境空间他怎么能养活那一株菩提,怎么蓄养无数的神魂?
这秘境里一切都是假的,是因为他们想看到真相而虚演出来的曾经,但有一物却确确实实地存在于此方空间里,便是那棵被临渊养大的菩提。
众人色变,和文皓也是此刻才意识到,临渊竟然不见了,他正怒火攻心,捂着胸口,脑海中传来应沧澜传音:
“是这秘境为了叫我们不发现端倪,且符合此世本来面目,在我们观沈扶闻下界经过时,无声无息地带走了他。”他垂眸:“你也不必心境波动过大,为今之计,救出临渊才最要紧。”
沈扶闻可倒转时间,但这都不能使他们找到出路,难道就一定要有人陨落?难道这天地间就没有什么公义
在般若秘境影响下,盛梳倒也未考虑过撒谎,不过凡事只需换个说法就完全不同。
剑招交错间,女修死死地咬住了牙,扭头向应沧澜:“菩提?”
他惶恐。身为凡人,一点规矩都可能叫他几个孩子失去机会。
只是因为他是魔种,他在魔界待过,他受魔族尊崇,便该死。
应沧澜猛然挥剑将昔日师弟打开,不肯去看程悦的神色,只是心里在想,程悦说他们一路走来艰难困苦没遇到多少,反而是奇珍异宝,仿若就是为等他们带走一般,取之不尽。菩提要生长需秘境空间容纳,偏生这么巧,这秘境的核心便是那方秘境空间。
她何尝不是觉得前路茫茫,只是仍然抱着一点希望:“菩提可塑人神魂,而且,沈扶闻还能倒转轮回。”
一直到那挟制临渊的修士被打落一个,剑阵稍微一乱,便有一道风突如其来,程悦还以为又是哪派修士,趁机偷袭,脸色一变,仰头却发现是仙灵。
应沧澜:“沈扶闻与师兄已归寂了。”
他们不知他为何要这么做,为何才成了少宗主便变得和燕无争一样疯魔。
天上地下只有一个罪仙沈扶闻。
隐匿在云雾中的仙君淡淡看来,眉眼间的情绪已非常淡了,越来越接近幻境中的神祗,应沧澜却握住剑:“还有没有别的办法.”他们只是想知道有没有别的办法。
凡人望着那高高的云梯,面色惶恐,那弟子安抚了几句,又接着道:“不过上了登仙梯也只是勉强通过了初试,随后还需长老观面相,测试心性.”有人挤上来:“仙子,仙子,小人是几千里外远道而来,去年不是没有这规矩吗?怎么今年又有了。”
应沧澜捏紧手指:“不止是菩提。”
可是沈扶闻明知临渊怕水,怎么还会引冥河水来呢,祂引冥河水来的时候,分明想过怎么将临渊带走。
他们不相信,不会有一个人相信,因而阻拦他们的正道修士如潮水般涌过来,亦未尝有任何人退却。
沈扶闻:“你要找的人已经陨落了,我不过是一缕残念。”祂又顿了顿:“办法,自然是有的,可是他们已经归于大道,你还想要什么办法?”
他有菩提,才能找到菩提树的种子,他有秘境,才能将那菩提与种子保存得完整无缺,一直留待他们来取的这天。
那弟子道:“本也不曾,只是今岁宗门遭叛徒内乱.”
在场的修士皆是咬紧牙关,面色铁青,却不是冲着应沧澜,而是因为他口中的转投邪道。
程悦手一颤。进入这秘境后他们便小心翼翼不肯去提及秘境外发生了什么,何尝不是希望着小师妹说的沉眠是事实,他们尚有可以挽回的余地?可应沧澜可以与天地沟通,他说的话反而是更具可信度的,而且他还拔出了剑。
应沧澜张开口,却无话可答,晋起不顾面前这人还是仙,上前抓住祂手腕厉声:“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不可能醒了吗?”
沈扶闻淡漠抽出手,白发逶迤间似乎有流淌的星河:“我不知道。”他确实不知道,燕无争现在还在沉睡。
晋起喉间微滚:“那我们也可以让你一直停留在这秘境里”
晋起还是受和文皓启发:“当初顿悟秘境是因为秘境崩塌才会消失,但如果没有人对这秘境出手.”白发仙人低眸:“你以为合欢宗会保留此秘境?”
祂也不过是随着秘境出现而现身的一缕幻影,晋起也是天雷之时才知道,祂狠心撇下的那个少年,只是祂的一缕心魔。
是祂于千万年孤寂冷情之中,诞生的一缕接近于人的思绪,但即便是心魔,祂也什么都不知,瞥见世人只能笨拙学习,寻觅到挚友,也只知不顾一切地倒转轮回去寻,祂的心性是那样脱离一个真正的神祗仙君,才会被天道蒙蔽,落入它的陷阱之中找不到任何出路,可祂的心性也是那样单纯,祂没有伤害任何人。
清河的供奉若断了,清河仙君会亡,神也会亡,神陨落之后,这个世界也不会再处在神的庇佑之下,天道轻易便可毁了此界。
祂不是有意的,祂只是为了延续神的存在被迫做了那些事,可众生却将这一切都怪在心魔的身上。
晋起也没来得及看那心魔一眼,他甚至来不及和祂说上一句话,祂就被迫与真身一起,为使天道陨落身死道消于万事万物之中,祂让他如何能接受?
晋起此时此刻也只有和程云一样的咬牙切齿:“凭什么!你明明都承认了是你道心不稳,是你脱离俗世太久,是你需要这么一个仙君的分魂,才让祂来到这个世上,可你想让祂死时,祂就需听你的话去死?!祂能做什么?祂唯一做的只是找到燕无争和盛梳而已,祂只是想和此界的普通人一样有两三个同道之人,祂做错了什么?!”
有人将他拉开,他却语气更加激烈:“祂在天道算计下杀了临渊的时候你没有出手,误会燕无争和盛梳的时候没有出手,甚至为与天道周旋倒转好几世时你没有出手,需要祂死时你便醒了是吗?你沉睡时灵力是何人给予你,祂为什么这么多年修为都没有寸进”
沈扶闻:“祂只是一缕残魂。”
晋起声音更高:“祂不是!”他死死咬着牙关,眼尾渗出血:“祂明明不是。”
其他人拦不住他了,晋起挣扎着向前:“祂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你明明知道,你知道”声音哆嗦的人试图要沈扶闻给一个交代:“如果祂不是有人的情绪怎么会特意保护临渊,怎么会那样执着地去找燕无争和盛梳,祂怎么会费尽心思地保护临渊,祂还听你的话放弃了自己的性命!”
从古至今只有心魔妄图取代本体的,从未有心魔放弃一切随本体魂飞魄散的,本体要与天地抗争的时候那明明是一个好机会,本体那样虚弱,心魔被燕无争护下了,只要找好时机,神为什么不能变成沈扶闻,沈扶闻为什么不能变成神?
那一日他们看到祂的白发在黑与白之间挣扎,也分明不是沈扶闻要登神,是沈扶闻与神在交替出现。
祂明明差一点就成功了。如果不是为了燕无争和盛梳,祂是不会放弃的。可神也照样骗了燕无争去死。
“你这个骗子”
沈扶闻神情没有任何波动,晋起讨厌祂这个样子,自从见过少年沈扶闻后就越发讨厌,可却没有办法叫祂冰冷的瞳孔带上一丝人性:“祂与我一体,任何选择都是祂自愿的。”沈扶闻在心底补了一句,也是马甲自愿的。
晋起松开手退后几步。“祂不会再醒来了?”
沈扶闻淡淡看他一眼,原本想说从未沉睡过,又谈何醒来,但想想祂也是沉睡过的,便换了个说法:“生死之事,谋定在天。”
“临渊之死非我所愿,你们带他走吧。”
秘境忽然剧烈地晃动起来,程悦伸手想去拉临渊时,没有拉住,整个秘境就如同雪崩一样倾倒下来,最后只有一方小小的莲花池,从虚天妄地中撑起,里头探出的两三支荷花,似有灵性般倒扣在众人头顶。
程悦下意识抬头,只见荷花池外,一片天翻地覆,荷花池中,微风习习,唯有悬浮着的八鞘心,法相齐全,八条触手轻轻地挥舞着。
她下意识伸出手,感觉那法相轻轻地凝实,如同莲子一般,落在荷花层层花瓣中央。
预备对众人动手的合欢宗修士脸色一变,被远远掀开。
尘埃之中,和文皓挥出一道音波,瞳眸之中满是戾气,应沧澜剑气也陡然暴涨:“先解决首恶!”
为首的女修喝一声:“春风伞!”
程悦几人便觉头疼欲裂,不知不觉中毒雾已漫入鼻腔,紧接着身体一软:“师妹!”“程道友!”
雁禾于雾气弥漫中扶住斗笠,看见沈望等人不甘心地因为程悦等人受胁迫,放下法器,而为首的女修对自己拱手:“宗主。”
雁禾一挥手,雾气弥散开,眼前山峰陡然裂出深谷,陆裳手指下意识收紧,等意识到自己神情不对才收回,敛眸低目。
雁禾像是完全不认识她们,挥开入宗之路,才问:“合欢宗?”
被合欢宗抓住的修士在阵法中对雁禾怒目而视,似乎是在说她装什么装,她若是没有记忆,会不知道合欢宗入口唯有本宗之人能开,又能在他们明明将阵法设下拦住她时远隔万里而来,配合合欢宗将他们引入陷阱之中?雁禾无法解释这是剧情的影响而非她和本体愿意,不过,秘境已经走过了,她的剧情也确实是时候该处理了。
秘境中解释还是略有些牵强。
合欢宗众人也是惊疑不定,略沉默后,才缀在雁禾身后。
雁禾却忽然顿住脚步,侧眸,在程悦法器保护之中的八鞘心就忽然飞出,惹得众人色变,他们对雁禾的态度在怀疑与信任之间切换,已经根本无法客观判断雁禾到底处于什么状态之中,又是否是合欢宗冤孽的主导者,可雁禾只是轻轻托着那颗八鞘心,片刻后,谷外灵植开始疯狂生长。
须知这里几乎没有别的门派,便是因为除了清音宗可利用音律使灵植停止蔓延,合欢宗可用毒使花草枯萎外,其他宗门都对这些灵植束手无策。
这些灵植并非可以随意采集之物,即便是神农谷也需小心斟酌,这也是这里会有凡人冒险采摘灵植的原因:灵植感觉不到凡人的恶意和太强的目的性,有时会给予他们一些回馈。而采云和她妹妹便是靠着这些度日。
如今它们却在女修面前俯首帖耳,甚至主动地散出点点灵力,使那八鞘心中的神魂甚至更加凝实了些。
雁禾做完这一切:“走吧。”
裂谷探出一条路,本该因为各种毒丹雾气,贫瘠可怖,寸草不生,但他们踏足时已经是绿茵遍地,雁禾还放下了斗笠上的纱幔,似乎不欲像以前一般,在合欢宗弟子面前逞宗主的威风,只是道:“遮蔽术法耗费精力。”
陆裳神魂一震,而后几乎跪下来,她比谁都更明白若是被雁禾发现背叛会是什么结局,女修却只是轻轻侧头,陆裳要跪时,只看见透明纱幔在自己面前微晃,在夜色下宛若月面下泛着银光的涟漪,而后她就被扶住。
比谁都更似神仙琼玉,却也比谁都更蛇蝎心肠的女子言语低缓:“往后可不必如此。”
说罢,她甚至不用施法,周遭灵植就像是明白,以后它们再也不必装作萎靡的模样,就可舒展枝叶,尽情吸收阳光雨露般开始疯长,而那些看似猖獗的毒雾也在一瞬间散去。沈望震撼。他明白相比雁禾的灵力,自己更应该震惊于,陆裳不过区区金丹修为,却可以以一己之力让在场如此多修士以为,合欢宗仍然是毒雾弥漫,寸草不生,可他的目光却止不住地悬停在那些疯长的草木之上。
灵植无灵智,却在某种意义上更自然地倾向于天地亲和之人,也就是说,灵植只会在修仙界生长,它们是不会亲近魔的。
但雁禾虽是魔,有魔血脉,却依然能和临渊一样,半点不受这血脉限制.难道她真的和那秘境中仙人看到的一样,只是有苦衷,才创立的邪宗吗。可是即便如此,合欢宗又害了多少人。
雁禾带人踏入了合欢宗。世人皆以为合欢宗身为邪宗,必然与魔界一般四处凌乱,阴邪之气蔓生,但实际上,合欢宗与他们所见其他宗门并无什么不同,除却女童多了些之外,其他都与普通宗门无异。只是这种复杂心绪在发现心法之中夹杂的大多是双修心法之中,变成了厌恶。
女修淡淡敛眸。
陆裳再度跪下,这次她没有被拦住:“宗主恕罪。”她声音紧绷,意识到雁禾即便被封印数年,也不是好欺骗之人,她一直心比桀纣,洞察非常,自己以为小心应对,却实在是看轻了她了:“宗门因一直筹备着将宗主从封印中救出,而疏忽于新弟子的管教,如今这些心法多为入门,也是因,宗门之前因营救宗主死伤颇多.”
有女弟子厉声:“你们也是女子,竟生得如此狠毒心肠,看看她们才多少年华,便要被你们逼去修习这种邪恶心法还送死?!对外还妄称你们收留无处可归的贫寒弟子,实际却从良善人家劫掠了不知多少女童,这便是你们所谓的收留?!”
“师姐何必与他们废话,合欢宗心肠歹毒,早有定论,从前不过是仙门漠视加之无法摸到他们宗门内部,才轻轻放过,如今得见他们手段,即便拼死也该叫这宗门不复于世!”否则还不知有多少孩童沦落到被他们当做垫脚石之下场!
群情如此激愤,合欢宗修士却一脸讥讽,雁禾也不为所动。合欢宗内部情况,她不是没有耳闻,正因为如此,她让学习心法的弟子都停下,摘下斗笠。
灵植已跟随她脚步蔓生到万剑门内部,但内里一片繁盛,所教心法却如此邪恶腐朽,众人正厌恶,却觉耳边一阵凤凰啼叫,百花盛开,紧接着清风刮过,那些邪恶心法在他们心中留下的影响,仿佛无影无踪了,他们对淫邪功法盲目的追求,也仿佛从不存在过。
陆裳嘴唇微动,下意识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
女修从头到尾都没有什么动作,只是说:“当时立宗时,我记得宗门门训,是弟子都需修炼无情道法。”
陆裳嘴唇微张:“的确如此。”合欢宗多为双修功法,但也有攻击法器,陆裳便是一条长鞭,她此刻正握着,努力定神:“无情道法,均是按照当日宗主挑出的心法典籍,加以精炼而成。”而那心法,是面前这女修,从韶光破获的秘境传承中抢夺而出,按理不该有这么多不被修仙界接纳的邪戾内容。
可修仙界都认可约摸是修士心境引起了传承变化,因而韶光拿到的都是清音宗上品的心法典籍,雁禾拿到的却是为祸天下的邪恶功法,成了合欢宗立宗的基础。
雁禾却闭了闭眼。
程悦最早见雁禾,她对雁禾其实并无那些偏见,也深知雁禾与那称神的神祗更为相似,其实鲜少有情绪波动,更会对情绪波动剧烈的人用缚情,可如今却有这样动作,声音虽未有情绪起伏,但已经是罕见了:“我还记得,让你收留那些女童。”
陆裳也回答了,不过是难以启齿,她和合欢宗众人,以及其他修士一样,都知这不过是借口:“是。”
雁禾静默良久,忽而轻声:“她们在哪?”
陆裳色变,其他人也怒不可遏,有修士几乎要冲破结界,厉声质问她如今没有被其他大能察看,便要本性毕露利用那些女童做些什么了吗?陆裳则是担心自己做了什么,已被这宗主完全看穿了,因而咬牙还想跪下,雁禾的声音淡漠:“在哪?”
陆裳原本不是软骨头的人,若是,也不敢在偌大一个合欢宗中阳奉阴违,但第一声时她尚且可以思绪转圜试图寻找破局之法圆过去,但听闻这句时,却仿佛受到了此间最磅礴灵力的压制,控制不住地五体投地而后嘶哑着声音回答:“在宗门大阵中。”
说完,陆裳用力闭眼,腿一软,心里竟满是悲凉,合欢宗修士中也有几个变色,然而是被察觉过来的同门押住,也跪也不肯跪,显然与陆裳是同谋。
雁禾只是扫了他们一眼,一行人便到了宗门大阵中。该说不说,陆裳很聪明,合欢宗的隐匿与宗门大阵息息相关,雁禾若想让合欢宗继续存在下去,就必然不会轻易动这阵法,而陆裳虽然不知雁禾是如何察觉新弟子中有一批被藏在了这里,却能发现雁禾目的很明确,几乎是一落地便寻到了阵法而后解除。
再进去,里面的弟子熙熙攘攘,神色茫然,分明一个个如白纸一般,哪真的沾染了邪气,修习了一些被修仙界所不齿的邪恶心法?
应沧澜快速地探查一边:都是剑修和音修。并非他们说的邪修修士。
陆裳闭眼。
雁禾却没有她们想象中的震怒,甚至于那些与陆裳站在一处的反叛修士无论如何也不肯跪,甚至对雁禾这个宗主怒目而视,她也完全没有留意:“修习了你们口中无情道法的修士,有多少?”
陆裳喉间微滚,不肯回答。
雁禾垂眸看她,她才不甘心地咬牙吐露:“除新弟子外,每个人灵台中都有无情道法的残留。”可这道法名为无情,实际上却是叫人采阴补阳,采阳补阴的阴毒心法,比之普通的双修毒辣不知多少倍,她们当时入宗时是被蒙蔽,如今得掌大权,怎么忍心叫那些幼童走上和她们一样的路!
如今被揭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陆裳心中总有不祥预感,只觉得雁禾反应太过平常了些。
女修戴上了斗笠,那纱幔微微晃着,银光似乎黯淡了一些,但不损女修气度:“我是问,多少。”
陆裳:“一千三百人。”
雁禾颔首:“好。”
陆裳回答完,有些茫然。什么好?她发现自己这些年非但没有想着如何经营合欢宗与清音宗打擂台,救她这个宗主脱离封印,反而擅作主张,收容了女童却不教她们修习无情道法,第一反应竟然不是震怒吗?她的目的不是兴师问罪,那是什么?难道是将这些女童也打上无情道法的印记,杀鸡儆猴?
女修咬紧了牙关。若真是这样,她是万死也要阻拦她,叫她一起陪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