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聚会结束,众人互相道了别。
舒穗假借最后处理饭局的事,确认众人都离场了,才最后走出包厢。
在网上能看看就够了。
她在现实里,不想见到裴望。
以及和裴望有关的一切。
月光将羊肠小路都撒满,海风顺着夜色吹来。
她一席淡色长裙,耳垂上别着珍珠耳环,踏着酒红色高跟鞋,显得整个人风情万种。
“舒老师,怎么一声不吭就走人了?”背后,是男人的声音。
很耳熟,还带着滚烫到,她几乎想望风而逃的情绪。
他怎么没走?
“裴老师,身为明星有点职业素养吧。小心这里有狗仔。”舒穗站稳了脚跟,不徐不疾地往前踏去。
高跟鞋在地面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裴望没有停住,身旁的助理却准备来接对方了。
男助理见状有些尴尬,想必也看到了刚才的场景,一时间小助理的神色十分“精彩”:“哥,这……嫂子?您别闹出绯闻啊。”
裴望不是业内有名的事业脑大佬吗?
怎么也会私底下偷偷谈恋爱啊?
这……
舒穗深深地皱了皱眉头,刚想回头解释,就看到裴望一脸认真。
他的话隔着海风吹到耳畔:“少想点不该想的,我和她没有关系。”
至于剩下的话,就全消散在海风里了。
舒穗脚步顿了顿,最终还是坚定地往出租屋的方向走。
直到走到巷子里,确定对方不会撞见自己后,她才苦涩一笑。
好一个没有关系。
—
老城区灯火阑珊,晚上十点半,已经见不着什么人了。
延奈小镇几乎没有夜生活一说。
她打开手机手电筒,借着微弱的光亮,找到那栋有些年头的居民楼。
避开楼梯口泛着酸臭味道的小水洼。
她走到七楼,从帆布包里翻出钥匙。
外边的铁门上部分是镂空的,从生锈的地方来看年头不小,不用手一摸,都知道缝隙里全是灰。
里面还有着一扇虚掩着的木门,刷的漆也没剩几块地方完好。
她对准铁门的钥匙孔,将掉漆了的铁钥匙插了进去。
破旧的出租屋里发霉木头味弥漫,空气里都透着湿热劲儿。
签合同那天。
她坐在一小张大红塑料凳上,放轻呼吸垂下眼帘,一只手紧紧捏着黑笔,目光停在合同上。
“这有什么好看的啊,快签啊。”坐在她面前的中年男人嫌恶地皱着眉头催促。
舒穗没吭声,低着头瞟了眼合同上,白纸黑字写着的租金费用情况,狠下心签了名。
龙飞凤舞的字,像在宣泄什么。
中年男人见她签了字甩给她一把钥匙,随后将购房合同收走。
男人抛下一句话就狠狠推门而出:“没有业务,出啥问题了自己修,交房的时候别给我出什么岔子。”
临走的时候男房东还嘟囔了一句:“一个小姑娘住哪不好,非挑着住我这老破小。”
舒穗抿唇关上两扇门。
当初签合同签得爽快,如今确实是后悔了,但现实也让她没得选。
这确确实实,就是她在延禾唯一的家。
毕竟舒穗并没有将远漂的实际情况告诉家人,只是说找到了个不错的工作才来,能养得活自己。
实际薪资也就中规中矩,她手头上拿的钱也有限,大部分还是大学时期生活费攒下的。
她环顾四周,这间出租屋,在她把行李箱的东西整理完后,就一直是没什么剩余地方的状况。
空间却小得可怜。她原以为当时签订合同上的30平方米,已经够住了,却没想到会这么狭窄。
随后舒穗干脆一头扎进床铺里,又因为潮湿木板的刺鼻气味,不得不调整姿势。
发霉的劣质薄窗帘,透进一点微弱的月光。
脑海里却不断回荡着裴望的那句,“没有关系”。
最终还是疲惫的身体拉她陷入了梦境。
梦里,记忆跳回四年前,也就是她和同龄人刚上大学的时候。
裴望的歌早已在年轻人里火爆。
但对方并没有在音乐圈深造,而是选择正式开启演艺生涯。
大学时裴望就在假期兼职,当群演亦或小配角,几乎每一部好剧的导演,都对他眼熟。
除了跑得勤快外,还有一个理由就是裴望这张脸。
堪称业内禁欲系长相的top1。极具野性,却不张扬。神态永远是那样淡漠疏离的尺度,矜贵得像是一块被润过,却有棱有角,独一无二的美玉。
若是旁人要有这样的神情,难免一眼一板,只会让最终的效果适得其反。
但裴望偏偏站在那,那股气质就浑然天成,生动而不做作。
所以哪怕搭上他接到的角色咖位,用业内的话来形容,依旧是灰藏不住珠玉的光亮。
本没有导演愿意用他,就是害怕裴望抢了主角的高光。
舒穗自然听闻过这一段事迹,也同众人一样不解,为何许多导演,最后还是聘用了裴望。
后来片段在网络上流出,真相大白。
男生站在梧桐树下,琥珀色的眸子里并无波澜,他神情淡然:“我可以不要片酬。”
“只求您给我这个机会。”
科班出身,演技过硬,容貌出众,勤快能干,样样俱全,还不要片酬。
而这些的理由被他称之为磨练演技。
经此一举,裴望直接被网友捧上神坛,火遍大江南北,冠上了个新名称:褒义事业版“王宝钏”。
而当时导演也低估了裴望。
他别说抢了主角的光环,他是直接凭一己之力,让身上的光芒盖过主角光环。
再后来,裴望跳级以代表性优秀学生的身份毕业,终于得了空能接主角的戏。
一时之间,各种好剧本的本子递过来给他挑,他也成功签约了,国内最著名的影视公司。
而舒穗和裴望再相见,便是裴望出演完主角咖位的S+级别电影,同导演和重要戏份的演员,来到大学巡回播出电影,以及与学生互动。
看台上,男人上半身套着短款墨黑色皮衣,头轻微往后仰,脖颈间骨骼漂亮的线条在橘黄色的灯光下格外显眼。
那双长腿随意地折叠着,黑色西装裤也产生了轻微的褶皱,但更让人探究里面曲线。
导演发完言后,便是他作为主角的演讲。
裴望单手拿着话筒,视线落在观众席上,一层,又一层地移动。
似乎在探究着什么。
她没来。
当裴望将视线收回时,坐在最角落的舒穗,才将帽檐微微往上抬了些,稍稍松了一口气。
灯光聚焦在裴望身上,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道:“非常感谢各位观众,愿意来观看《夏日脱轨》这部电影。”
“作为校园爱情片。其实男主人公的感情经历。我也相信在场的不少同学,在高中时刻有过这样纯挚的感情。”
“只可惜,那时的我并没有机会将爱意说出。如今,想要弥补那个机会。除非缘分还没到头吧,否则我和她确实没有可能了。”
裴望似乎想到了什么。
他的神色从像是坐落在寒带气候地区,终年不化的冰原,变成在一瞬间飘飘然降落在,摩尔曼斯克一般。
“最后,祝我同大家都能在这部电影找到共鸣,得偿——。”
……
似乎有一阵耳鸣的声音传来。
舒穗没再听下去,从学校电影院后门飞奔而出,直到进了洗手间,才冷静下来。
裴望原来是为了那个女孩,所以才丢掉她的情书吗?
哪怕还没有在一起,甚至对方可能都不知道他的心意。
原来只有她一个人在自作多情。
一瞬间,委屈涌上心头,无处宣泄。
唇齿间涌上酸甜味和一股腥味,还有着阵阵的刺痛感。
像是吃下了一块坏菠萝的边角料,舌尖像是被针扎了般疼和酸。
眼泪往洗手台一颗一颗地落。
舒穗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张嘴一看,才发现是舌尖被自己咬破了。
而她得知裴望要来,出于不想被认出后,对方和自己形成明显差距,她依旧灰头土脸的心理。
舒穗特意精心打扮,酒绯色连衣裙搭配波浪卷,连嘴唇上的口红,都是带了闪光的正红色。
然后她花了三个小时,化出的服帖粉底,完美眼线,晕染漂亮,出挑又不出错的眼影,大部分也在此刻被眼泪晕染花了。
好在她此刻的脸色,和她特意挑出来的一罐最白的粉底液,也算差不多了。
只要把眼泪抹掉,大概就不能被看出来了。
舒穗从拿出小包抽纸,正准备抹眼泪的时候,却发现指尖的触感并不属于纸巾。
而只是包装袋。
纸巾刚好用完了。
舒穗简直气得想骂人。
她到底是有多倒霉,在梦里关键时刻连张纸都没。
好在如今走廊上并没有人,众人应该都还沉浸在电影院里。
她想骂也无所顾忌。
也许素质作祟,她却还是只喘了口气:“……呼。”
而后,舒穗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抬头。
镜子呈现出女孩微微放大的瞳孔,和还未闭上的嘴唇。
她在做梦啊,这是她大学和裴望重逢的时候。
而且她还能操控身体了。
如果是在梦里的话,她找裴望质问这件事……对方会是什么反应?
舒穗刚想转身,趁着演员组和导演还没散场走人,身后就传来男人发颤的声音。
还有那阵熟悉的青桔香味。
他咬着字眼,一点点摸着音节喊出女孩的名字:“舒穗。”
听语气,裴望简直像是要将这两个字,刻进骨头里。
但只要两个字,几个音节。只要是她的名字,那个声音。
就足矣让舒穗发不出来声音,裙下的长腿几乎马上软了下去。
舒穗转过身。
她的手按在洗手台上,强撑着身体的重力,被洗手台的形状摁着的那一部分,因为血液并不能很好流通,所以被压得发白。
裴望这次站在离她大约有半米的位置,面容与身形比站台上,隔着茫茫人海,几千座位看得更清晰真切。
大学走廊外的光影透进来,斑驳着照在他身上,清瘦却不单薄,亦如初见那般。
二人的距离,近到双方的眼眸倒映出彼此。
她没再感叹,对方仍然像记忆中的模样。
因为这模样,就是少年时期的裴望。
裴望向舒穗伸出手,左手食指上,最显眼的依旧是那一颗小痣。
男人的喉结滚动了几下,终于吐出来一句话:“好久不见。”
这话,也不知是对应梦里,还是梦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