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未到,胡笳拿着一个行李箱和一个大包袱,准备去街口打辆车,去学校附近租的房子。
打开门,就是刚搬来的阿姨正慌忙的追到门口,往自家闺女手中塞鸡蛋牛奶。
“妈,吃不下了,别塞了,我去赶公交了。”
“再吃点儿,万一,中午再饿了,影响学习就不好了。”
胡笳颂雨虚掩着门,有些贪婪,偷偷捕捉别人的幸福时刻。
胡笳下意识的低头,这场景她向来觉得刺眼,等这场别家司空见惯的场景落幕才二度出门。
……
出租车司机见她大约是想起了自己的孩子,话岔子一直不断“小姑娘,学校离家也不算远,怎么就选择住校呢?”
“我怕耽误学习。”胡笳随便编了个理由糊弄了过去。
她向来亲情观淡薄,所以不觉得在家和在外自己住有什么区别。
相反,一个人住反而自在,这样更好。
昨天豫安二中寂静的大路,现在却被自行车,私家车围的水泄不通。
甚至还有人在逼仄的路上,肆意的滑滑板。
胡笳从租住的小屋远远向下望,正好可以看到豫安二中的校门。
她早就有出去住的打算,租房休整,前前后后筹划了一个月,借着开学的由头才从那个家逃了出来。
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封信,牛皮纸,落款的字被描的又粗又黑,显然是写了好几遍。
床上的打开的鞋盒子里也整整齐齐,搁置了好几十篇信,无一例外,落款都被描的粗黑。
胡笳贴上了个雪王的贴纸,这才将这封信,小心翼翼的放到书包里。
……
彼时,楸树被风摇晃,树影落在地上。
成群结队的少年踩碎成块的树影,说着些短暂假期的趣事儿。
有些勾肩搭背惺忪着睡眼贴在同学的身上“我睡会儿,你当我的眼。”
偶尔传来三两声埋怨吐槽“我们学校是不是最早开学的一个啊,真变态,别人是高三才警备状态,我们学校这才高二就已经开始搞突击战了。”
有些嘴里被煎饼果子塞满,猛喝一大口豆浆续命,慢慢悠悠着去看分班大榜。
胡笳向来不喜欢吃早饭,闻着油腻的早餐有些腻味。
“高二开学仪式在九点,我们怎么早来干嘛?”
“要等住校生收拾东西。”
“诶,我听说,高二的学生演讲是邵年诶?”
她远远的站在外围,听着人群的喧闹,眼睛耳朵都捕捉到了“邵年”这个名字。
高二三班,理科班,他的名字是第一个。
总是这么显眼。
有女生忽然激动“诶,高二三班耶,姐妹,我和邵年一个班诶,都是理科重点班。”
“他不是学习很好。怎么才去了理重三?不应该是理重一吗?”
胡笳不报希望的从普通班去挨个找自己的名字。
小声嘀咕“没有,怎么都没有?”
这才转到重点班,她有些不可置信“高二三班,胡笳颂雨。”
她的名字,胡笳颂雨,最后一个。
她的激动快乐从来藏在心底,只是去往高二三班的路上,她觉得风都是轻快自由的。
胡笳惯例来到后门扫了一遍儿,邵年并没有来,她从后门直接进去,径直坐到了最后面靠窗的一个单桌。
明明说好了要改变,要勇敢,可胡笳还是死性不改,蜗居在安乐窝。
她的本质还是个胆小鬼,这点,轻易不改变。
那封未寄出的信被胡笳再一次审核,她写应试作文向来写的顺手,能得个好分数,可真正到了自主发挥,却总是觉得不满意。
这封信,改来改去也有了二十几稿,从高一一直到现在。
这稿越看越不满意,她又掏出了张崭新的白纸,再次构思。
不时,走廊传来一阵喧闹,是昨天的滑板三人组,胡笳颂雨双手代枕佯装睡觉,眼睛却忍不住去偷看。
张旭:“阿年,你上回期末成绩掉了这么多?从年级第一到一百开外,回去你妈没揍你?”
小胖子王聊聊他啃着一个猪蹄,吃的正香“阿年肯定是想和我一个班,故意的?”
张旭拍了拍王聊聊聊的肚子,软乎乎的:“胖聊聊,你大早上吃猪蹄,可真少有。你腻不腻啊?等会儿我就去教导处找美丽钢枪,给你个开学礼物。”
王聊聊不为所动,他又骚扰邵年“阿年,开学好日子,我这正好为你赋诗一首。”
邵年从张旭手里夺过书包,左肩胯包。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向前滑了几步滑板,抛开两人,随后脚位笔直往下点板,点完板后顺势往上钩,将滑板稳稳当当的送入右手。
夏天的晨风袭来,灌满了邵年的纯白校服。
他乌黑的短发被风吹起,与光洁的额头上演一出难舍难离。
有些女生围着窗户看,看到邵年收板的动作,忍不住花痴。
她们表面不动声色,内心实则翻涌,和同桌偷偷八卦“妈呀,邵年,果然名不虚传,真帅呀。”
“对呀,对呀,收板的动作帅拉了。”
邵年后而扭头,他笑起来不经意的挑起眉梢,连带眉峰下的那颗小痣都微微上扬,只是扭头,便少年气极了。
“瘦猴,留着你的诗去忽悠你们班小姑娘去吧,胖聊聊,我们回班。”
“哼,不懂欣赏只会耍帅的的理科生。”
两人进后门不再理他,张大诗人伤春悲秋“相不相信,张大诗人未来会闻名世界的。”
两人默契扭头“慢走不送,张大诗人。”
邵年扫视一眼,胡笳的目光一直在他身上。
见自己的偷看即将被逮,便匆忙的将脸埋在桌子里,而后扭头,呆呆的看着窗帘被风清扬。
王聊聊的猪蹄还没吃完,嘴里塞的鼓鼓囊囊“阿年,我们坐哪儿?”
“最右边吧,靠窗,适合看风景。”
胡笳微微眯着眼睛,清楚的听见前面的桌椅移动。
王聊聊手上的油渍没有擦干净,木色靠背沾上了一抹糖色“阿年,这里这么样?”
邵年眼睛一瞥那抹油渍,随后将自己的桌椅飞速向后移动,恰好与胡笳颂雨的桌子平齐。
很是随意的将书包放下,滑板放进包里,挂在了桌子上。
他拉开桌子坐了下去,双手环住,好整以暇呢看着王聊聊。
而后目光一直凝视在他的左肩。
王聊聊突然暴走,控诉邵年。
胡笳颂雨被吓得哆嗦,弹簧一样从桌子上弹了起来,邵年连忙转头。
“至于吗,你个处女座大洁癖,瞎讲究,不就是没擦干净手吗?”
邵年看见胡笳,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而后眼角带笑“王聊聊,你吓坏我同桌了。”
“不好意思,同学。”
胡笳低头,又摇了摇头,从桌兜里拿出一包湿巾,递给王聊聊“同学,擦擦吧。”
王聊聊手浮在空中,有些吃惊,还没回过神。
邵年却抢先拿走一张,擦了擦自己的手,而后将那张湿纸巾递到他的手上,略有不满“胖聊聊,醒醒了。”
胡笳颂雨的低头,在书本上写写画画,邵年靠近她,声音干净极了“同桌,我叫邵年,你呢?”
“我……”胡笳握笔的手无意识的颤抖,声音也有些哆嗦“胡…笳颂…雨”
“胡笳颂雨,是吗……四个字,那你的名字是有什么特别寓意吗。”
胡笳局促的抬头,撞上邵年的晶亮眼眸,看出来他极其期待答案,胡笳颂雨正要说出来。
“邵年,王聊聊,快去办公室,美丽钢枪喊你。”
王美钢,王聊聊的父亲,豫安二中的教导主任,人称外号美丽钢枪。
胡笳听到下意识的扭头,没再回答。
王聊聊刚进嘴一个奥利奥,吃的开心“卧槽了,瘦猴不会真的把我大早上吃猪蹄的事儿,告诉我爸了吧?”
“阿年,阿年,怎么办?”
邵年从手边搜了个小纸团,被人打断的小气愤,精准的投射到王聊聊的身上“有时候还真羡慕你。”
胡笳双手埋着头,开始温习数学。
王聊聊出座位的动作幅度实在有点大,惹的胡笳的桌子颠簸“阿年,慢点儿,等等我。”
…………
开学仪式定在九点,太阳最毒最辣的时刻,爱美的小女生戴着帽子,脸上还蹭着防晒霜。
胡笳近一米七,在女生中足够高挑,她站在最后一排,手放在额头,还是被太阳炙烤到大汗淋漓。
“快开始吧,孩子快死了。”
“学校有病吧,这大热天的,一个破开学典礼,太形式主义了。”
“我这儿有教育局电话,我们赶明儿一块去举报。”
王美钢在万众瞩目之下上了国旗台,开始了他的无聊无趣无味三部曲。
王美钢说话带着豫安口味儿“同学们,恁们已经文理分科,还有两年就要踏上战场……”
底下不时有几个模仿达人效仿他的口音,引起一阵狂笑。
胡笳颂雨又累又晒,站着打瞌睡。
简单的开学仪式被王美钢拉的又臭又长,光自己的口嗨就足足半个小时。
终于在一众主任校长的介绍与讲话之中,结束了这枯燥无味的开学典礼。
“学生代表讲话呢?不是说有邵年吗?”
“这都快最后了,还没出来,八卦吧。”
……胡笳听着也泄了气,继续闭眼睡觉,心里痛骂小道消息的不靠谱。
“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儿都能成~”
《好日子》被音响拉的尖利,歌声弥漫到整个操场。
“音响坏了吗?还是美丽钢枪审美死绝啊?”
“难不成王美钢要给我们来一首啊?”
“他唱歌,我虎躯一震。”
青春期的人聊的火热,即使班主任在后面盯人,还是压抑不住内心的炙热。
万众瞩目之下,滑板三人组踩着“今天是个好日子”的旋律上台。
王美钢的头发打了摩丝,梳的一丝不苟,他满面红光,手里拿着一个鲜艳的锦旗。
“高二三班邵年,王聊聊,高二七班张旭,见义勇为,从小偷手里抢回钱包,今天救助者特意来我们豫安二中送来了一面锦旗,表扬这三个少年。”
胡笳听见“邵年”的名字,睁开眼睛,结束了困倦。
王美钢将锦旗递给了王聊聊,和张旭一人一边,缓缓打开。
邵年站在最右侧,手里玩弄着演讲稿,看着他们喜结连理。
“见义勇为好风彩,豫安二中育英才”
王美钢抑扬顿挫,脸上满是骄傲。
“现在,请我们见义勇为的代表高二三班的邵年,发表演讲。”
邵年校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白皙的脖颈和性感的锁骨。
身姿挺拔瘦削,意气风发。
他接过话筒,说了句“喂”。
清了清嗓,试了试音。
底下响起莫名的掌声,胡笳也忍不住鼓掌。
“我是高二三班的邵年,很荣幸这次高二开学典礼,可以发表演讲。”
“首先,我想澄清一个错误,见义勇为的,不止我们三个,还有一个不知姓名的雪妹。”
“这份感谢我想不应该丢下她,但愿她能听到。”
“下面开始我的演讲。”
…………
胡笳想起昨天青筋爆气,替她拦下那拳的邵年,莫名就回到了昨天。
心中回答“她听到了。”
他的声音格外好听,夏日里总是让人沉溺,也能将枯燥的动员演讲都演绎的绘声绘色。
胡笳颂雨被他的声音蛊惑,却忘记了内容。
不过,最后一句却记得清醒。
邵年被九点的太阳照耀,站在高处,接受所有人的目光注视,却不自卑自怯,他意气风发
“君子不因冥冥堕行,少年不愿蹉跎独行。”
邵年顿了顿,字字有力,胡笳颂雨都听得热血沸腾。
“我们从来不是逆流而上的孤勇者!”
十七八岁的少年目光坚定,目标执着。
“所以,这最好的年岁,你我相伴,一起,跨越那条独木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