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层的哀良

    空气潮湿,消毒水味一阵阵的往鼻子里钻,张充满不在乎,推开一旁整理药箱的军医,豪横地拉过人家的凳子坐下。

    他消解情绪倒是快,好像刚刚的崩溃只是滴落脸颊的雪花,几秒就化了,高峻霄厌弃的从鼻底喷出一口气,万一让他得逞了,打到他身上的子弹就会反弹到十九军。

    蒋校长对鬼子唯唯诺诺,对请愿的学生代表重拳出击,血溅中.华.门,被粤系官僚找到了借口,他们联合了桂系官僚,准备一起弹劾校长,逼他下野,不过还有不少中间派可以争取,校长正缺一波同情票呢。

    不等张充坐稳,高峻霄马上开口:“政.治作秀都演到军营来了,亏得您良苦用心,徐桥差点得把年终奖发成临终奖了。”

    言毕张充硬生生张开青肿的眼睛:“你管我是不是作秀,能达到目的就行。倒是你作为中.央军的一员,既然瞧出来,为什么要阻止我,我们该是一条心啊。”

    “谢谢您的美意,我只跟我媳妇一条心。”高峻霄以开玩笑的口吻反击,“即便你不惜以血肉之躯做导火线,将矛盾转移到粤军身上,以打击他背后的粤系势力,但那位先生犯了众怒,下野只是时间问题,你改变不了。”

    “所以你觉得孙家大公子那个酒色草包,比蒋先生厉害吗?”张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一个劲往内政上扯,其实意思很明显了,不管你喜不喜欢蒋校长,当下只有他能主持大局。

    “这事不该我操心啊,我就是个粗人。”高峻霄忍着白眼的冲动顺势撇清关系,“哪比得上你面子大,连果佬都舍得放下脸皮保,我猜CC你也呆不了多久,早晚得去南京加官进爵,前途一片光明,干嘛非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你不懂吗?”张充看似在问,其实心里应该有了答案,“好,就算你不懂,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国家太大了,需要一个当家领袖稳定民心,稳定军心,不管南京的先生家当的怎么样,至少周围的军阀名义上都服从南京安排。”

    你也知道他当得不怎么样呐,那你舍生取义就是个笑话,高峻霄默默嘲讽,面上却云淡风轻:“不要这么绝对,万一后来者更有能耐呢,除了粤系,还有桂系、晋系、滇系……咱们国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人。”

    “不是我看不起他们,即便所有派系的当家人轮流上台,都改变不了现在的局面。”张充面无表情的说道,“南京赢了中原大战,百姓好不容易有了修养的机会,所以当下最重要的不是朝令夕改的变革,而是执行一套稳定的政策,才能为国家的长远做规划。”

    修养百姓是为了能让他们稳定的生产,让政府有稳定的税收,税收变成百姓的福利,造桥铺路,建设学校,制造更好的生产环境,扩大生产资料,形成良性循环。

    可当下老百姓都快饿死了,南京实行的税收不减反增,如此苛捐重税,连一块银元都没用在百姓身上,财富的天平一个劲的往一个秤盘上倒。最后富的更富,穷的更穷,这不逼人造反吗。

    如果战略大方向错了,继续执行只会错上加错!高峻霄收回思绪:“你这是典型的结果导向,你先划定了一个结果,再给这个结果找缘由。”

    “那是因为结果已经有老祖宗帮我们试出来了,你知道明末为什么会崩溃吗?”张充忽然换了个话题。

    哈,他以为他是张居正?充其量就是个魏忠贤罢了。高峻霄斜眼瞥向张充:“怎么着,明末崩溃跟你抓李盛有必然关系?你是明朝人?”

    天聊死了,张充登时哑火。谁有空听他长篇大论,高峻霄不给他思考的时间,乘胜追击:“张股长,你是个聪明人,但人家十九军里也有聪明人,你这样子闹人家很难不反击啊。”

    见张充不为所动,高峻霄又把话题绕回来:“而且你干嘛非选李盛呢,他是宣发科的科长,今天有宣发工作,你当着十九军大人物的面,贸然抓人,不就是打熊司令的脸吗。你当了这么久的情报官,不知道熊司令马上就要卸甲从政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你连条后路都不给自己留,傻不傻。”

    张充气得起身怒怼,让高峻霄少岔开话题,信誓旦旦的表示他敢动手自然有确凿证据,不过需要一些时间。

    高峻霄一摊手:“对啊,你等证据来了再抓人不好吗,到时候熊司令肯定二话不说就把人交给你。”

    张充冷哼一声,偏过头没有作答,高峻霄盯着他的表情变化,看样子他的证据也没那么铁,或者他取得证据的手段有破绽,

    高峻霄隐隐觉得李盛还能救,于是以高姿态退了一步,又给张充一个选择权,可张充紧抿嘴唇不吭声,似乎在做思想斗争。

    屋内静了好一会儿,高峻霄还以为他快妥协了,没想到下一刻张充猛地抬头,眼中满是蔑视:“最烦你们这些所谓的中间派,明明是骑墙,还要装出一副高风亮节的样子,虚伪。要我放手也行,你来主持这事。”

    高峻霄心里咯噔一跳:“张股长,我们军法处由闫处长做主,越俎代庖不合规矩。”

    张充冷脸指了指高峻霄 :“就要你!”

    “这我做不了主,你有什么要求跟熊司令申请吧,军队里最讲究纪律,比不得你们自由。”高峻霄强压下心里的火,不动声色的把皮球踢给长官。

    谁知张充阴恻恻的笑了:“熊司令的态度你也看到了,没法商量,如果你不能主持调查,我就亲自动手。”

    “那你试试。”高峻霄一字一句,斩钉截铁。身旁黄小仙骄傲的抬了抬下巴,一副狐假虎威的模样。

    两边针尖对麦芒的对视了一分钟,谁都不肯先软。

    咳咳——

    一声咳嗽中断了两人的对峙,罗主任背着手从诊室门口走进来,目光转向高峻霄:“高参议,熊司令和蔡军长在一楼会议室等你,快去吧。”

    “好的罗主任。”高峻霄起身敬了个礼,不在看张充,身后的黄小仙也屁颠颠的跟着走。

    “黄小仙回来,你跟着去算什么。”罗主任呵住黄小仙,指向张充,“你找人看着他,没有蔡军长的手令不许放他离开医务室,果佬也是这个意思,让他好好休息几天,养养伤。”

    罗主任大概又同果佬通过电话了,软禁张充好过他继续闹下去,高峻霄对黄小仙点点头,示意他安心。

    雷声在远处轰鸣,高峻霄看着窗外淅沥沥的雨帘,心却乱成一团,他站在会议室的门口好一会才敲门。

    会议室里,蔡军长正坐在沙发上跟熊司令闲聊,见他进来也招呼他一起坐下,高峻霄拘谨的坐到离两人最远的一个单人沙发上。

    “峻霄,这儿都是自己人,我就直说了,我们希望你能成立一个专案调查组,好好查查我们司令部里有没有g党。”熊司令开门见山的说道。

    啥?高峻霄悬着的心终于死了,脑中搜索着熊司令的用意,领导亲自找人谈话,不是升迁就是背锅,难道熊司令想把李盛献祭给CC,然后恶人让他做。

    “二位上峰要不要再考虑一下,峻霄只会带兵打仗,这抓g党的活太细致,我怕辜负二位的期望,还是用闫处更为稳妥。”高峻霄委婉的拒绝道。

    “不不,我相信你可以胜任,你要什么帮助,尽管提。 ”对于熊司令的画饼,高峻霄听过就当放屁,谁信谁孙子。

    “高参议,我和熊司令商量过了,放眼整个司令部,只有你可以胜任。”蔡军长跟着劝道。

    熊司令着急能够理解,你蔡军长一个外人怎么也掺和进来,高峻霄笑着对上蔡军长,十分真诚的说道:“蔡军长刚来,可能有所不知,咱们司令部之前就两个人能干抓g党的活儿,一个是李盛,另一个就是闫处,闫处不止会审讯,还经常和租界间引渡犯人,最重要的是他和张充,徐桥关系都不错,张充不会为难他。”

    “怕的就是他吃里扒外。”熊司令不悦道。

    一边蔡军长反倒笑了:“高参议,我知道你担心什么,这种临时调查组不会影响你的履历,以后要带兵带兵,该升迁升迁,其实做什么事呢都有诀窍。”

    蔡军长神色坦然的讲了个故事,他幼时家贫,经常去镇上卖柴,每次去总能看到同一个班子的江湖艺人,他们在表演胸口碎大石,后来大家混熟了,他就问班主,一天敲个三四次,垫石头的大哥哥会不会受伤?为什么不换一个人垫石头?

    班主回答:“细佬,换个人会受咗伤嘅(才会受伤)。”

    那个垫石头的大佬除了一身金钟罩的硬功夫,还有就是和拿锤子的队友完美配合,只要抡锤的速度足够快,并在接触石头的瞬间,撤去施加的力。

    如此既可以保证石头碎掉,又能保证人不受到伤害,所以外人望着好惊险呐,其实是雷声大,雨点小。

    绕那么大一圈,原来是这个意思,高峻霄总算明白了,他们想让自己当抡锤子的人。

    “二位上峰也看到张充那王八样子,你要是不给他点交代,他能咬你一辈子。”高峻霄试探道。

    “管他怎么想,我们主要是为了给上面一个交代,有些事尽力了,不是我们不做。”熊司令耐心解释。

    蔡军长赞同道:“军队就是军队,哪里容得下那些特务作威作福,绝对不能让外人介入。为了交接仪式的顺利,我这边的人,你也可以挑两个做帮手。”

    他两竟然结成同盟了,高峻霄马上接受了这个现实,卖他们一个面子吧:“二位上峰如此器重,峻霄也不好推辞了,只不过我之前没有抓过g党,该从何开始呢?”

    “就从李盛开始,张充不是说有个什么老尼姑能作证吗,你也去打听打听。至于结果……”熊司令顿了一下,“是或不是都给我写一份详细的报告,我会给你除了我之外的最高提审权限,还有什么要求吗?”

    高峻霄犹豫了半响,终于开口:“既然您这样问,我就厚颜提一下,这又是出差,又是打听消息的,活动经费该用什么名义报销呢?”

    “报什么销,只要你点头,我立刻给你批一个五万大洋的活动经费。不够再找我要,你先去成立调查组。”熊司令摸出一本支票册,大方的填上巨额经费。

    哎呦喂,真豪气!怪不得舍不得李盛呢!高峻霄努力不让自己笑出声,视线却盯着那张支票:“熊司令,不着急,调查前,峻霄有两个小建议。”

    “你讲。”熊司令将支票撕下来,搁在茶几上。

    “第一,峻霄成立的调查小组先不做公开,否则有些别有用心的人就会防着我,给我的工作制造麻烦。”高峻霄认真说道。

    “好说,我会对外宣称你是协助十九军交接的军事研讨小组,这样你出差就有了名目,另一个呢。”熊司令焦急的问道。

    “第二,明天一早就放张充离开,他呆在司令部里会让我们很被动,反正同果佬已经打过招呼,咱们取消他及CC人员进出司令部的通行证就行。”高峻霄用余光淡淡扫了一眼,熊司令侧身和蔡军长耳语一番,点头同意。

    差不多了,高峻霄刚摸上支票,突然会议室的大门被敲得“嗙嗙”作响,吓得他赶紧把支票踹进怀里,热乎乎的支票不要白不要。

    “进。”

    一名卫兵闯进来,满脸慌乱:“报告,张股长和李科长又打起来了,然后十九军的李团长去劝架,也被打了。翁副官正好路过,气不过,把张充打的只剩半口气啦。”

    “什么!”蔡军长和熊司令同时站起,气势汹汹的冲出会议室。

    完啦完啦~让他得逞了,狗日的张充真是个事逼,一刻都不消停,高峻霄大气都不敢喘,抬腿跟上去,医务室外围满了士兵,有原本司令部的,有十九军的,大家见到领导自觉让开一条通路。

    二楼走廊,入眼就是散乱的医疗用具和飞溅的血迹,白床单上,张充双目紧闭,两名军医正在给他做心肺复苏,高峻霄头都要裂开了,他真死了,徐桥就有借口对付司令部了。

    “来人,把司令部大门锁了,电话线断了,从现在起,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进出,违者就地正法。”熊司令气急败坏的大吼 ,卫兵们率先离开。

    “还有你们,刚才看到什么了?”高峻霄走进小特务,深邃的眸子透着寒意。

    “是,是我们张股长不好,不该挑事,真的,不关我们的事。”一个小特务答道。

    另一人当即扯了一把同事:“没有,没有,我们刚刚在操场上抽烟,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张股长眼睛肿了,可能没看清路,自己摔着了。”

    “那就好,几位请移步到‘贵宾室’,小歇片刻,等张股长醒了再说。”高峻霄一挥手,卫兵们就把把瑟瑟发抖的特务们架走了。

    “司令不好了,咱们最后两只肾上腺素给患者用掉了,不过他血压很不稳定,得再调两只过来,不然患者很有可能死于休克。”军医苦着脸说道。

    “那快去调啊。我能给你变出来吗?”熊司令睚眦欲裂,仿佛要吃了军医。

    “可那是管控药物,需要您开条子,或者送患者过去当场用。”军医委屈的望向熊司令。

    “开开开……”熊司令也怕张充死在自己的地盘。

    “不能开。”高峻霄一把拽过轻伤的黄小仙插嘴道,“给他包的厚实一点,我们自己去取。最近可调配药品的诊所在哪?”

    “我记得龙华兵工厂的医务室里就有,我先给他们打电话,说要移交患者。”军医说着就拨通了电话。

    熊司令随手写了一张临时通行证:“你们马上开我的车去,路上一定要保密。CC在我们周围布置了非常多的眼线。”

    “保证完成任务。”高峻霄敬了个标准的礼。

    顶着猛烈的暴风雨,汽车风驰电掣般的驶离了司令部。

新书推荐: 这只小草神是俺拾的嘞 快穿:社恐宿主她不干了 开局躲神避魔,原来我是大佬啊 逍遥尘世子 这是僵约,你是认真的吗? 致我未曾谋面的青春 破天战尊 消失的天堂?游戏开始! 皇帝宠臣?不,我一身反骨! 扶桑剑心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