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一面墙,连雅间里食箸碰触盘碗的声响都能听清。
雅间内,林绣绣和段明雪两人单独相处了。
相对沉默了许久后,林绣绣终于忍不住问:“她就是青州牧的女儿?”
段明雪顿了顿,回道:“是。”
“呵。”林绣绣拍桌而起,冷笑出声,“我简直是个笑话!”
“等等,”林绣绣忽然顿住,一脸狐疑地放低声音,“她知道你我相识吗?”
段明雪神情中有几分迷惘,垂着眼道:“……应是不知。”
他坐在林绣绣身旁的位置上,却离她很远,两人之间的距离都能再坐两个人。
进来以后,除了起初的诧异,他便没有再多看林绣绣一眼。
后者看得明明白白,他全副心神都在连杏身上,神情的每一丝变化都只会是因为她。
这个发现让林绣绣心中不快。那“少年郎”竟是女子,那么自己此前一厢情愿的念头就全都成了荒谬的笑话。
没有什么俊秀男子为她挡酒心仪于她,不过是州牧千金一时兴起的恶作剧罢了——何况,她一个州牧千金,怎么可能会将一个秦楼楚馆的舞姬放在眼里?她真是,差点自取其辱。
新的打算成为泡影,旧的指望便重新复燃。
段明雪就在眼前,他如今一副部曲平日里的打扮,粗衣粗履却干净利落,束起的发没有任何修饰,倒显得那张脸更为清俊无瑕。便是整个青陵城,都不会再有比他好看的男子了。
“所以,你现在喜欢上她了?”
段明雪依旧不给自己一个眼神,林绣绣咬牙问他。
段明雪抬起眼,不知如何作答。
“这么快?你才认识她多久?”
“……很久了。”
“她比我好?比樱樱小姐好?”
“……”
段明雪略微沉默,道:“这与你们无关。”
他顿了下,认真对她道:“我对你和谈樱樱,没有半分男女之情。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
林绣绣愣了一下。她没想到他会把话说得这样明白,尽管从小到大,她自己也看得清楚。
“好,我便算了……”林绣绣吸了口气,“但是樱樱小姐,你真能离得开她吗?”
“这话你敢对我说,你敢对她说吗?”林绣绣忽然解气似的一笑,“别忘了,你的药还在她手里。你的命也在她手里。”
“……我会想办法的。”段明雪起身,往雅间外走去,“我去看看……她回来没有。”
他掀帘而出,连杏正好假装从楼梯走上来,还蹙着眉捂着肚子。
他走到她面前,隔着一点距离,道:“还不舒服吗?要不要叫醒酒汤,还是去找大夫?”
“没那么严重。”连杏白了他一眼,走进雅间内。
段明雪就跟在她身后,两人站在一起,即使看起来不对付,却仍相称。
林绣绣吃不下去也看不下去了,往桌上重重放了块银锭,气冲冲地对回到了雅间外的丫鬟说:“我们走。”
连杏回到位置上坐下,拿起汤匙端起瓷碗吃奶糕。
最后叫小二拿油纸包将未吃完的炙肉包好后才离开。
小绪迎上来,油纸包被塞进怀里。
连杏道:“给你的。”
杏黄裙子的小丫鬟弯起眼睛笑:“谢谢姑娘。”
“奶糕味道也很好,可惜不方便带。”连杏走在小绪身边,“我们下次再来。”
离了雅间,段明雪和来时的路上一样,再次被她当成了不存在的人。
随她们上了马车,他自觉在离她最远贴近车门的地方坐下,未曾想到片刻后,她竟主动与他搭话。
“那是宜春院的头牌舞姬十三娘,怎么样,是不是很漂亮?”
连杏懒懒地靠着车壁,把玩着腰带上的玉坠问他。
“……”段明雪道,“尚可。”
“我看她似乎对你有意,你呢,是否对她也很有好感?”连杏慢悠悠地说道,“我瞧着,你们二人挺相配的。”
段明雪怔住,默然片刻后道:“请姑娘不要开这种玩笑。”
连杏扬眉,“玩笑?我说的不对吗?”
段明雪眼神认真,看着她几乎是一字一句地道:“我与她当真没有半分可能。”
马车车厢内,两人坐着的位置相距对角之远,却都直视着彼此,维持了近一息的四目相对。
小绪轻咳了一声,没被两人理会,默默转头看向窗外。
“是吗?”连杏不以为意地笑道,“倒也不用跟我说得这么清楚,你这样,会让我觉得……”
段明雪坐在车门处,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什么?”
连杏与他对视,微扬着嘴角,慢吞吞把话说完,“觉得……你是不是喜欢我?”
望着窗外街道的小绪双眼蓦然瞪大,缓缓转头看向两人。
就见段明雪低下头道:“属下不敢。”
十足谦卑的模样。
若不是在竹编摊位那里见过他的另一面,小绪不会像现在这样意外。
感觉确实有哪里不对。
在其他人面前,无论对方是谁,他都是平静的,即使温和带笑,也没有什么真正的情绪波动。
唯独在姑娘面前,他好似有些微的紧张,也不知道为何。难不成,他真的喜欢姑娘?
小绪坐在车窗边,双手托着两腮,双丫髻随着脑袋一起歪了歪,大眼睛里布满疑惑之色。
连杏不再理会段明雪,拿起身边的一册书,随意翻看起来。
段明雪则盯着她手里深蓝色的书皮出神了一会儿。
他们的马车渐渐驶离胡食铺子,站在铺子二楼的店小二许久才收回目光,继续用手里的抹布擦拭栏杆。
这店小二相貌平凡,毫不起眼,没有谁会有闲心多看他一眼。
也就没有人会发现,在他被头巾包裹起来的鬓边,隐着一道秃了发的刀痕。
那是乌云寨的“绿林好汉”们的象征。
雍州,栎木郡。
深夜,郡守书房里还亮着烛灯。
贼眉鼠眼的郡守黄大人坐在书案前,一手按着纸,一手握着笔,在思索着如何回复青州牧的来信。
他思索着哪些该写哪些不该写,直到蜡烛快要燃尽,才终于落笔开始回信。
写道那些失踪案背后是一伙穷凶极恶的山匪,头领是个力大无穷及其悍勇的逃兵,他们流窜在雍州与青州交界处的一座座大山之间,具体踪迹难觅。时常下山劫掠百姓,甚至不分贫富,随意杀虐。实在罪大恶极。
栎木郡的官兵多次剿匪失败,伤亡惨重,如今只盼着青州军能剿灭他们,为亡者报仇,救生者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