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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回

    “我说的是仁爱庙的拟,不是你我他的你。”“拟啊!回家吃饭了!”“拟?这名字真奇怪。”“你的姓是什么?徐吗?张吗?”

    恍惚之中,我努力尝试控制自己的身体,可却使不出一点力来。眼前闪过很多的场景,交替围绕了不少的人。他们似乎都在对我说话,可我回答不了他们一点。这种感觉好难受,再恢复不了力气,总觉得连呼吸都困难了。我要说出一句话来,必须发出一些声音来才能有人来救我。

    “你们五个!还不快送投名,委质为臣?!”

    脑子里闪过这句,于是我拼了命喊了出来。带着这股劲我也从臆梦中醒了过来。

    夕阳的金光打在我的脸上,我带着些恍惚看了看四周。我既没有在那个阴暗的大殿上,也没有在那个满是瘴气的世界中。我正躺在一张磨了角的石凳上,周围是一个小小的院子。

    这个小院子里没有人注意到我,我看向了那边围成一团的人群,觉得身体恢复了一些气力后站起身走了过去。

    “道君曰:世间众生招瘟惹灾,毒气流行众生染着,皆是造恶非善。冤仇相併致生恶疾,淹延未愈…… ”

    人群围着的小殿上,这时正念诵着消灾解厄的《三官经》,刚刚和我并肩与鬼王战斗的真这会儿正坐在主持的位置上。看他沉着念经的模样像是刚刚什么都没有经历一样,可我那份记忆又确实真切,觉得刚刚自己明明就是中了咒,并不是就此睡去做的一场梦。

    “辛苦你了。”

    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是道长?他今天虽然穿着礼服,但并没有在那诵经祈福的法阵之中。

    “刚刚是你把我安排到那儿的吗?”

    “凭真的实力,想要将那几个鬼王收入麾下还不足够。他若是想在这个阶段担起主持的重任,必须得有人辅佐。”

    “那又怎么能让满身邪气的妖鬼辅佐?”

    “所以还需要满身正气的你不是吗?”

    他说这句话时,我才注意到他今日并未使用易容之术。我也只见过他的真颜一面,便是因阻止五曜阵匆忙使用次元将自己的肉身折断那次,今日他却又显出了这番老衰之色。不过对平时以假面示人的他来说,没用易容倒像是用了易容。这身装扮只是看起来像得道的高人,但站在人群里没有人认出他来。

    “那是你交给真的手下吗?”既然这是他的安排,那五鬼王必定早前已被他收服,不然以他们的法力,不可能不突破结界来为祸人间。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讨论的正邪之道吗?”

    正气之人使用邪门歪道,那还是正道吗?为了正道而不惜使用邪法,是胜的欲望熏心还是坚持正义呢?不久前我们刚讨论过这个问题。这个问题虽然没有答案,但将恶鬼作为手下,不用说就是邪门歪道。

    “平民都享有的物理科学必是未来发展之势,修道之人必定会越来越少。在物学能发展到对付阴间邪物之前,我们的能力真的能对抗他们吗?我们也必须想其他办法增强自己的实力才是。那五鬼王手下有万千精兵,也是自上祖以来便投名我等,足以我们对付更强的敌人了。”

    从刚进入那结界开始就觉得气场熟悉,所以马上猜测这就是道长做出来的阴界。那五鬼虽为妖鬼,但与我们切磋斗法也从头至尾出招磊落,未曾使用阴妄之法。原来开始就是我们这边的人,这一番看来是道长特意安排将他们之名状转交到真的手中。

    “让你花了如此大的劳力,晚上就好好玩玩放松下吧。这是一个姑娘让我转交给你的。”

    我接过了信封问:“这是什么东西?”

    “我怎么晓得?”

    我从信封里掏出了一套戏票和演出的介绍册。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不然怎么要说让我放松之类的话?

    “哈哈!哈哈!”

    被人戳破后总是这副表情,紧接着就要躲了吧?不过因为今天的他和往日装扮不同,气息也不同。混入了来看法事的民众之中一下就像是没了踪影。临近傍晚,法事也到了尾声,我连忙去找真察看他的身体。好在他身体无碍,身边还有世子爷的照顾,照他说的也已将那五鬼王的名状收入囊中。

    民众们散去后,小庙很快就冷清了下来。我帮忙收拾完后与他们告别,目的地自然是戏票上的川剧院。

    道长说这是女孩子给的,而且脸上还一副八卦的表情。所以是薇送来的吗?她现在在城内也算是演艺界的人士,有这种戏剧的赠票也是正常不过的事。说来我与她也有几日未见了,也不知道她恢复得怎么样,会说话了没有。

    川剧院里最近在上演新编排的《白蛇全传》,我小时候也看过川戏,但都是在街头会馆里,从没想过如此豪华的大剧院里也会上演这种戏码。不愧是皇家的戏团,我第一次意识到了“大戏”这个词。原来和那些逢年过节的街头戏曲不同,这《全传》要分十二场上演,要听完整部戏得用这叠厚厚的套票来上十二个周末才能从头看到尾巴。

    好在这种经典戏剧也是从小就看到大,这儿听一出那儿听一折,对故事梗概也大有了解。时代在发展,就算是传统戏剧也与时俱进会有新的编排。今天上演的是白蛇派瘟这一场戏,据说明册上的介绍说是从苏州评弹的《白蛇传》引入的内容。说来也神奇,古时文化交流不便,经典的曲目在各地流通总会衍生出不同的版本,而今交通便利,同一个故事在各地反倒是互相借鉴起了衍生的内容来。

    派瘟一戏说的是许仙在苏州开了新药房保安堂后一直没有生意,白娘子就在苏州城内派瘟,苏州城内凡是喝了脏水的人都害了白素贞派下的疾病。虽然是什么不致命的小病,但得了病后就只能到保安堂领药,本处在破产边缘的保安堂由此药品大卖,成为了苏州城内数一数二的大药堂。

    这戏放现在倒是有那么一些应景,本是秋冬传染病正盛的年节,感冒之类的传染得更盛。今天来看戏的人说不上多,再加上大剧院不似街头,一人一位的安排空了那么多座位,和以前在会馆里看戏气氛相差巨大。时不时地有人咳嗽上一阵,剧场的回声结构又将那声音放得好大。

    戏都唱了一半了,我身边的位置还是空着。薇这么久都没来这里,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舞台上,派瘟的事引起了王道士的注意,王道士掐指一算将事情探明,只是那算计有些偏差。没算出这是白素贞派下的小瘟疫,而是将那小瘟疫当作了大阵仗的前兆,将此归咎为了白素贞这一妖孽横行于世所以才天降大灾。接下来的唱词才和我小时候听的吻合了起来,癞疙宝王道士把许仙找来给了他一道灵光符,让他贴在白素贞的脑袋上。

    “哦~好戏要开始了。”我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女声。

    那女声太熟悉了,是多闻!那声音的出处明明就在我身边的位置上,可那空位上明明从戏开场就没人坐着。她的千里传音之术我也已有见识,但想要不打扰别人必有媒介,她应该是藏在这剧场之中。

    巡视一圈后只见到了后排人盯着我皱起的眉头。这不是我平日看戏的会馆,而是一人一座高档的剧场,我才意识过来自己的动作挡住了他的视线,赶紧重新坐了下来。原来今天约我来看戏的人并不是薇,而是多闻。不过她说的好戏又是什么戏?

    癞疙宝将灵官符硬是塞到许仙的手里,好生交代他:“此符你要悄悄压在她的脑袋上,千万不要让她晓得咯。此符你也不能拆看,倘若灵官显圣,贫道吃罪不起。切记!切记!”

    可癞疙宝一退场,许仙就将那符打了开来,念到:“斗口星君王。”

    刚念罢,黑面煞目的灵官举着一把利剑跑上台来,胆小的许仙见到这架势就踉跄地走了两步晕倒在了椅子上。这时白娘子出现在了厅堂之上,一眼就见到了晕在椅子上的许仙。还没来得及她唤醒许仙,站在许仙身后的王灵官一剑向白蛇劈来,白蛇躲闪与灵官打斗几个回合,渐渐不支的白蛇败下阵来。好在她看了许仙猜到了怎么一回事,心下一计咬破手指洒血,污染了贴在许仙脑袋上的符咒便能将此符招来的神气退散。

    按我以前看过的剧情,接下来灵官就会法力不支主动退去。但这一次并没有,两人的打斗继续了起来。果真是新编排的戏码,真是出奇不意。毕竟现在传媒发达,就算大家没处看戏也在电视上看多了这种经典故事,最近的电视节目演这类的戏不也爱搞些标新立异的反转剧情吗?

    刚刚还有些困意的观众,看到这番激烈的打斗后眼睛里都重新现出了光。可这打斗戏拉长得又让人觉得有些异样。这打斗看着有些招式但绝不是演戏时常见的花腔,那灵官下手越来越重,虽然道具肯定是未开封的假刀,但那招式下手变得越来越重。

    就在白蛇被打痛到躺在地上的时候,她大喊了一声:“小青等!快来助我除妖!”

    那一声后小青终于上台来。和其他地方的版本不同,川剧里的小青有男女两种身份,但凡打斗救驾的戏份则都由男儿身上场。小青很快借此与那灵官打斗起来。但壮汉小青也与他打得吃力,眼看着架不住他,他大叫一声:“五鬼上来!”

    那五鬼便是小青在戏中常召唤的手下,六个人一起上台来才架住了那个灵官,将他架着拖下了台去。

    这打戏到这里才告了个段落,许仙这会儿走上台来继续演夫妻拿符咒开玩笑的恩爱戏码。或许是打戏太过精彩,小青五鬼带着灵官下台后,观众们纷纷鼓掌喝彩了好一阵子。善长临场的戏剧演员,待观众们的喝彩稍稍小些才开始了唱词。接下去就是老剧本常见的剧情。小青找来□□大仙,两人教训一顿后今天的戏就到了尾声。下周的戏一开头应是端午献雄黄的剧情,是整出白蛇传里最精彩的部分。虽然知道这种老故事的前后剧情,可倒也和新戏一样令人期待了起来。特别是看到了今天如此新奇的编排,不知下周的戏又会有什么让人眼前一亮的剧情。

    剧场里的灯光在演员谢幕时亮了起来,刚刚才歇下去的掌声又一次响了起来。

    “可怜我高抬贵手险被吊断,十二元脚打得来行路艰难。独占鳌头打起了洞洞眼眼,黄龙缠腰打得来血迹斑斑。”掌声之中,我耳边却响起了一段唱词。那应是下周那场戏□□大仙对许仙说的话,但这会儿唱起来的却是个女声,不用说正是多闻的声音。

    趁着这喝彩声别人听不到我们的对话,我赶紧问:“你到底在哪儿?”

    “我在哪儿这事很重要吗?重要的是得看看有没有人受伤吧?”

    说的也是,“刚刚那一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与你一样也不过是个看客,怎么能晓得?”

    “你如果是看客又为何要给我门票把我引到这里来?”

    “只是公司里合作的伙伴送了我一份套票,我觉得你这种老古董应该感兴趣就想到了给你送来。”她语气悠然地回答到,“不过,这种时候去后台看看不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这很显然是卖关子的话,不过说的倒也是没错。只要去后台看看,便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吧?

    虽然今天来看剧的观众不多,但谢幕后还是有不少忠诚的观众围在台下献花索要签名。

    “小公子!请留步。”就在我推开了观众想要进后台的时候,却没想到看在门口的安保却发现了我。

    看他连忙抓住我时的眼神,我意识了过来。也是,这剧团虽然和街边那些小剧团不同,但吃演艺这口饭的妖怪自然比人要多,我这潦草布下的障眼法确实拙略了些。

    既然这策失算了,我干脆显形说到:“我是青羊宫的道士,想去后台一看。”

    “小仙人,虽然现在我们这些人和以前的戏子大不相同,但大小也是个烟花场。这些俗世的地方小仙人可不方便进啊。”

    这自然是谢绝我进去的谦辞,每次遇阻我都搬出这名号,但听到了这名号还谢绝我进入的地方,这儿似乎还是第一个。

    “那你能告诉我刚刚舞台上发生了什么事?那演白蛇的和灵官的演员现在还好吗?”得靠团队合作的唱戏人往往比外面的帮派团结多了,只要说真话没人出事,那我也不是非要进去不可。

    还没来得及我观察那两人的眼色,另一人的声音却在我耳边传来:“刚刚那场打斗的戏很精彩看起来像是真的吧?我们也还是第一次尝试把这种写实的表演融入传统戏剧,来指导我们排演这场打斗戏的可是特地从下宝安请来的电影指导呢!”

    我应声转过头来,发现是刚刚在舞台上表演小青的男演员,他脸上的妆还没有卸去,身上也穿着戏服。但因为那是涂满了油彩的脸谱,花了的地方正是一些指印。再仔细看的话,那指印也不仅只留在脸上,他身上的戏服也被抓破了,看这戏服的绸缎装饰可不便宜。唱戏可不是演电视电影,镜头录下来后就能重复播放。戏台子上一样的戏码要重复一遍又一遍,若是特意设计的情节就不可能用这么贵重的戏服。

    他显然也注意到了我在观察他的神色,低头瞟了一眼衣服上撕开的口子,然后说:“既然是青羊宫来的高人,也不是一般的客人。当请进来喝杯茶才是。”

    说罢他就做了个请的动作,而这一番后围在外面的观众已经少了不少,我跟着他走进了后台的化妆间。后台的大房间里各色戏服挂在四处整齐陈列,在化妆灯的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绚烂。和我们这代人爱看电影电视比,对老一代人而言戏剧算是唯一接触媒体艺术的方式。母亲就格外热爱戏曲,虽然最爱的是水浒之类的打戏,在她的影响下我对戏剧也有一分了解,但真的只是一分的半解而已。

    在这显得有些拥挤的化妆室里,刚刚扮演白蛇的演员还没有卸妆,脱下了外袍露出的手脚上都是红肿的伤口。她接过小弟递来的冰袋敷起了伤口,吃力抬脚的模样一看就是受了重伤,恐怕刚刚站在台上也是拼命苦撑着表演的。

    我照着她皱起的眉头看向另一角,那边被清理开了一片空地。刚刚那位灵官就被绑在那里,戏服都没有脱。

    “小仙人猜得没错,多亏了白蛇的临场能力,才让这场戏得以顺利谢幕。至于那灵官,不知为何今天就像是着了魔一样。”

    青蛇刚介绍完,另一个打扮好的灵官从门外跑了进来:“师父!师父!听说出事了?”

    “灵官?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不知道,醒来就发现自己在仓库里。跑到走廊上发现戏演完了,又听说师父受伤了。”

    “既然你在这里,那那个人又是谁?”

    虽然只有我一个不熟悉他们的外人,但这男子身材模样和被绑着的那位灵官一模一样,再加画了脸谱,就更是让人说不出差别。更何况熟悉他的其他团员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这震惊的表情也能轻易晓得他们自己人都没法分辨出两人的差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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