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等小儿,好生放肆!还不将本仙放开?!”和那刚进来的孩子相比,被绑的这位显然气势强得多了。
“你是谁?”
“我乃先天主将,一炁神君,都天纠察大灵官是也!”
我刚想提醒他王灵官的宝诰可不是随便能念的,但没想到青蛇却早我一步朝他脑袋拍了一下说:“乃啥子乃,老子锤你个奶奶!你到底是啥子人来我这儿捣乱?”
刚刚还一副高傲的唱腔,遭了这一锤后他立马焉了下来求饶到:“青……青风哥,我错咯!我只是借机装腔作个势嘛!也得先把我解开才让我好说话嘛。”
我以为照着青蛇的性格见到这一番后必定会像刚刚那样继续骂上一句,但他却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凑近了那灵官的眼睛看了一眼后说:“我就觉得这油嘴滑舌的模样才有些像,而且这眸子!你到底是谁?”
“还能是谁?青哥我当然是小铃子啊!”
“都被五花大绑了还敢冒充我,你是小铃子那我是谁?你为什么要冒充我?”
这次换另一个“王灵官”要上手了,还好大家及时拉住他两个人才没打起来。
“好了好了!在这儿瞎猜个啥子?”这时被打得最严重的“白蛇”终于起身说到,“两个人都把妆给卸了,不就自然知道谁是谁了?”
也是,是我们把简单的事搞复杂了,虽然化了这么厚的脸谱两人看起来一模一样,但毕竟是不同的人,只要露出真面目是谁假冒一眼便知,随后也可讯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演员的卸妆比我预想得要麻烦,现代的脸谱毕竟不是古代,不再是那个为了表现而糟蹋人的画法。虽然化妆用的颜料也有改进,但为了保护演员的皮肤也研究出了复杂的卸妆工序。他们一人主动卸妆洗漱,另一人被绑着由他人服侍卸妆。而同一时间演男青蛇的青风已经先卸完妆,向我介绍起了小铃铛的故事。
这位小铃铛是青蛇的徒弟,传统的戏班都讲究从小进班训练学习,等于卖给戏班吃住在戏班每日练功上十余年才能上台。古时有不少吃不起饭的穷苦人家会把孩子送进戏班至少能涂口饭吃。而今时代变了,一方面穷人虽多但城里也少有连饭都吃不上的,另一方面法律也愈加严格,不能打骂管教不说还存在未成年保护的问题。虽然一些民间戏班还在尊重传统,但他们是受皇室资助的正经剧团在这方面更是得严格遵守。所以这戏团里的大多数人是戏剧学院出身。
但青风是个意外,他是剧团里的大前辈,也是不多出生自民间戏班的演员。像上面所说的原因培养一个戏角不是件简单的事,因此戏班的人员也很稳定不准跳槽。青风因为年轻时遭遇的一些事离开了戏团,那时电视等新传媒兴起传统戏剧正现颓势。皇室开始在各地资助地方戏剧,皇家川剧团也在这时成立,青风借此因缘巧合来到这里渐渐成为了老前辈。
皇家的川剧团约等于是国立的,不能再行老戏班那一套。但在各大社区做公益演出的时候,他却见到了那个孩子好多次。职人的经验告诉他这孩子的身骨很适合练功演戏,但现代毕竟不是过去,不能像过去那样招人培养。另一方面虽然因为皇家的资助戏子不再是低贱的职业,但也说不上是怎么高尚,让不愿学的人学戏,也算是把人拖下水。
但三番两次的见面后他还是忍不住给他送去了吃的。他原本以为只是因为皮而邋遢的孩子,没想到了解后才知道他是个刚成为孤儿的孩子。从老家山里来城里打工的父母,被卷进工厂的机器里身亡后也联系不上老家的亲属。福利机构的官员看他生得白净打算将他包装后送给美国的富商,了解了这事的青风揭开了一条以收养为名义的产业链条,那些官员利用收养捐款的名义从中获利,将领养换成了现代版的人身买卖。此事被揭露后那家福利院也随之解散,青风将小铃铛收成了养子带在身边,他也由此成为了戏团的一员。这还是他成年后第一次上台跑龙套。
“这……这……青哥!快来看看。”这边他请我喝着茶,那边好多人围着他给他卸妆,但在一阵忽然而来的沉静后,一人率先跑过来请我们。
我们赶紧放下茶杯走上前去,那小铃铛卸了脸谱从大汉模样化作了一个英俊小生,只是在他的面前,站着的那个孩子也已经露出了真容。这两人的长相竟一模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两个人怎么卸完妆都长同一副模样。”演癞疙宝的演员用手掐了掐被绑住的那孩子脸蛋,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可任他怎么掐那脸也只是微微变形而已,不是皮套不说毕竟是年轻人的脸,捏起来格外Q弹,在他的手指间变化出各种可爱的形态。几乎是学着他另一边也有人用一样的手法掐了掐另一个孩子,那孩子也一样不是伪装。
青风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转向了我,初看到这景象的我自然已经用过真眼咒,可是并没有从其中看到其他的模样。就算是用易容术,也一定是高级的法术。不过没关系,道长最近给了我一堆符文让我备用,利用道长的法术一定能破解这妖怪高级的法术。
我拿出符咒来贴到了两人的脑门上,虽然有些不礼貌但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再念动真颜咒,竟没有一人发生变化。
“到底是什么样的妖怪?”
我忍不住自言自语一声,却被绑着的那位小铃铛听到后说:“我是真人当然不会因为这种符咒而变化了。”
“那你是假的吗?”
“我当然才是真的小铃铛了。怎么可能会是假的啊青哥?!”
“你不是说小铃铛以前是孤儿吗?他有什么双胞胎兄弟吗?”
“没有!我父母去世时我也记事了,我是家中的独子,没得啥子兄弟姐妹。”
白蛇虽然卸了妆但还穿着那套戏服,挥着白袖在两人之间研究了一番后说:“可这也太像了,要说是双胞胎也不可能一样。小铃铛可是跟了我们十年的门生,跟着青哥每日早起练功修炼,刚刚这王灵官虽然是跑个龙套只在台上出场了几分钟,但这台步这花腔可不是一天两天能练得下来的。”
大家听后纷纷说是,另一个见了连忙说:“曾姐,他要是真的我,我怎么敢在舞台上搞这种事?毁了一出戏不说,还敢打老师傅,那我不得被赶出剧团才是?这台步,这花腔,为了今天的演出我也练了好久咯,你看!”
说着,他拿起了一旁的道具剑来耍了一段,这一套行云流水倒也是番模样。我虽是个门外汉,但看剧团其他演员的眼神,就可知是过关的表演。这一下就又入僵局了。
“青哥!师父!求求先给我松个绑噻。我这手脚发麻要回不过血了!”
青风看看他发紫的手指,又看看我只好说:“既然青羊宫的小师父都说他不是妖怪了,就先给他松绑吧。要有什么伤我们小铃铛以后可还要上台呢!”
其他人也纷纷同意给他解开了绳子。紧接着青哥在两人之间问了些问题,比如小铃铛昨天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有什么习惯。双方纷纷对答如流毫无纰漏。气氛又一次陷入了僵局后,大家又都将视线转向了我。
我忍不住想起了今天的经历,忍不住问:“你们倒是说说自己的真名叫什么?”
见众人疑惑的视线,我只好说:“小铃铛怎么听都是个小名吧?听你们说的平时都是叫他这个小名?都这么久了都没人叫他真名,若真是模仿小铃铛的人,说不定还不知道小铃铛的真名呢。那么那个人就是假的了!”
两人看完我又相视了一阵后异口同声说到:“我叫……青铃铛。”
“青铃铛?哈哈那是啥子名字?”
看来不知道他名字的不仅是一两人,全戏团的人只有青风没有笑。好一阵笑声停下来后他才尴尬地说:“确实就是小铃铛的真名。小铃铛是他父母给他取的乳名,去世后留给他的遗物里值钱的就只有一个金子做的小铃铛,挂在身上不停作响,所以大家也跟着都叫他小铃铛,我也叫了他这么些年但并不是我取的。当年他上学的年纪需要上户口,因为父母很少提大名孩子也不记得,那时时间又紧,我怕擅自给他改名要是有别的老家亲戚找来就会认不得,所以脑子一动就用我的姓加了个铃铛当作他的学名。那时我还年轻,尽管收养程序上我是他的养父,但我更想把他当弟弟看,便想等考究到他的真名后再改回来。只是没想到十年过去了,也还是找不到他老家有什么亲戚。”
“你这家伙!我打小就无父无母在青哥的教导下日日练功,好不容易有了上台的机会你却一招就把我抢了。你到底有啥子企图?”
“你才是!我跟青哥兄弟十年,你却在这时候假冒我。是想把我好不容易认来的亲人都抢走吗?”
两人一边争执着一边打作了一团,这可把身边人都看懵了。两人打了好一阵才有人出手劝阻,不过毕竟是年轻大小伙,其他伙计也刚演完一出大戏,花了好多力气才把两人给拉开。这一番打斗可好,本来还能通过先来后到能认出谁是谁,这下连哪个是上过台的哪个是后进来的都不知道了。
就在我们一筹莫展之际,癞疙宝忍不住笑了起来。我们都以为他的大笑有什么高见,没想到他却来劲地打了个花腔笑到:“汝等俱是一心,且看二心竞斗而来也。”
“你个癞疙宝,这会儿念啥子词咧?”
“我们不就是戏班子,眼前这一出不正是西游记的《真假美猴王》噻?两只妖猴打作一团不明真假,唐僧观音不认得,地府十八阎罗也不认得。”
他用唱戏的手势指指青风,又指指还穿着白蛇的曾姐,这白袍绸服倒还真有些观音的身影。只是这番戏唱得更像是玩笑,没有什么实际的提示。
戏班里有人先我一步说了这话:“唉,老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开这种玩笑做啥子?”
“你等凡人自然不懂,我也演了辣么久的道士了,自然对道法也略知一二。两只猴子上天入地没人认得出真假,最后还是如来佛祖分辨得清。这回戏说的可是什么词?——真中道分离乱五行,降妖聚会合元明。神归心舍禅方定,六识祛降丹自成。”
“所以是啥子意思嘛?”
“你等凡人听不懂,小仙人可听懂没?小铃铛从小就混在我们戏团,也算是我们大家的徒弟,他的努力我们也都看在眼里。若他人只为了有个上台的机会过过戏瘾他为何不假冒我们这些老角而去假冒一个跑龙套的?想必能有这等幻术必定也不是普通凡人而是个妖怪。这头能有如来佛祖那般法力降妖除魔之人除了小仙人还能有谁?”
他依旧保持着唱戏的腔调说完这番台词后指向了我,其他人的视线也随之重新注目向我。这唱戏的氛围还真似将我塑造成了戏台的焦点,感觉众人的视线像是聚光灯一样打在我脸上。
如他所说这其中还真是有些道理,让人忍不住称上一句师父。“所以师父的意思是说其中一妖是小铃铛的意念所化?人世间的妖怪有不少都是沾染人气所生,而小铃铛自小苦练好不容易迎来了上台的机会这份意念力量强大幻化出了妖怪。因为妖怪的本形就来自小铃铛,所以纵使用了真眼咒那看出的妖怪真身也是小铃铛的形态?”
“不愧是学道之人。”
这厢点拨完,那厢又因为这话打了起来,这节奏还真像是戏台之上一段文戏结束后来场武戏的节奏。这一次众人甚至都看得入戏忘了劝架来着,甚至看着两人打斗癞疙宝饶有兴趣地加了唱词到:“难道说此事与我有关联,非妖非魔竟难辨,生死簿上无勾连,若不是俺无父无母石中孕。倒疑心一母同胎两相连。我倒想起来了,事到如今也只有他能知晓那厮地来历了。”
癞疙宝将手中飞舞的道具剑递到了我的手里,似乎又将戏包袱递给了我,见我没反应还加了声:“请了请了!”
就如刚刚在台上白蛇被这王灵官打得全身疼痛都没让戏暂停一下,这一招倒是让我下不了台了。更令人着急的是眼前的两个大小伙儿还打得热闹。毕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没几下脸上就满是青肿落下了伤口。
等不及的我只能一个筋斗插入其中,混乱的打斗在我的插入之下开始展现功夫。好在戏班子的人虽自小练武,但多是以精彩的花腔见长,和熟悉实战的我比起来自然不是对手。虽经今日连着经历两战身体无比虚弱,但和那些鬼王比起来这些招式完全没有力道。
没两招后我就将两人制服,再加上身边的人帮忙他们被反手扣在化妆台上。
看着脸上都露着不服气的两人,我学那些戏人假露出些气势说:“我已经知道你们两个哪个是妖怪哪个是真身了!若不再从实招来我手下这剑可能让你魂飞湮灭。”
说着我就将手指扶上剑身,口中念动解厄经,剑身上随之出现了一阵蓝光。待剑气都聚到剑首后,我举起剑来向右边那个猛刺而去。剑刚落到他的身上,他就大叫了起来,能量聚起的人形被剑的能量给撕裂开来,最终渐渐失去了实型化作了一团烟雾。
看呆了的众人放开了小铃铛,只有白蛇张大了嘴问:“他真的是小铃铛的愿望化作的灵?他们两个人不仅穿着长相,连气息都一样,你是怎么分辨出来的?”
“我没有分辨出来。”
“什么?那万一搞错了的话……”
“人除了外貌特征,确实还能用灵魂独有的气息来分辨。但我和他毕竟才刚相识,没有时间去熟悉这些。这把剑是没有开刃的道具软剑,并不会刺伤人。但只要凝聚了净化的咒语,就能驱散冤气凝结的灵。”
赖疙宝摸了摸自己的八字胡说:“原来如此,我们一直从各种名入手,而忘了名来自于实。但原来解决这问题的方式如此简单。”
“那么,接下来该我提问了。你又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