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很多同学认为程序正义只是法律概念,但其实这是一个价值目标。我们社会公民课就是为了让大家了解,当代社会我们既然从百姓转变为了公民,政治就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程序正义的第一个特性就是参与性,所有的规程设定,直接影响的主体应有充分机会并富有意义的参与过程。
打比方我们现在要选班长,班长不仅服务班里各位同学也是代替大家参加学校各种大会组织为同学争取权益的代表,大家都知道谁当班长可能会对我们接下来的学习带来不同的影响。首先产生的方式是什么?
对,选举。过去的学堂里老师经常会指定学习成绩最好的同学当班长,或是利用一些条件,比如谁的爸爸官位大,谁家最有钱,这当然就不符合参与性的设定对吧?那就选举,有一种选举看起来很合理,那就是老师提名候选人,老师是长辈,认为哪几位同学学有余力或有这个能力适合当班长,由老师来指定或是筛选出几名候选人,大家从指定的候选人里投票选出一个来。这很民主吧?为什么不民主?对了!大家的能力不同,并不能仅凭文化课成绩来体现,班长可能是数学好的人,那希望走体育走音乐路线发展的同学谁来替他们说话,这就可能让大家都来拼文化课成绩,本来可以成为歌手的同学可能会遇到学校连个声乐教室专业的声乐老师都没有,最后一事无成对吧?
这样不仅没法让每一位学生来有充分的机会参与而且让选举变得没有意义了吧?所以得保证每个同学的选举与被选举权。但是很多人会说选举可能会带来混乱吧?贿选,利用拳头来威胁,这样当然不行了。但我们一到选举季就看到各种竞选人的大小活动,这样不仅影响学习而且很容易走偏路。所以我们规定所有参选人不允许展开任何宣传活动,只能展现自己的简历,大家根据候选人的简历甚至只是一个名字一张照片来投票。这样呢?就不富有意义了吧?我们要选出自己的代表人,就要充分了解他的政见,他当上班长后会怎么做,会为我们争取些什么。然后我们充分了解他过往的简历后再判断他会不会达成他的承诺,充分考虑后投出庄严的一票,这样我们的选票才有意义吧?”
社会课是今天最后一节课,老师像往常一样利用长篇阔论解释着书本,但学校的书不过都是些一看就能看懂的知识。好不容易凝练成简练的语言,却又要通过这种方式把人困在教室之中。从小习惯读书自学的我,其实并不习惯听老师这样的讲习。好在昨晚睡了个好觉,让我没有像往常那样在课堂上睡去,但昨晚的梦对我来说还是一个困惑。
闵女士和其他人比起来无疑是一名犯罪者,虽然她的行为是受人指示,但和那些被迫为权贵做事的穷人完全不同。做错事了就必须受到惩罚,就算她的手段无法用阳间的司法来定义,也应该受到一定限制。可戴警官竟然放过了她,是因为他认为自己和她是一类人吗?她也是利用这种手段得以在权贵之间游走,获得了一定的财富地位。可是既然统一党是杀了她母亲还伪装成为自杀场景的幕后凶手,她在得到了那样的权势之后应该想办法报复赵家的人才对,可她却成为了赵家的左右手,成为了帮他们杀人的凶手,这又是为什么呢?
虽然早上醒来后不再想着追究她责任之类的事,但好好想了一天后心中的疑点又越来越多。甚至有些后悔早上就这样烧了那张字条,本来根据那张字条上的气息或许可以尝试着再去追踪她的。
“你参加社团活动了吗?”
陈卫的提醒让我回过了神,连忙回答了一句:“没有啊,怎么了?”
“那你怎么还不回家?”
我这才发现教室里已经差不多都空了,同学们不是去参加社团活动就是提前放学回家。从不参加什么活动的我当然也得赶紧回家了。今天真他们又没来学校,得赶紧回去问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才行。
“小仙人!小仙人!”
刚出校门就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小铃铛。小铃铛这名字虽然可爱,可也是个比我高一个头的年轻人,那夜在一众老前辈间觉不出来,今天在阳光下的身子特别挺拔,再加上穿的不是戏服而是高中制服,所以显出一种与那夜完全不同的爽朗。
“好久不见。”看他跑到了我的面前,我赶紧打招呼。
“也没好久吧?那夜之后也才过了没几日。”
“你原来在这附近读高中吗?”虽然我对城里也不了解,不像别的同学一看校服就能说得出这是哪个学校。
“我怎么可能读得起老城里的学校?我是专程来找你的。”
“来找我?”
“昨天梦里老郎君托梦给我,让我去青羊宫找个道士旁观今天的破台仪式,可道长和小当家都不在家,女管家就让我来找找你看。”
女管家不用说就是菲菲了,可这种事道观里能抽出空来的师兄也不少。
“哪有你道行深啊,走吧,这边去华严庵还有段路呢。”说着,我已经被他拉上了无轨电车。
金牛宾馆附近的华严湖在九里堤更往西北的方向,虽然有些偏僻但因为城市日益拥挤成为了最近开发的新目标,打算利用现有的山水打造成为文化产业聚集地区。戏剧学校本科部最近刚搬迁到那里建设了新校区。学校对公众表演的新剧场刚刚竣工,根据传统习俗邀请川剧团做破台表演。所谓的破台也叫开台,就是一种传统的祈福表演,有新的戏台落成启用后,演的第一出戏也兼具祈福法事,通过破台常见的桥段演出一下王灵官捉鬼之类的情节,企图通过这类戏祈求平安,演出顺利。
随着时间的推演,这种原本私密的仪式也变得向更多的人开放。原本只有剧团和舞台方相关的人出席的活动,如果有其他人要来观赏也不会特意封锁。只是原本露天的社戏舞台,而今也成为了封闭的剧场,所以纵使这样也没有什么外人会来凑热闹。
学生除外。
因为是民俗戏剧系的学生,为了了解这种习俗所以今天都聚在了这个剧场里,学校还架起了不少的摄影机打算记录下全过程作为日后纪录片教学的素材。
这一次扮演王灵官的人正是之前的高师父。听说他已经为此斋戒数日,今日已经穿上了戏服。和那日的戏服不同,今天的服装更为华丽,穿着黑色铠甲踩着高脚鞋的他让原本矮小的身材一下子变得格外高壮。在严华庵请神上身后,就在锣鼓声下迎归到了剧场之中。
演完发五猖后,就到了捉寒林的环节。这也是这出戏的独特之处。没有人知道寒林到底是什么样的鬼魂,但照着常见的剧本,到了黄昏时候刚刚招来的五猖等天兵天将就听令从城里出来,到城郊的各处去捉捕这位寒林。他应该是个恶人吧?因为要在摊上白吃白喝上一顿不肯付钱还要闹事,这样天兵就有理由来捉拿他归案,将他捉回剧场后审判一番。据说审判的时候,却有人会对寒林进行跪拜,甚至会把自己的孩子认寒林做义父。有说这样之后就不会有其他的恶鬼再来牵孩子,孩子就能因此免受鬼扰平安长大。而因为这寒林能在市井摊档上饱餐一顿,所以常常请吃不起饭的穷人来扮演。舞台也不再仅限于剧场而是市井,观众自身也成了这出戏的演员之一。
天兵天将在王灵官的一声令后从舞台的四面八方进入到了市井里,虽然是巡查的戏码但毕竟是戏,天兵天将的各个角色身后也带着乐队鸣着锣鼓,所以实际上是戏也是游街。城市的范围早就已经不再是以前城墙围起来的老城了,以前的戏台大多在老城的会馆之类的地方,所以去巡城后去城外的市集上演捉拿的戏码也没多久,但现在城市的范围变大了,也常在公园的茶摊上进行。这里就再好不过了,因为就是在开发的城市边缘,所以也算是从新城里出城了。
我跟着游街的队伍逛完了新城还没热闹起来的街市,到了还没拆迁而被高楼的建筑工地所围住的老村道,这里显然更为拥挤热闹。只是逛完一圈到了约定好的饭店,饭店老板却说寒林没有过来。
现在不像以前,不少人都不了解一些冷门的民俗。虽然这环节是为了慰劳平时吃不起饭的孩子凭着自己的愿望饱餐上一顿,但现在这年代要是一个穿着戏服的人忽然跑到某家馆子里白吃白喝,必定会生出什么大麻烦。所以只好先问好那孩子想吃什么后和饭馆的老板打上声招呼,好让这出以市井为背景的戏顺利地进行下去。这样一来兵马们游街抓捕的目的也明确,只要往那个目的地赶就好,可没想到这下出了问题。
“本来嘛是神仙抓了个现行,这一哈寒林要敢当着神仙的面犯事咯,这寒林胆子可不小噻。”
因为我不是演员而是背景,站着后面混在看热闹的乡亲堆里,有乡亲如此打趣到。不用说和演员比起来,乡亲们这会儿乱成了一锅粥,什么玩笑都开出了口。
“来人呐!”就在我以为演员会因此乱了阵脚的时候,演天兵将军的演员大叫了一声,“我听闻有恶人在市坊间闹事,各将领速去打探,若有见闻速速回报!”
“末将听令!”
就如那日在川剧院里看到离了谱的剧情一样,演员的素养让他们继续扮演着自己的角色。而这一招与剧团的工作人员颇有默契,并没有扮演角色的跟班们已经趁着这时机分散开来四处打探。而愣着的鼓乐也回过神来,赶紧重新奏起了音乐。
但事情毕竟不算解决,有些担心的我还是上前几步想问跟班的小铃铛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毕竟寻人的法术还是学过几招,只是我没见过扮演寒林的人,也没能和他产生气息连接的物件。
“先安排神仙继续游街吧。”
“可神仙游街也有讲究,要是走多了回头路可能会破了规矩吧?”
小铃铛和一位老师模样的人正商量着,有乡亲忽然来说:“我刚从安靖那边的市场上回来,路上见过那个穿戏服的人在往东走,像是要去府河的方向。”
“确定吗?这附近就是戏剧学校,穿戏服练习之类的学生应该也不少吧?”
“不是有人拍摄记录吗?他身边有人抬着摄影机吗?”
“有的嘛,所以大家都晓得是在拍电视,都想围过去看看是哪个明星嘛,结果没一个认得。”
那就没错了,摄影机可不是一般人买得起的设备,因为这出戏不只在那一方小小的舞台进行,所以听说学校的摄影机不够还特地问电视台借了呢。小铃铛和其中一名天兵打了声招呼后那天兵跑上去说:“报!”
“何事快报?”
“前方有报,恶人往府河去了。”
“带本将速速前去,拿下那祸害人世的恶人!”
他做了个定场后装作疾跑到了饭馆门口,然后趁着原本为他空出来的小片空地做起了花腔,上前三步又跳回两步。
“我们得赶紧找到寒林报告他的位置,这样才能保证天兵天将的路线不会出错。小仙人,拜托了。”
我虽然不擅长找人,但至少比平常人多学过几招,因为锻炼过脚程也快,赶紧跟着小铃铛先往前跑开路。
毕竟是刚打算开发的区域,再加上这一带河流密布所以已经开通了的路就这么几条。要往安靖方向去就只有那么一条大路。虽然我试着爬到高处扫视一无所获,但因为穿着戏服还挺显眼的,所以不少见过他的人提供了情报。
只是渐渐开始绕路我们也这才发现,就因为情报太多太杂了反而让我们分不清哪些是重复的,哪些是可信的,直到又一次拐回这条死胡同后,我们才终于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惶然不惘筹何去,歇脚得食莽此来。”小铃铛一边喘气一边看着拦住我们墙上贴着的那张红纸问,“为什么在一个死胡同的墙上贴个对联?”
“这恐怕是中元节时留下的吧,中间的寒林所字样已经被雨水刷走了。”所谓的寒林所是中元节时供奉孤魂野鬼的神台。前面介绍过城隍会在农历七月让住宿的客人来阳间一游,每家每户都会供奉自己已经逝去的亲人,但也有没人供奉的孤魂野鬼。一些庙会的主家或是好心人会设置神台来做超度法事,给已经没有亲人又流连人间的孤魂野鬼饱餐一顿。寒林所在超度法事上的定位有些像是宴席前的茶歇,村里人看到了就知道这儿要开宴席,姑且在这里等待吃些小点心先垫垫肚子,好等道士们来了给他们开正餐。特别贴上寒林所的红纸,往往还会在红纸两边写上一幅欢迎词之类的对联,这样就装成了普通人家门厅的模样。一方面孤魂野鬼见到后会放心地过来此地吃喝,另一方面他们得了歇脚的处所,便也不会因贪食人气贸然进入到真正的平民住家惹出什么怪事来吓到人家。好心人的这一举动算是方便了鬼也方便了人。
虽然是与寒林这角色毫不相干的存在,但这么巧两者有着一样的名字。
“你有什么线索了吗?”我看到小铃铛忽然掏出随身的纸笔写起了什么便问。
“因为慌张所以我们才变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吧?虽然提供线索的人不少,但我们却忘了他们见到寒林的时间线。所以才会转来转去重复去了一些地方。只要先理清每个人见到寒林的先后,照着时间线找到他最后出现的地方就好。”
也是,我们可是有智慧的人。虽然信息过多,但对信息也有判断和整理的能力。这种时候只要相信自己,也能解决问题找出自己想要的选择。
我正为此欣慰的时候,小铃铛却皱了皱眉头说:“所以最后的目击者说是寒林走进了这个死胡同。”
“情报还是有问题吗?是不是得再找个人问问?”他张望到了一个老人问,“爷爷,你有见过一个穿着戏服的小伙子吗?”
“没得见。”
不,这会儿虽然到晚上了但照现代人的生活习惯,正是晚餐后出门散步的时间。所以如果他会出现在其他地方我们也会知道。小铃铛虽然是凡人,但凡人的判断能力也不值得那样怀疑。我转头看了看那幅残缺的对联后赶紧又问那位老人:“爷爷!这围墙后是哪户人家?我们该走那扇门进去?”
“那围墙?哦,围墙后不是啥子人家,是府河边的树林。”老人回答说,“旧时候这地方还莫得开发,是个偏僻老村。那时候附近野猪啥子的多得很,老是跑进村子乱耍。村长就建起了这些围墙嘛,现在啷个多工程在建设早就把这些伙赶跑咯,所以就剩了这些个。”
不是人家?那我的猜测应该没错了。我赶紧转身助跑后跳上了那堵围墙,然后对小铃铛说:“来!寒林应该就在这片树林里。”
小铃铛脸上虽有些疑惑,但对我的话却不带怀疑。他跑过来拉住了我的手,借力翻过了这堵围墙。
只是,跳下了围墙后我立马有些后悔。这忽然不见城市灯火的黑暗,这正在浮起的雾气,很显然和刚刚所见晴朗的夜空不一样。这片森林应该是被布下了什么阵法,我本应该独自来解决的,却把小铃铛这个凡人给拉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