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观察这张照片的话,死者虽然姿势和小央记者很像,但又有些差别。这种差距更是凸显了从外力作用和控制身体由自身转为这种无比扭曲姿势的差别。
“你是说,这不一定是诅咒师所为?”
验尸官很快验证了我的想法,这具尸体和之前那具的尸斑分布完全不同,还有多处软组织挫伤的痕迹,这种扭曲的姿势很显然是外力所致的。和之前的疑案不同,根据这些特征可以模拟出死者在死前遭受的虐待。这很可能是一般的刑事案件,并不涉及什么诅咒术。
既然不涉及方术,我就不如各位刑警们专业了。我不过是个学生,还没有办案经验,待在这儿也发挥不出什么作用,只要坐在一边等待戴老头打完招呼后送我回去即可。
“如果是闵女士,根本就不需要这么拙略的手法。你也见过术士是怎么杀人的,就算是有充足的证据都没法用常理来定案起诉。”
“但也至少是模仿犯,你在特别事件组这么久熟悉这些鬼力乱神,就这么走了怎么行?”
就在这时,别人送来了一些洗出来的照片。“是连环杀人事件!四圣祠一带又出现了类似的被害者。”
“也是记者吗?”
“算是也不算是,是《蜀观环球》杂志社的老总,也有记者的身份但主要是商人。”
“那你为何判断这是连环杀人?”
“图腾!两个案件的现场都用被害者的血迹画了一样的图腾。”
“这图腾是……”
见到戴老头求助的眼神,我只好起身上前查看。“是獬豸,虽然和现代的形象不大一样,但古书上的石画大都是这样的。”
“凶手会不会利用这图腾召唤出了什么神兽,这或许就是外力的来源?”
“可能性不大,因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神仙。”之前我们已经说明过,这世界不存在什么绝对的神仙。所谓的神仙不过是受人供奉后沾染了人的神气成精,而后被平民以讹传讹说成是住在天上的了。受过正规祭拜的物件,往往沾染的都是人的正气不会行恶,要是五通神那样满是人欲望之气又没受到正规供奉的规制也会堕落为妖。不过獬豸是现代人常供奉的神像,接受的都是民众对司法公正的正面期许,因为常被引用塑造,所以形象随着时代逐渐丰富与上古时期相比已完全改变,一般人不可能会将这种上古图文供奉成妖害人。
“总之,这事肯定与鬼力怪神离不开关系了。老戴,不要管什么流程程序了,现在人命关天还不知道会不会扯出什么新案子。还是麻烦你继续协助我们。”
他看看主办的警官又看看我,犹豫一番后说:“还是请小仙人帮我们到现场看看吧。这种暴毙之人魂魄常常没那么快消散,如果可以用招魂术问到死者,调查也就简单多了。”
“可你也知道而今气场多变,这类方术也越来越难生效。想要依赖阴界来调查真相不是长久之计吧?”
“小仙人说的是,但至少先帮我们试下噻。”
现代政府正以推广物理科学的名义将古方术边缘化,如果光明正大地利用方术破案不用说会被民众取笑。所以趁着人少的夜晚正是掩人耳目做法的最好时段。我也不是不想出力,但试了几次招魂咒后都无果,询问家人后说他忙于生意其实很少在家中居住,去世后魂魄不在常住处也是常见之事,而且第一案发现场也不一定是这里。
“你是说……”听我说到这里一旁的年轻员警赶紧问死者的妻子,“你今晚就没有听到屋外有什么动静吗?”
“我说了,他很少回家不说,就算是回家了我们也是分房睡。要不是我哄完孩子睡着起来喝水我都没发现他就这样蜷缩在过道上。”
“他平时都在哪儿过夜?”
“我哪儿知道?你见过哪家夫妇结婚这么多年了还好声好气会交流的?他一个月都不一定回家吃一顿饭,有什么应酬有什么工作从来都不会和我报备。”
“我知道他工作很忙,所以他平常都在报社里过夜吗?”
“他行为应该不会很小心,但打扮得如此精致,应该有个女人在照顾他的起居。”
我的插嘴让夫人把随口要说出口的话吞了下去,看到她踟蹰的模样,年轻员警又说:“这位可是道行高深的方士,你要是说谎可瞒不了他。”
怎么就把我扯进去了?
她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后叹了口气说:“在那个女人那儿吧,他常年都在那个小三那儿过夜。”
“这么重要的情报为什么刚刚不和我们讲。”
“自从我想通了放任他这么做后我就没再派人盯着他了,我有听到传闻说她给他下了个种。如果真有这事还公之于众,我儿子该拿的遗产就会被野种分走。”
“胡夫人,这和你之前告诉我们的完全不一样。恐怕你已经涉嫌了伪供罪,还请整理下东西跟我们走一趟。”
我的插嘴好像让自己卷入了这事的因果之中,我本既与这命案无关也与调查的警民无关,不应该涉入过多的才对。我害怕自己再用这辅助的身份带来什么出人意料的效果,只好装作闲逛看看四周,见到戴老头后躲到了他的身后。
见到我走到这边来,老戴瞥了我一眼说:“我们两个恐怕已经进入了这因果之中没法摆脱了干系了。”
“为什么这么说?”
“这两人和小央记者都脱不了关系,第一位受害者夏记者是小央记者的同门师兄,这位报社胡老板,虽然发行的小报没什么影响力,但长期利用记者的身份出入各种场所,帮助监视一些大小人的消息,从而在政客之间赚钱。”
“就像是以前的东厂太监?”
“可不是,就像赵宣和一样,就因为不是正式的政府官员所以做某些事情无法通过普通的考试院系统弹劾追责,但又借着成为喉舌手套为政客服务,甚至是大家都知道那是权贵的人不敢招惹。这可比以前领皇家俸禄的东厂太监难搞多了。”
“你可是快要退休的公务人员,领着税金薪水,扯进这种事会很麻烦吧?”
“哈哈,你年纪小可倒是看这世道看得清。可是和这比起来,人命关天,也不能坐视不管。”
“你打算怎么做?”
“先建议加强对之前案件相关人员的保护,獬豸的目标不用说就是针对这些人。特别是在其中使力的势力。”
“所以你要保护那些作恶的权贵?你忘记闵女士所谓的‘同偿共罪’了吗?就是因为大多数人以事不关己自保营生的漠视,基层人以生计无奈为借口做伥鬼,才让权贵更为肆无忌惮,造成了现在这种局面。”
“那对恶人处以私刑也不是正义所为。我是警察,只要没有经过司法审判的人就不能定义为罪犯。如果用不法的方法对付自认为不法的人,那我们终究会成为不法之人。怀着再高尚的理想,在获得权力之后也会堕落成和他们一样自以为是的恶人。”他说到,“我还有一事想请小仙人。”
“什么?”
“刚刚不是也提了那外力是来自獬豸的可能嘛,城内獬豸石像图纹不少,想请道观帮忙看看城内是否有受人供奉成灵的。民众积怨已深,祈求獬豸行义之事也不少,万一真是哪个獬豸所为也不是没可能。”
“你也知道城中獬豸之像不少,想要排查功夫不小。道长也不在观中,我也不过是个寄住在道观中的学徒,只能帮你打个招呼看师兄们愿不愿意,九里堤妖灾后常有师兄被安排在城中巡逻,让他们帮忙顺道看看。”
“哈哈,你这小子说话倒是像那些士绅一样圆滑。”
我这不过是实话实说,并不是想要推脱责任把答应说得这么保证。
“诶?胡夫人慢一步。”看到胡夫人让保姆把孩子送去亲戚家整理好了家事,老戴连忙叫住了要带她走的员警,“这几日胡总总会有回来的事吧?这几天他就没有什么异样吗?”
“他自从开了那家杂志社后就整天鬼鬼祟祟偷偷摸摸的,谁知道他在忙什么。对了,前几日他倒是也回来过一次,不过就和往常一样在书房里过的夜。不过和平常起来他走得匆忙,手里还拿着个文件夹。”
“文件夹?”
“我不过问他的事,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我们让夫人带我们进了书房,里面凌乱的放着一些稿子看不出什么门道。倒是戴老头经验老道发现了一个保险箱,百般询问后胡夫人才答应试试密码,在第三次用那小三生的孩子生日尝试后打开了那个保险箱。保险箱里并没有想象的什么现金珍宝,牛皮纸文件袋和夫人那晚看到的倒是差不多。
文件袋里是一些照片和一份手写的文稿,文稿记录了当晚在公园里发生的事。记者清清楚楚地描绘了赵宣和被捕当晚所发生的事,比之前真向我们口述的事情经过还要详细,还调查了他行此事之前的更多所为,正是不久前小央记者案件里丢失的那份她手写报导的草稿。
“这报导怎么会在这里?”
“不用说他就是截下这报导的人。天明后我再去这两家报社打听下事情的经过原委。”
调查到这里后他就把我送回了家,看到房间里菲菲已帮忙换上了新碳的暖炉,我有些后悔那天把闵夫人的信给烧了。毕竟我也没想到此事还会有后续。
更没想到的是民间的消息网,第二天一到学校朱力就问我世子殿下今天是不是也不出勤。
“听说是没什么大碍,今天早上就会出院。但来不来学校就不知道了。”
“明天就是周末了,要是出院手续办得晚应该也不会来了吧?”
他刚在出勤表上打了个叉,一旁的陈卫就问他:“班长,你知道这两天城里出现了獬豸吗?”
“獬豸?这世道出现什么都不奇怪吧?”
“你可小心一些,獬豸手里可拿着尚方宝剑大杀贪官污吏。”
“我只是个班长,算什么贪官污吏?你想死吗?而且獬豸行刑用的是他的角,不是什么尚方宝剑,有这功夫多读点书吧!”
“哦,那你可不要变成贪官污吏哦!今年班里都没有秋游,班费还剩不少吧?”
“唉,可不是,这班里的人满勤的日子都很难找到。快上课了,你们别闲聊了。”
我还以为陈卫这么说是了解一些什么连忙打听,结果他说他也不过是在上学路上听说的而已。虽然案件详情没有传开,但獬豸除暴安良的传说倒是被传得有模有样。那位胡总则被传做为前新闻局长,因为做多了喉舌整日只允许报章发表行骗乡里的盛世新闻,将邻里现状归到负面新闻一类不让报导,所以被獬豸判为恶人顶撞致死。
就像戴警官在闵夫人离去那天所说的一样,虽然事情的真相被掩盖,但终究会以另一种形式在民众之间传开。虽然是添油加醋,融入了民众期许的谣言传说,但只要真的发生过,就不会如风一样不在世间留下痕迹。昨晚见到的那位所谓寒林,在某个程度上也差不多是这种怨气的化身。
“獬豸的角长什么样?”中午放学后,老戴叫我去车里坐坐想交流下一早上的情报。我让菲菲转告师兄后还没回道观,不过也没收到任何的信息说明没什么结果。
“你不知道吗?”你好歹也是个警察,獬豸是公检法系统都会供奉的神兽,虽然不知道这些雕像是给他们成员供奉的还是给来向他们求援的民众看的。
他知道我这问句是什么意思,继续说:“所谓的神仙,多半是神像沾染人气后生了元灵。监察院之类的采用了现代建筑之后,内部不再有供奉獬豸的神位,官府引入西学后也渐渐抛开这些神说。所以建筑设计上才把獬豸雕像正好当狻猊之类的设计在门神的位置。在室外风吹雨淋的,他的角也难免被腐蚀成为钝器。”
“所以你研究獬豸角的原因是……”
“正式的尸检报告出来了,两位死者的死因都是被压死的。虽然身体被掰成了那副模样,但关键的伤还是在胸口。被钝器长期压迫胸口造成致闭合性上腔静脉破裂,不仅是异常残酷的虐待,而且很显然有神力。”
虽然我听不懂他说的专业名词,但人就真的做不到吗?
“如果是力量悬殊也不是没有可能,可两位死者都是男性。胡总的身材还不小,血检也没有麻药的成分,是活生生被压死的。让一个清醒的男人以这种方式死亡,得多大的力气压多久?想来就只有妖神之力了。”
“虽然现代司法无法对这些人制裁,但是成灵的獬豸却替天行道解决了他们。如果真是这样,那也是天道所为。天地宇宙和我们不同,总会有他达成平衡的方式,人道也在天道之中。”
“话是这么说,但妖怪毕竟是妖怪,如果不抓到他加以规制,还是会造出新的案件来。我已经和你解释了法制的重要,而管理妖怪是你们皇家道士该干的活。”
“你放了闵女士,却又说我一定要抓到獬豸这样的义妖?”
“不争这些没意义的事了。”他自觉理亏拿出了一个文件夹说,“我今天花了好多力气才调查清楚了两位受害者牵扯到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小央记者抓到这个新闻后,准备了专题调查,并连夜联系主编将选题报给了他。但主编李善当晚就否决了她的报导,警告她此事牵涉到的势力十分复杂,让她不要再继续调查此事。小央记者在第二天天明后与李主编争论一番,却被要求先放假休息一天。无法在自己报社发表这条重要新闻的小央,趁着这一天休假去找了同门师兄夏记者帮忙。
“记者的职业素养让她觉得是不是用自己的署名并无所谓,但这种事必须公之于众。因此她希望可以找其他独立报社报导此事。夏记者也觉得这事不仅曝光会带来大批的读者在社会上造成极大的影响,而且以赵宣和的身份来说,也只有这种媒体第四权才能对他形成制裁。但他将复写的报导草稿呈给所在报社总裁胡石进胡总看的时候,却被劝说这种报导一时无法见报。因为其中牵涉到不少的官员,不仅是赵宣和,还有他动用关系释放他的各级官员。涉及到这么多公权公职,他们也一定会耍手段来查封报社。到时候不仅报社不保,他们两人也同样没法保命。
“不过为了安抚夏记者,胡总说他打听到了赵宣和的动向。他犯下这种罪,已经被家族严重警告了,不日就会调离蜀地去海外避风头。待他的势力一同带走,他可以考虑将这篇报导见报,到时候他们报社也会利用这篇报道翻身成为蜀地的主流媒体。当然那只是安抚夏记者的权宜之计,胡总不过是那些人的奴才,狗怎么可能咬主人呢?他一方面向上面的汇报他得到的情报求赏,一方面受意想办法骗取小央记者的原稿。这也是我们昨天在他保险箱里得到的那份稿件。”
听他说完这来龙去脉,我问到:“之前都不愿意深入调查此事,你这会儿又是怎么调查得这么清楚的?”
“当然是李善李总,他是为数不多了解这些事的人,要不是感受到了神明对他的威胁,他也不会老实交代。不过也因此他很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我们已经派了不少人保护他,他今天请了假在家休息。”他回答,“不过我们都是凡人,纵使安排再多的人也无法抵挡神妖的力量,所以想请小仙人你……”
“我又不是警察,而且修为尚浅,恐怕无法担此重任。”
“可你不也是受陛下所荫保护民众的人吗?无论他善恶都是一条人命,只要没有经过公正司法的审判,他就是有人权的平民。”